第三十一章
云瑶头天晚上就开始睡不着,开始急着收拾去绮春园的行李,说是收拾,其实她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带来的点私房银子,最多还是几间旧里衣。
刚刚进府时候,针线房赶出来了几身衣衫,可她病了一场全部大了,空荡荡挂在身上,最后不得不拿去修改。
最后兴许是针线房太忙,只改了两身出来,好让她能换着穿。
她看着自己小小的随身包袱,这真是应了初进府的情形,空荡荡来,空荡荡去。
天才微亮,姚姑姑就上了门,云瑶看着她手里也只拿着个小小的包袱皮,不由得也抿嘴笑了起来。
两人就要这么赤手空拳闯天涯了,她心中豪情顿生。
姚姑姑眼睛亮晶晶的,笑着道:“四爷差人来给我家递消息,我当时差点儿没哭出来。
我那是乐的,额涅也差点儿哭了,不过我知道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心疼。
哈哈哈她还在打算着把我送进佟家远房亲戚家生儿子,好换银子花呢。”
云瑶不怕姚家,有胤禛这么尊大佛镇着,他们根本不敢也不可能上门来找事,笑着道:“用过早饭没有,先坐,爷说今儿个他不用上朝,要跟着一起去庄子,我们等一会他。”
姚姑姑顿了下,见花儿离得远,对云瑶使了个眼色道:“这些人都要带去?”
云瑶摇了摇头,笑着眨了眨眼睛道:“还得回来呢,总得留人守着院子。”
姚姑姑心下了然,放下了包袱就开始摩拳擦掌,“我早起在胡同口买了馒头吃了,不饿。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没有,我来帮你收拾。”
云瑶拉着她,笑着指了指矮塌上的包袱,姚姑姑顺着看过去,见那包袱比自己的也大不了多少,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还没有她出宫时的东西多呢。
两人说了没几句,胤禛就来了,他身后跟着脸色还苍白着的福晋,云瑶心里一咯噔,不知道她上门来是为了何意,只得压着心中的疑惑,上前恭敬福了福身。
姚姑姑也忙着上前见礼,胤禛只打量了她几眼,叮嘱道:“以后得好好当差,伺候好你云主子。”
福晋倒是话多了几句,紧绷着脸对姚姑姑训话:“你以前在御前当过管事姑姑,规矩上自不用我多说,只是茶叶房的事与伺候主子有所不同,你还得虚心多学着些,别怠慢了主子。”
姚姑姑立即恭敬福身应是,云瑶听得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趁着胤禛看不见,偷偷对姚姑姑呲牙一笑。
她忍俊不禁,忙垂头忍着笑走开了。
云瑶心里微松,以前两人可是上下级的关系,这一下调了个顺序。
虽然她们早就商议好,这下福晋又横插一脚,还板着脸先来了个下马威敲打人,心里怕姚姑姑心里会有些不舒服,还好她神情坦荡没有在意。
胤禛背着手扫视了一圈屋子,见到矮塌上的包袱愣了下,蹙眉道:“都收拾好了,怎么就这么点东西?”
福晋呆了一瞬,忙抢先跟着道:“可要仔细些,别贪图便利,拉下了再回府来拿,一来一往也费功夫。”
云瑶不想戳穿福晋,更不耐烦与她呆在一起,笑盈盈地道:“就简单收拾了下,庄子里反正什么都有呢。”
胤禛神色稍缓道:“庄子里倒是什么都不缺,若是需要什么,再差人回府来说一声,送过去也方便。
走,等会日头该更烈了。”
福晋的脸色变了变,却识相没有再开口。
云瑶见她吃瘪心里畅快了些,她早已按捺不住,就等着胤禛这句话呢,忙招呼姚姑姑一起出了门。
福晋也跟在后面,一路随行出了大门。
府门口停着几辆马车,马车边已经站着几个人在等。
最前面站着的年轻女子,身着丁香色旗装,身形苗条,细眉细眼,脸色苍白,看上去羸弱我见犹怜,犹如一颗小小的紫丁花。
几人见到他们前来,上前福身见礼。
胤禛看了一眼云瑶道:“宋格格也跟你一起去,她出了月子身子一直不好,屋子里不宜摆放冰盆,去了庄子里凉快些也能睡个好觉。”
云瑶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福晋撑着病体也要来相送,就是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她只在最初的刹那有些难过,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庄子都是胤禛的,他要安排谁住进去,她哪里有置喙的余地,忙笑道:“多些人倒热闹些,只要宋格格不嫌弃就好。”
宋格格说话声音轻柔,犹如微风拂面,“怎能嫌弃云妹妹。”
云瑶笑了笑,胤禛已经站在了前面的马车前等着,招呼她道:“快上车,等下太阳该出来了。”
她回头看了眼尚在晨曦中的府邸大门,如同上次黄昏进府时那般潜伏着,依旧巍峨雄壮。
云瑶没有再停留上了马车,胤禛跟着上了车后,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
他掸了掸衣衫下摆,见她偏着脑袋似乎在偷瞧外面,笑着道:“就那么想看热闹?”
云瑶回头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期盼:“外面的吆喝声挺好玩,妾身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场景呢。”
胤禛轻笑,俯身过去将车帘拉开了条缝,“看,不过当心些,外面人多眼杂。”
云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现在她是他后宅之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她将这些有碍心情的话抛在耳后,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北京城。
挑着担子的小贩来回吆喝叫卖,铺子的伙计忙着招呼客人,手上提着鸟笼的旗人大爷,踱着步子走到门口,伙计忙点头哈腰迎了上去。
也有穿着短打的苦力,与身着长袍的人一同蹲在街边,一手拿着焦圈,一手捧着豆汁碗,呲溜吃得香甜无比,她瞧着鼻子里仿佛闻到了豆汁那股特别的味道,只觉得臭不可闻,忙抬手捂嘴挡住了。
云瑶看得目不转睛,寻着后世熟悉的街景,直看到眼眶酸涩,也没有看到有任何相似之处,直到出了右安门,她才收回了视线。
胤禛见她神色怏怏,以为她看不到热闹失落,笑着问道:“真这么喜欢?”
云瑶立刻打起了精神,打蛇随棍上问道:“喜欢呀,以后妾身能出来逛逛吗?”
胤禛斜着她道:“这有什么难的,等我空着了,带着你去便是。”
云瑶有些淡淡的失望,她还想着能随意走在街头,买买吃吃看看呢,不过能出来放放风,很快就心满意足起来,不再为得不到的东西去纠结。
她心头一转,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说道:“爷,妾身寻思着,福晋管着府里的这么一大摊子事,平时都忙得脚不沾地,妾身哪好一次次来麻烦她。
以后的月例,干脆就一次性领个一年半载的,也替福晋省点事,爷觉得这样好不好?”
胤禛无语至极,斜睨着她道:“瞧你那点子小心思,就惦记着银子。
什么一年半载的,等天气稍微转凉就要随圣驾去木兰围场,到时候一起回府,前后不过两三个月功夫,哪能缺了你的月例。”
云瑶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她就是小人之心,福晋表面端庄大方,心眼可比她小多了,还见不得人好,她一去庄子,就跟把宋格格塞了来膈应她。
她才不相信福晋以后不会克扣月例,到时候一次次回府来跟讨饭般去要钱,还不如干脆一次性领多些,也少受点气。
她出宫时康熙把罚没的银子还了回来,再加上御前众人凑的,还有魏珠身边的银子全部给了她。
就是不在府里领月例,她省着点花也能用好些年,手上有钱心里也不至于太慌。
云瑶在御前当差做奴才时,几乎没有为银子操心过,现在成了主子,反倒还得一个大钱都要算着花。
她心里郁闷不已,甚至在睡不着时,还盘算着若是缺了钱,与姚姑姑两人乔装打扮一翻,偷偷去做茶叶生意。
依着她们两人对茶叶的了解,在大清可以说是顶级辩茶高手,绝对没有人能糊弄了她们去。
不期然听到木兰围场,云瑶顿时如遭雷劈,她听到这个地方身上就开始隐隐作痛。
想扯出笑,直到脸酸疼都笑不出来,直把胤禛看得低头闷着乐,咳了咳道:“今年我不随圣驾前去,要留在京城当差。”
原来是胤禛在唬她,云瑶一下子长长舒了口气,抚着胸口道:“不瞒爷说,这辈子妾身都怕了木兰围场。
打得浑身是伤不说,好不容易得了个御前巴图鲁的封赏,可在手中还没有捂热和,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听起来好像做梦,以为那不过是场传说呢。”
胤禛又好笑又好气,瞪着她道:“你少说风凉话啊,我难道会贪了你的赏赐不成,我瞧着你倒是不安好心,拿着御赐东西想去做坏事。
真是小心眼子,李格格也禁足了这么久,出来后也没有见到再来招惹你,怎么你就又记上了?”
他停顿了片刻,神色黯淡了下来,又苦口婆心地道:“宋氏没了孩子,心里一直有心结解不开,福晋一番好心,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再加上你活泼爽朗,见着你也能心胸开阔些。
其实我也能理解她,那毕竟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当时我比她还要难受百倍,可我毕竟是男人,总不能一直拘泥着这些不放。”
说实在的,云瑶知道他没了孩子心情不好,可她实在无法感同身受,主要是她与宋格格不熟,也没有见过孩子,就像听到遥远的八卦,除了附和几句,嘴里表达一下自己的同情,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宋格格那样柔弱,要是一不小心来个晕倒病了,她可解释不清楚,远离还来不及呢。
云瑶更觉得冤枉,她压根没有想到李格格,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被解除了禁足,不想与胤禛争辩这个问题,靠着车厢装睡。
他没有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回答,回头一看她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不由得摇头失笑。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绮春园,云瑶怀着激动的心情,早早下了马车一路逛进去,宋格格身子不好怕晒太阳,她的马车直接驶去了自己的院子。
云瑶这下逛起来更惬意了,庄子四周红花绿树成荫,院子错落有致掩映其中,与清溪书院的江南精致不同,这里的院落更为古朴,与周围的田园山水融为了一体。
更让她开心的是,一条清澈的溪流穿流而过,她加大步伐奔到溪边,胤禛在后面看得自发笑,清了清嗓子道:“这条溪流与清溪书院的相通。”
云瑶见水草里果真有青虾顺水游荡,乐得差点没有跳起来,她舔了舔嘴唇,心里暗戳戳飞快列了一长串虾的吃法。
胤禛看着她又重回了以前的灵动,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热烈,心中也跟着莫名快乐,警告着她道:“虾也不能多吃,离庄子不远的田地里种了蔬菜瓜果,每天会送进来,每天都有新鲜的东西吃,不会缺了你的饭菜。”
云瑶心里一动,偏着脑袋笑看着胤禛问道:“爷,妾身的院子里有小厨房吗?
妾身想自己学着下厨,以后也能亲手做饭给爷吃。”
胤禛眼神温柔,侧头看着她,“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又热,可别中了暑,还是由着大厨房里做了送过来。
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我会吩咐下去,不用按着府里的规矩定量来,多出的银子都从我的帐上走。”
云瑶心里想自己关起门来折腾的愿望落空,听他这么说也只得作罢。
一行人走走停停,来到了她住的院子前。
胤禛指了指周边道:“这处院落在庄子里的景致最好,前后三进不大不小,你一人住着也不会嫌空荡荡。
院子后面就是溪流,开了窗后屋子里很是凉爽舒适,不过你切莫贪凉开着窗户对着风吹,水边毕竟寒湿。”
他又指着东边的院落道:“宋氏住在那边,你有空时过去多走动走动,只是别拉着她下水捞虾,她的身体可不能与你比,你可是女巴图鲁呢。”
云瑶见灰墙上爬满的牵牛花,院子大门旁边种着几颗上了年头的香樟,心下就对院子满意不已,自动将胤禛不好听的话屏蔽了,他说什么她只管着忙不迭点头。
胤禛看了看空着的远门,笑着对她道:“既然你住了进来,就由你给院子取个名字可好?”
云瑶摩拳擦掌,取名有什么难的,她心里嘿嘿偷着直乐,看着院门顶繁复的重檐,大声地道:“就叫九州清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