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过了十五,他们才进组。
他们这次的拍摄地在南方的影视城里,这地儿离南市不远,开车只需四个小时就能抵达。
高中的时候,有一回清明节放假,那阵子陆和晏刚知道有陆昭这么个人的存在,少年心里不痛快,舒窈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索性找了熟人帮忙,带他混进了影视城里玩儿。
他们出发得晚,到地方时,天都快黑了。
晚上,他们坐在屋檐上看星星,附近有剧组在拍古装戏,有人穿着白衣打着灯笼在长巷里行走。舒窈没提防,乍然望见,魂都吓飞了,一脑袋扎进陆和晏的怀里。
但她的尖叫声实在太大了,引得两旁的人都望了过来。那会儿,她刚拿奖不久,有不少人认识她,她怕被认出,便借着夜色将脸埋在陆和晏的胸膛,小声地和他赖账:“刚刚不是我叫的。”
陆和晏捏了捏自己快被震聋的耳朵,另一只手微微伸展着,挡住舒窈露在外面的侧脸,一本正经地对着底下的人说:“刚刚发声的人不是我们。”
反正天黑得很,没人能看清他们的脸,耍一次赖,也不丢人。
那时舒窈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但此时她刚拍完定妆照出来,迎面却撞上一个眉眼弯弯的女生,女生手里拿着一张照片,逮住她就让她签名。
那上面已经有了陆和晏龙飞凤舞的大名,女孩还在和她嘀咕:“几年前在这里见过你们一次,无意中拍了这张照片,后来我找陆老师帮忙签了名。你之前一直是隐退的状态,我还以为这个签名永远也凑不齐了。”
舒窈翻到照片的正面一看,顿觉两眼一黑,那上面正是那晚她和陆和晏坐在屋顶上的画面。
夜间的照片,女孩开了闪光灯,但画面依旧模糊不清,倘若不是舒窈本人认得自己,怕是很难看出这上面都是谁。
当时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涌入脑海,舒窈拿着照片犹如拿了块烫手山芋,羞耻得不行。
没什么比见证自己的黑历史现场更羞耻的事情了。
舒窈闭了闭眼,思索许久该怎么跟女孩说一说,不如她跟陆和晏重新给女孩拍一张,就听后面的导演助理大声喊:“陈思思,轮到你了!”
陈思思匆匆把照片抽走:“晚一点我再来找您?”
而舒窈却兀自陷入了沉思——
陈思思这个名字,她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听秦疏提过?
她这样想着,已经将手机掏了出来,低头给秦疏发微信语音:“你认识一个叫陈思思的演员吗?”
到下午时,秦疏才打电话过来:“我上午一直在拍摄,才看到你的微信。我说,你也太小气了,打个电话能费你多少钱?!”
舒窈说:“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工作吗?!”
秦疏冷笑一声,才说:“你遇到陈思思了?”
舒窈嗯了一声:“在《明月几时有》剧组里,不过不知道是个什么角色,看起来戏份应该不重。”
秦疏问:“你感觉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这话问得奇怪,舒窈不由得起了疑心:“怎么,你喜欢她?”
秦疏说:“别闹。”
舒窈想了想:“我也没和她怎么接触过,怎么评价啊,不过看起来倒是挺乖的一个小姑娘,性格也蛮好的,她年纪应该挺小的吧?”
“也没比你小几岁。”秦疏笑了一声,“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之前在小牧导剧组的时候,在他们被抓到之前,其实还有过一次聚会,那天他们好像也吸了,但当时你刚好打电话来,陈思思坐我旁边阴阳怪气地讲了两句不好听的话,我懒得跟她周旋,就出门去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那天在包厢里干了什么。”
“我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后来才觉得奇怪,她平时在剧组的时候,挺乖巧、挺懂事的一个姑娘,那天莫名其妙讲了那样的话……我寻思着她可能是故意把我气出去的。”
“而且,后来我们不是体检吗?最后就我跟她没事儿,其他人都中招了。”
舒窈倒是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她不由得说:“那她也算帮了你。”
“是。”秦疏说。
舒窈问:“你就没什么表示?”
“人家也没来邀功啊。”秦疏顿了一下,才说,“因为小牧导这部戏,是牧导推给我的,牧导大概心里头觉得愧疚吧,前几天问过我想要什么补偿。但是,接不接这部戏,归根结底,决定权是在我自个儿手上的,这哪里能怪得了别人?!我本来想拒绝的,但当时突然想到陈思思,就问了下牧导那个有没有什么角色适合她的……”
他话说到这里,舒窈已经懂了:“那看来她出现在这里是你的原因。”
秦疏笑了一声,没答话。
停了会儿,他又问:“牧导现在怎么样?”
舒窈说:“上午主要是拍定妆照,整理一下场地和住处,牧导还没露面,估计下午或者晚上就来了。”
直到黄昏时,牧导才出现,当时舒窈和陆和晏以及他们这部剧的女主角宋菻刚吃完饭回来,遇见牧导。他招了招手,让他们一起去编剧房间讨论一下后面的拍摄安排。
过了一个年,牧导看起来却比之前憔悴了很多,整个人好像一夕之间被抽走了大半的精力,脸上的笑容也比之前少了许多。
先前出事时,舒窈也给牧导打过电话,只是一直没打通,后来才收到他回复的微信,说自己没事,不必担心。
但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会一点也不受影响?!
年轻人有时糊涂,没扛住一时的诱惑,做了点荒唐事,最终被折磨的除了自己以外,就是爱你、关心你的人了。
只是,这事儿旁人也不好再提起,免得揭人伤疤,舒窈叹了口气,就跟在牧导的后面进了屋。
他们这部剧是找了个外包的编剧团队来做的,舒窈进去以后,才发现跟组过来的编剧不是上次选角时遇到的那一个。这次来的编剧是个年轻女孩,个子很高,容貌也异常出挑,倘若不是一早就知道她是编剧,舒窈几乎要以为她是哪位演员了。
舒窈他们过来时,她正靠在椅子上抽烟,瞧见来了人,便将烟头摁灭,起身去开了电脑,才听牧导给大家介绍:“这位是阮编剧。”
陆和晏本来一直站在后面,闻言,目光闪了闪:“阮恩辞?”
“是。”牧导说,“你认识?”
“难怪这次剧本改编得这么好。”舒窈接道,“听到编剧的名字,我倒是不惊讶了。”
这位阮编剧自出道以来,只写过三部戏,但不知是不是巧合,每一部收视率都奇高,从来没有失手过。
只是,她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接不接活全凭心情,先前舒窈听秦疏吐槽过,说这人很难请到,也不知道牧导是怎么说服人家来合作的。
舒窈怕牧导烦,没好意思直接问他,等结束以后,才悄悄跟陆和晏提起这件事。恰好林书雅也在旁边,听她这么问,便道:“可能是因为叶珉会来客串这部电影。”
“叶影帝?”舒窈仍是不解,“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周像台八卦搬运机,“叶珉和阮恩辞是青梅竹马,听说阮恩辞当初来当编剧就是因为叶珉,本来只是写着玩玩的,谁知道写一部就红一部。”
他啧啧叹道:“上天真不公平,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这么幸运,从小锦衣玉食,读书时可以轻轻松松地考到好的学校,哪怕是不费什么努力去玩一玩,也可以做成一件事……”
“得了吧。”林书雅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真的没有努力?这世上哪有随随便便的成功,以为别人幸运,都是懒人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小周哼唧了一声,没说话。
林书雅又说:“再说了,有的东西是努力就可以得来的,而有的却不行。你看她追着叶珉跑了这么久,叶珉又给出什么回应了吗?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求不得,各人有各人的无可奈何。”
林书雅说完,又想起什么般瞪了一眼舒窈和陆和晏:“说起这个,你俩在剧组也得给我注意点,虽然你们不打算刻意去隐瞒,但自己主动公开和被人抓住把柄不得不公开,还是不一样的。”
舒窈本来在跟陆和晏说悄悄话呢,林书雅话音刚落,小周一双探究的眼睛就望了过来,舒窈没来由地觉得有些臊,脸瞬间就热了起来。
小周还问:“公开什么?”
林书雅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他们两个谈恋爱了的事情,虽然一早就在心里猜测会有这一天,但听到消息的时候,她还是缓了好久才接受,倒一时忘记通知小周了。
毕竟他们拍戏的这段时间,小周会一直在旁边照应着他们,若要瞒,也是不可能瞒住的。
他们刚刚开完会,直接进了林书雅的房间,这会儿房门紧闭,也不怕被人听到。林书雅就用下巴点点陆和晏和舒窈,似笑非笑地道:“你问问他们。”
小周沉默了一会儿,一脸不忍直视的模样:“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舒窈:“?”
小周生无可恋地道:“林姐,你明天就回北京了,可怜我还要留在这里吃好几个月的狗粮。”
因为隔天要早起拍戏,故而他们没聊多久就散了。
前一晚下了雪,今天整天天气都阴沉得可怕,两旁的树枝上还压着厚厚的积雪。他们住的这个地方是一栋有些复古的小楼,檐角是飞起来的,窗户全是圆圆的形状。窗外有些老树的枯枝摇晃着,与窗户合在一起,竟像一幅天然的工笔画。
她的房间就在陆和晏的隔壁,与林书雅的隔了一个楼层,整个四楼只住了他们两个人。她记得刚分好住宿的时候,林书雅还开玩笑说,剧组就好像故意在给他俩放肆谈恋爱的机会似的。
他们沿着长廊回去时,却发现陈思思正在舒窈房间门口的栏杆上趴着。
冬夜冷,她从上到下裹得密不透风,舒窈之所以认出是她,还是因为她手上捏着上午那张舒窈想立即销毁的照片。
舒窈下意识就停了脚步,右手捏住陆和晏垂在一边的手腕。后者大概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也不知哪来的兴致,居然就着她握住他的手,慢悠悠地转了个方向,然后反握住了她的。
十指相扣,舒窈本来就怦怦直跳的心脏一下子跳得更快了。
偏偏陆和晏还不懂她内心的紧张,转过身子,微微用了点力,紧接着她整个后背都贴到了身后一根木柱上。
陆和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凑近了些,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朵尖上,随即轻声笑道:“这一天都没机会好好说会儿话,怎么,想我了?”
他的声音好听,此时又故意压低了些,犹如情人的呢喃般,又温柔又撩人。
男人特有的侵略性砸过来,舒窈整张脸都烫起来,她用手抵住他的胸膛,侧过头,瞧见陈思思仍在低头玩手机,也不知陈思思究竟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毅力,只为了一个明天也可以签的签名,就这样在这里漫无目的地等她。
陆和晏伸手帮她撩开了北风刮到眼角的头发,他的指间还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儿,她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个操作弄得又羞又恼,又觉得有些想笑。她瞪着他,趁他不提防,突然探头向前一口咬住他不安分的手指。
陆和晏来不及收回,皱了一下眉,低头时,恰好撞上女孩水光潋滟的双眼。
他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道:“你松开。”
舒窈说:“不松,你先放开我。”
陆和晏说:“你先松。”
舒窈:“不。”
陆和晏顿了顿:“你不要后悔。”
舒窈说:“有什么可后悔……”
话音未落,尾音全被男人吞到了喉咙里。
舒窈睁大了眼睛,连忙将陆和晏的手从两人相贴的唇间拂了下去,未料这样一来,两人的唇却彻底地贴在了一起。
男孩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仿佛也随着两人相贴的部分传给了她,她的心脏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含含糊糊地提醒他:“还有人在。”
陆和晏闷声嗯了一下:“不管她。”
夜间风大,旁边树上的积雪被风吹得扑簌簌地往下落,有几片雪花直接沿着走廊钻进了舒窈的衣服里。
她被冰得颤了一下,用手隔开陆和晏的嘴唇,眼睛飘忽着转到头顶那盏廊灯下,才想起质问他:“你怎么突然……”怎么突然贴过来?
陆和晏闷笑道:“是你在暗示我。”
“我什么时候暗示你了。”
陆和晏单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柱子上,摩挲掉她后脖颈上那一点化成水的雪,漫不经心地道:“你拉我的手。”语毕,他又强调,“你在夜里,突然拉我的手。”
舒窈被他温热的指尖摩挲着,整张脸都红透了,紧接着又被他那歪曲事实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我明明是在提醒你,陈思思在那边。”
陆和晏说:“一句话的事,你却非要握一握我的手,不是想和我亲近,又是什么?!”
舒窈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逗她的,却还是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气得抬起了脚,谁知她才开始动作,就被陆和晏曲起的膝盖抵住了,这下她的身子更加被他严丝合缝地禁锢住了。
舒窈羞愤得欲哭,却忽地又听到陆和晏喃喃地问道:“陈思思找你干什么?”
“签名。”舒窈简单将上午的事情描述了一下,须臾,又皱眉,“没想到居然会被人拍到。”
“陈思思的父母在这里开饭馆,她从小在影视城里长大,被她遇到也正常。”陆和晏说。
舒窈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他为了拍《明月几时有》,特意留长了些,这会儿软软地垂在后面,摸起来特别舒服。
舒窈说:“你怎么这么了解她?”
“上次来拍戏的时候遇到过。”陆和晏淡淡地问,“怎么,吃醋?”
舒窈不想理他了:“你放开我。”
陆和晏往后退了些,瞧见舒窈的羽绒服被他方才压出了几道皱褶。
舒窈低头将皱褶展平,不知想到什么,又问陆和晏:“你真的没有看过《霸道总裁爱上我》这种小说吗?”
“没有。”陆和晏低头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舒窈本就在开玩笑,为了打趣他方才那一阵举动,听他否认,便没再继续问了,只是说:“我要回房间了。”
陆和晏压住她,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
他们要拐一点弯才能到舒窈的房间,其实若是不知道这边有人,陈思思是不会注意到他们的,况且距离又那么远。
陆和晏的房间就在拐角处,他先回房了,舒窈跟他道晚安的时候,陈思思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朝舒窈招了招手。
舒窈走过去,笑着开玩笑道:“你不用睡觉的吗?”
陈思思说:“我的戏份不多,估计很快就拍完了,我怕你之后有夜戏,逮不到你。”
舒窈开门进了屋,陈思思就跟在她的后面,屋子是老屋子,但打扫得很干净。
舒窈换了鞋,又从旁边的冰箱里给陈思思拿了瓶白天小周出门去买来的饮料,才笑着问:“我是直接签,还是?”
她刚刚被陆和晏撩过一遭,这会儿整个人都犹如踩在棉花糖上,被一股甜腻腻的空气包围着。她自己不觉得,但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陈思思问:“小舒姐,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舒窈啊了一声:“这么明显吗?”
陈思思说:“是的。”
舒窈接过她递来的照片,说道:“是还不错。”
陈思思将饮料瓶盖拧开,皱着眉,似是很纠结,半晌,才小声地问:“我可以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吗?”
舒窈说:“什么?”
陈思思说:“秦疏他……他还好吗?”像是怕舒窈误会,她又连忙补充,“因为先前我们在同一个剧组嘛,他当时还挺照顾我的,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我……”
她话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微微自嘲地笑道:“唉,是我傻了。我一个女孩子都好好的,他一个大男人,能怎么样呢?!况且,我们是清白的,大家只会觉得我们遭了无妄之灾吧。”
她最后这句话有点歧义,说完,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她低下头,仿佛又怕解释的话,显得太过欲盖弥彰了,只好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接舒窈刚签完名的照片。
舒窈想起之前秦疏说过陈思思那时候像是有意在帮他,心里有些猜测,但是她和陈思思毕竟不熟,便也没有问人家。
陈思思自我剖白了一番,思绪如一团乱麻,又没话找话地道:“说起来,你知道我找陆老师签名的时候,他说过什么吗?”
那阵子陆和晏在这里拍摄的是刘奕鸣的《最后一封信》,他扮演的那个角色是个患有抑郁症的年轻男人,为了贴近角色,他减了好久的肥,令自己本就瘦削的身子看起来更加羸弱了。
身体上的羸弱还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陈思思说:“我不知道我的感觉有没有错,那时我看他,状况似乎特别不好。怎么说呢,就是我单单看到他,就能感觉到他活得非常不快乐。”
“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电影上映了,我去看完电影,联系起他那时的状态,才意识到他那时应该是入戏了。”
他本是为了陆昭才会接下这样的角色,未料开拍的时候,却又亲自感受了一下抑郁症患者的绝望。有的演员演技好是因为技巧好,有的演员演技好是因为沉浸在了故事之中。他年纪太轻,还无法很好地把控这两者之间的平衡,一不留神,就中招了。
陈思思遇见他的那晚,他正独自坐在当年和舒窈一起坐过的那个屋顶上喝酒,那个屋檐连着一个伸展台,很容易就可以上去。
陈思思本来正在帮妈妈送外卖,这下外卖也忘了,她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小声叫他:“小鹿。”
为了贴近角色的形象,陆和晏蓄起了一点浅浅的胡楂,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憔悴。
见他没回应,陈思思又叫了一声:“小鹿。”她说,“你怎么了?”
陆和晏听见她的称呼,还以为她是自己的粉丝,懒散地抬起头来,带着醉意应她:“嗯?”
陈思思说:“你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她说完,也没等他回应,就噌地跑了下去,没想到等她回来时,他竟真的还在这里。他买的都是些度数很低的果酒,其实并没有喝醉,懒洋洋地将女孩拿来的那张照片翻过来时,眼里忽然就聚起了光。
陈思思说:“你可以想象吗?就好像一个人,他本来对这个世界已经无所留恋了,可那一瞬间,能留住他的东西又出现了。”
所以,签名之前,他先跟着陈思思去了打印店,将照片又打印了一张,才给她签上名字。
“那时,我跟他说,总有一天,我也要把你的名字签上,你猜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签名的手指微微一顿,旋即笑道:“找舒窈啊,那你大概是等不到了。”
“但我还是等到了。”陈思思说,“你说,这个世上的事,是不是真的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愿意一直努力下去,一直等下去,就一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说完,她却也没打算等舒窈的回应,就转身告别了。
北风卷着寒意溜进来,舒窈将门关紧,想了想,又没忍住,给陆和晏发了条微信:“阿晏啊。”
陆和晏很快发了条语音过来:“嗯?”
舒窈说:“我想看星星了。”
陆和晏回:“阴天,没有星星。”
舒窈顿了顿,又说:“我想抱你。”
那边静了片刻,约过了两分钟,陆和晏才回道:“来抱。”
然后,他又发来一条:“开门。”
于是,舒窈刚关上没多久的门又被打开了,男人刚洗完澡,羽绒服里面只穿了身干净的家居服,身上裹着清冽又温热的沐浴露的香气。
舒窈才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就被人用力扯进了怀里。陆和晏拥着她进了屋,用后背将门抵上,笑道:“今天随你怎么抱。”
见她没说话,他又问:“怎么了?”
舒窈说:“想你了。”
陆和晏低声笑:“不是刚刚才分开?”
舒窈的下巴蹭着他的胸膛:“刚去英国的时候,我每一天都想你想得发疯,每一天都在想:不管了,随便那些人怎么曝光吧,大不了你就被骂一顿,我再也无法忍受和你分开。”
她说:“但是,我内心深处又清醒地知道,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被人骂,舍不得让你以……以杀人犯的儿子第一次被大家认识,因为,这样一来,别人再提起你时,对你的印象就永远都是这样了。”
她说:“我不愿意让这变成跟随你一生的标签。”
“一直到……一直到你后来参加比赛,出道了,我才感觉好一点,因为我终于能够看到你了。”
窗外寒风凛冽,室内却温暖如春。
舒窈说:“虽然我明知道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也知晓你曾为它付出过怎样的努力,但是……但是,当我在电视上、在网络上看见你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我一边替你遗憾,一边又自私地为自己终于能一直远远地看着你而感到窃喜。”
他们自重逢以来,哪怕是后来确立关系,都始终没有好好地坐下来,认真聊一聊彼此的心路历程。他们好像都心照不宣地呵护着那一段过往,不敢仔细地提起,生怕提多了,那一段分离便如沟壑般竖在两人中间,越裂越大。
毕竟,虽然误会已解释清楚,但那时的伤害都是真的,当初的那些失望和痛苦,不是若干年后一句误会就可以消弭的。
可是,此时借着陈思思的这一段回忆,舒窈觉得自己的那些心结和犹豫,好像突然一下子就被人打破了。
小心翼翼的呵护是保护,但真正让沟壑越裂越大的不是真相,恰恰是过度的保护和不坦白。
女孩的嗓音温暖而柔软,如夏夜里于萤火之间的柔柔絮语般,一声一声地荡在陆和晏的耳边。他的整个后背都抵在门上,鼻尖是女孩头发的清香,他微微闭上了眼,任她一点一点剖开自己,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颗心捧给他看。
直到她最后一句话落音,他才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推开,随即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整只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她,许是屋内的灯光太过温柔,他连语气都轻了好多。
“我知道的。”他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的。”
他将她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起身为她接了杯温水,拌上蜂蜜,才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自私。我选择读电影学院,本来就是为了你,你如果不开心,也不来看我,我才真的会失望。”
他的语气淡淡,仿佛自己说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过往纷杂的心绪全被他简单地带过。
“你那时不告而别的原因,我这两年也问出了一些,隐约知道个大概。但我后来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也不知道你到底还念不念旧情了,加上有些赌气的成分在,就想着我就不去找你,我看你知不知道回来……”他失笑道,“所以,那时看到你要回来参加这个综艺节目的时候,我其实……挺开心的。”
“当然,后来看到录制地点在梨花里,我确实烦躁了一下,但烦躁之后,又觉得这样也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却没点燃,在手里把玩着。
他就那样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问舒窈:“你知道吗?我想通之后,甚至还有一点庆幸。”
他摸不清自己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心理,大概还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陆漳洵的住处曝光过,从节目组踏进院子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事情肯定会被发现。
“我当时就想——你那时为了这个事情,不惜对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心情已经收拾妥帖,脸上带了点似笑非笑,说,“不惜对我始乱终弃。”
“所以,我就想,假如现在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大家知道了,你会怎么想?会不会悔不当初?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应该抛弃我?”
舒窈还没从他那一句“始乱终弃”里回过神来,下一秒又被他一声“抛弃”弄得神魂分离。
“人不可能永远处在被动的位置。当年王铭会把我打得措手不及,是因为我没有准备,那现在我自己把自己的弱点摊开来,我再自己给自己缝补上,我看他还能怎么办?!”
他瞧见舒窈快要恼羞成怒了,总算收起了玩笑的态度,又这么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他停了片刻,又问:“陈思思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舒窈抿了口蜂蜜水,不烫,也不过分甜,水流淌过喉咙,有种很柔软的舒适感,“说了些她当初遇见你时的事情。”
陆和晏哦了一声,似也没打算多问。屋里空调的暖风呼呼地响着,舒窈握着那杯水,觉得自己快要冒汗了,起身想拿遥控器把温度降低一些,谁知刚站起身,突然被人揽住腰身,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跌进陆和晏的怀里。
男人嗓音轻软地喟叹:“怎么办,我也想抱抱你。”
舒窈坐在他的腿上没出声,她的脊背笔直,身子僵硬得不像话,偏偏他还毫不自知地在她的耳边轻笑:“你怎么这么紧张?”
舒窈闷闷地说:“我这是害羞。”
陆和晏:“哦。”
舒窈默默翻了个白眼,瞧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吸了口气,就着陆和晏抱着她的姿势,伸手去够桌子上的手机。
陆和晏却先她一步,将身子后仰了些,钩过她的手机,也没看内容,直接递给了她,只是问:“谁?”
“陈思思。”舒窈答。她们刚刚才加的微信。
“她说什么?”
舒窈将手机拿给他看。
陈思思:刚刚陆老师进你屋里了吧?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舒窈恶人先告状:“都怪你。”
陆和晏说:“你说想抱我。”
舒窈说:“但你可以不来。”
陆和晏低低地笑:“我怕你思念成疾。”
他们好像对这样无聊的对话乐此不疲,一来一往说了半天后,陆和晏才托着舒窈,将她放到床上,语声淡淡地命令道:“不早了,睡觉。”
他关掉房间里的灯,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小灯,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稳,才走出房门。
狂风停了,乌云散了,天空露出原有的乌蓝色。
舒窈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十点多。
大概怕小周照应不过来,林书雅又给舒窈送了一个女助理过来。
舒窈刚洗漱完打开门,就瞧见小周和新来的助理正靠在她门前的栏杆上聊天。
见她出门,小周递上来一个保温桶,说:“陆哥让我们给你留的,还是热的,先吃点早餐。”
舒窈说:“不早了,你们怎么不叫我?”
她昨天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等今天醒来,才想起自己忘记设闹钟。
“陆哥说你今天上午没有戏,不如多睡一会儿。”小周解释,顿了顿,又说,“这是晓雯。”
晓雯连忙走过来跟舒窈打招呼,舒窈说了句:“以后麻烦你啦。”然后,她又问,“吃饭了吗?”
晓雯说吃过了,舒窈于是又自个儿回房间里吃东西。
到中午时,她才去现场,那时大家正在吃午饭,临时搭建的休息棚四面透风,北风如刀子般刮在脸颊上。
舒窈将围巾往上拉了拉,在现场搜寻一圈,才看到陆和晏和宋菻正坐在一起吃东西。
他们俩是这部电影的男女主角,牧导有意让他们多交流交流,免得拍起感情戏时太过于尴尬。
而随着《明星公寓》一期一期地播出,陆和晏和舒窈的cp在网上也很是火热,宋菻大概也看见过,故而这会儿一看见舒窈,就远远地和她打招呼,又冲陆和晏笑:“你家窈窈来了。”
陆和晏抬起眼来,促狭地笑了一声,却没否认宋菻的试探。
宋菻本来就是闹着玩儿,此时见状,不由得惊讶起来:“欸……是真的啊?”
陆和晏笑问:“什么?”
宋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真是一点也不掩饰。”
陆和晏淡淡地说:“没什么可掩饰的。”
宋菻怔了一下,望向远方,半晌才悠悠地叹了声:“是啊,人生苦短,管那么多干什么?!”
舒窈走过来,问他们在聊什么,宋菻回了神,故意说:“在聊后面的吻戏,我问小鹿会不会。”
宋菻虽然长得显小,但年龄实实在在地比他们大了几岁,逗起两个小朋友来,简直得心应手。
果然,舒窈这个没定力的,闻言,脸色便僵了僵,双眼盯着陆和晏,半晌没说出话来。她虽然早知道作为演员,有可能会拍到这样的戏,但理解是一回事,说服自己不要纠结又是另一回事。
她年纪不大,头一回恋爱,小脸皱成了苦瓜。
陆和晏将面前的饭盒收进垃圾袋里,抬头时,瞧见舒窈的模样。他压了压不断上扬的嘴角,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宋老师放心,我虽然不会,但我会学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定在舒窈的身上,后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昨晚被他咬住的嘴唇似乎又疼起来。
下午舒窈的戏份也不多,恰好是拍和顾明月初见那一场。
是在一个暮冬的傍晚,这也是江欲雪被那群山匪困在山间的第八天了。他们大概对她父亲有所求,并未苛待她,好吃好喝地供着,但受制于人的感觉到底不太好。
况且,她那时还只是一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姑娘,整日吃不好,也睡不好,眼见着憔悴了起来。
山匪刚开始对她态度还算好,但后来渐渐收不到江父的回应,负责看守她的几人在门外骂骂咧咧地聊天。
“我就说不该绑江七,一个不受宠的小丫头,江老头哪肯花力气来赎她?!”
另一人凉飕飕地回应:“但别人,你绑得来吗?!也就她身边的人少一些。”
先前那人又骂了句脏话:“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他们等了数日,没有等来江老头,却等来了气势汹汹的顾明月。
那场仗从傍晚一直打到月上柳梢头,门外嘶喊声不绝于耳,江欲雪拥着毯子倚墙坐着,门窗都被封锁了。
她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晚会不会死在这里,她在心里为自己的结局作了无数种猜想,却唯独没想到会有人突然破门而入。
来人长得很高,身形修长,逆光而立,脸上的棱角温润而坚毅。
她半晌才于昏暗的光里看清他的面容,是好看的,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
她歪了歪头,就见那人在那片温润的光里朝她伸出了手。
“你好啊,江小七。”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您刚刚那一段真的演得特别好,尤其是最后一幕,明明都绝望了,可看见陆哥出现,眼里瞬间有了光。”
在晓雯第无数次对舒窈发出这样夸张的夸奖时,舒窈终于忍不住了,回头跟她强调:“是顾明月,不是你陆哥。”
晓雯欸了一声:“反正都一样嘛。”
舒窈心想:这哪里一样了?
但她也没和晓雯继续争论,只是笑了笑,便又问:“你有没有问过小周,阿晏今天什么时候下戏?”
“问过了。”晓雯把手机里存下的陆和晏的时间表翻出来给舒窈看,“今天估计会很晚,陆哥要赶在这几天多拍一点,他先前那个比赛,不是还要出去两天?”
按道理讲,他们在拍摄期间,是不允许随意外出的。但是,陆和晏他们先前接下那个综艺节目本就是为了救场,也不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抓紧时间赶戏,尽量不要耽误牧导的进度。
牧导也确实有一点不太高兴,他拍戏本就严格,当时林书雅带着陆和晏去给他请罪的时候,他虽然说是原谅了,但心里到底有个疙瘩。
舒窈卸完妆走出去,就见陆和晏在人工降雨里泡着。
凛冬的时节,他只穿了身橄榄绿的军装,衣裳不厚,呼吸间,还有隐隐的白雾吐出。
这场戏演的是他父亲打了败仗,被疑通敌,全军覆没以后,只余他一个人侥幸存活的场景。
男人戴了帽子,半张脸都隐没在帽檐下面,只留下一道紧抿的唇缝和如刀削般硬朗的下巴。他一路从密林里跑回城里,昔日人声朗朗的府宅此时寂静无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滚进衣领里,没有人知道那里面是否还掺杂了别的东西。
虽然明知道是在拍戏,但舒窈远远地看着他,眼眶还是没来由地酸了酸,心脏好像被人提了起来,里面软成一片,又被攥得紧紧的,总之,复杂莫名,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想抬手去抹眼泪,又觉得丢人,转而却听到晓雯在她的耳边嘤嘤哭泣。
“太感人了!”
“陆哥的演技真好……”
于是,舒窈那满是悲伤的心又雀跃地升起了粉红的泡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骄傲什么。
直到牧导毫不留情的声音传来:“最后那一幕,眼神不够,再来一遍。”
后来,这场戏他们反反复复拍了好几遍,牧导仿佛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总能从里面找到问题。
晓雯不解:“牧导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舒窈望着陆和晏身上湿淋淋的衣服,皱起了眉头,心不在焉地答:“阿晏破坏了牧导的规矩,牧导总要做点什么来表达不满,不然,往后这规矩岂不由着人破了。”
晓雯还是不懂:“那也没必要这样折腾人嘛……”
“罚得轻了,没人会放在心上。”舒窈淡淡地解释了一声,转头叫来小周,让他准备好毯子。
小周指了指一旁陆和晏休息时用的躺椅:“都准备好了。”
舒窈嗯了一声。
直到天黑透了,他们才拍完,道具老师撤了“降雨”工具,小周赶忙跑过去用毛毯将陆和晏包住。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又是陆和晏的单人戏,没戏的演员都走得差不多了,现场只剩下一些工作人员在整理道具。
舒窈也走了过去,手里拿着条毛巾,作势要给他擦头发,却被他隔着段距离先一步将毛巾接过去了:“你离我远一点,别过了凉气给你。”
天是真的冷,他的嘴唇都冻紫了,头发上的水也不断地往下滴着,像是不忍舒窈继续在这冷风与泥泞里多待。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进了休息室。
他们两个关系本就好,旁人也知道,加上他俩这毫不避嫌的模样,大家本来还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这下反而不往那方面想了。
休息室里这会儿没人,只有一个化妆师在整理自己的化妆包,等他们进去时,她也整理完了,扭头跟陆和晏说:“牧导今儿气消了,也就好了,你别放在心上。他管着这么大一个剧组,总得有点自己的脾气。”
这个化妆师跟过牧导好几个剧组,刚刚看陆和晏在雨里冻着,不由得就多说了两句。陆和晏知晓她是好意,点头应下了,道:“这事儿本就是我的错,怎么会怪牧导?!”
化妆师又跟他们寒暄两句,就出门了。
小周和晓雯见状,也以去给陆和晏冲些姜茶为由,出去了,于是偌大的休息室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夜间的影视城也不安静,断断续续传来各种嬉笑怒骂的声音,舒窈趴在椅子上听了一会儿,犹自感叹:“好奇怪,我居然在这个地方感受到了久违的烟火气。”
陆和晏刚把自己湿冷的外衣脱下,里面的衬衫贴着皮肤,布料被水浸得几乎成了透明的颜色。
突然听见舒窈的感慨,他放外衣的动作微微一顿,颇有些一言难尽地问她:“你说什么?”
舒窈本是叉着腿坐在椅子上的,整个上半身都趴在椅背上,闻言,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陆和晏衬衫遮挡下的白皙的皮肤。
她仓促地挪开目光,脸瞬间就红了,心脏咚咚捶乱了她的思绪:“你……你怎么在这里换衣服?”
陆和晏说:“是要去里间的,只是外衣上太多水了,先脱下来放在这里而已。”
他的声音里流淌着点点笑意,明显是在揶揄她。
舒窈将脑袋埋在自己的双臂间,刚想说“那你快去换”,门外突然不知是谁说了句:“欸,叶珉来了!”
另一人道:“不是说下午就来了吗?”
“是,可能等这边收工了才去见牧导?我刚刚看他从牧导房里出来了。”
叶珉行程紧张,客串的角色虽然重要,但戏份其实不多,最多一周就能拍完。舒窈昨天就听说他这几天会过来,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叶珉比他们都要年长一些,舒窈读初中时就看过他的戏,那时候还迷恋过他好一段时间。课桌的桌面上是一整张他的海报,家里的墙壁上也贴满了。
读高中后,她渐渐成熟了一点点,追星没那么疯狂了,但房间里的海报没怎么撕掉,只是都泛了黄,有一些还被阳光晒得褪了色。
有一回陆和晏去她家里找她,看到那满墙的海报,还狠狠地嘲笑过她。
晚上,舒窈便一张一张地将海报扯了下来,压平整了,放在自己盛放日记本的大木箱里。
故而,此时听到外面的声音,舒窈立马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陆和晏拿了自己的衣服本要去隔间,闻言,脚步亦顿了顿。
只是,没等他们再有所反应,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舒窈脑海里莫名浮现起陆和晏那一身被水浸湿的衣服,直接拉着他将他扯入了隔间。
说是隔间,其实只是一间小小的更衣室,房间窄而狭长,还立了一个长长的落地衣架。
两间屋子没有门隔开,只在门口简单挂了一道丝绒布的帘子。
舒窈刚刚扯得太急,陆和晏脚步踉跄,此时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而她的后背正抵在晾衣架的横梁上。
许是怕横梁硌到她,陆和晏将手掌贴到她的后背上,这样一来,她整个人都被他环在了臂弯里。
他微垂着头,鼻尖被她的头发若有似无地扫过,痒得他想打喷嚏。他侧过头,在她的耳边闷笑道:“你这么着急干吗?!”
他带了点气音,在这样的暗室里,却没来由地暧昧。舒窈自耳后忽地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战栗着躲开他的气息,小声道:“你别离我那么……”
陆和晏将脑袋又凑近了些:“那么什么?别离你那么远?”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偏偏舒窈被他撩得又羞又恼,脑袋快要垂到胸前去。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倏忽被陆和晏捂住了嘴巴,因为有人进来了。
陆和晏是背对着门的,舒窈与他相对,从布帘的缝隙里看见的恰好是阮恩辞的脸。她和叶珉似乎在发生争执,脸色不怎么好,一进门就坐到椅子上,脸上似有嘲讽:“你这次又想把我推给谁?”
叶珉倚在门口,手指间夹了根烟,眉间似笼了霜雪,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阮阮,别闹。”
“我闹什么了?”阮恩辞猝然抬起头来,“我一没纠缠你,二没威胁你,我好好来工作,你偏说我是跟着你来的……”她轻轻笑了一声,“叶大影帝,我竟不知道你居然是这么自信的人。”
她平素少与人为恶,却好像将所有不好的一面全展现给了叶珉。
她用手撑着椅子,脸上尽是倔强之色,叶珉那根烟到底还是抽不下去了,他走到桌边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捻灭,问道:“你不是喜欢叶槐序吗?”
阮恩辞愣了愣,冷声道:“阿叶有喜欢的人。”
叶珉说:“他们分手了。”
阮恩辞说:“会和好的。”
叶珉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屋子里静了片刻,舒窈的额头抵着陆和晏的下巴,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掉,身上湿漉漉的,舒窈的衣服也被浸湿了。好在屋子里开了空调,才让他们免于感冒。
舒窈用手扯了扯陆和晏的衣袖,他将头低下来,她在他的耳边道:“我们这样偷听,是不是不太好?”
房间里空间是真的小,他们又不敢乱动,舒窈说话时,嘴唇好几次擦过陆和晏的耳朵。他垂眼看着她,眼神有些危险:“是不太好。”
语毕,他突然倾身,咬住舒窈刚刚频繁触到他的下唇,随即伸出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温热的男性气息混杂着雨水一起罩下来,舒窈站不稳,抓着他的手臂,不敢发出声来。她眼睛都湿润了,微仰着头,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他,用眼神示意道:外面还有人……
陆和晏含着她的唇,含糊着道:“窈窈乖,不要乱动。”
他的声音低沉又柔软,哄小孩儿似的,舒窈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没一会儿,叶珉和阮恩辞就双双离开了,两人后来不知又说了什么,火药味儿似乎散了很多。
舒窈见外面安静了,才推开陆和晏走出去,刚刚陆和晏咬她那一下有些用力,给她咬破了一点口子。她看着他,眼神有些嗔怒:“你属狗的吗?”
陆和晏没说话,拉上了帘子,在里面换衣服。
后面几天,舒窈见到叶珉时,浑身都不自在,她觉得心虚得很,明明见到儿时的偶像是件开心的事,却别扭得连上去要个签名都不敢。
其实,她早就过了追星的年纪,但小时候喜欢过的人和事,被岁月的滤镜美化得过分美好,仿佛一触碰就能嗅到时光的味道。
所以,没戏的时候,她总是会站在旁边看叶珉拍戏,有时是看陆和晏。陈思思这个追星资深玩家窥破了天机般凑到她的跟前,指指前面正在演对手戏的叶珉和陆和晏:“如果他们两个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舒窈说:“无聊。”
陈思思说:“选一个嘛。”
舒窈想了一会儿:“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都不救。”
陈思思哇了一声:“你好狠的心。”
舒窈说:“我不会游泳,他们两个都会,掉水里不用怕。”
陈思思在旁边笑,须臾又撞撞她的肩膀,说:“你喜欢叶珉吧?”
舒窈仍看着前方:“你别乱说话,别害我。”
陈思思说:“你是怕陆老师听到,还是怕阮编剧知道?”
舒窈头大,她可算是遇到一个比姜甜更八卦的了。
舒窈凑过头来:“说起来,叶珉和阮恩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不算特别清楚,只是听说过一点点。”陈思思说,“你知道叶槐序吧?做音乐的那个,说起来,咱们这部电影的配乐,据说也会找他来做。”陈思思顿了顿,发现话题扯远了,又连忙拉了回来,“他是叶珉的堂弟,据说叶家一直想撮合他和阮恩辞,但阮恩辞实际喜欢的人是叶珉。”
舒窈奇道:“她既然喜欢叶珉,那为什么家人非要撮合她和叶槐序啊?”
“谁知道?!”陈思思说,“搞不懂这些大佬都在想什么,先前的时候,阮恩辞也一直说自己喜欢叶槐序呢,直到去年下半年才突然改了口,对叶珉穷追不舍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叶珉呢?”舒窈问,“他应该也喜欢阮恩辞吧?”
她那天在换衣间里看两人的相处,叶珉对阮恩辞分明也是有感情的。
“不清楚,叶珉倒像是一直都没有答应阮恩辞,但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猜测啊……我怀疑是不是因为叶槐序后来有女朋友了,所以叶珉认为阮恩辞转过头来追他是把他当叶槐序的替身……”
陈思思大概小说看多了,后面越说越离谱了,只有小周还在一旁听得兴致勃勃:“然后呢?”
陈思思说了半天,见还有听众,便一本正经地说:“然后,不如我们来打赌,看叶珉和阮恩辞什么时候才能互通心意谈个恋爱?”
小周:“不太感兴趣。”
陈思思:“嘁。”
陈思思又扯了扯舒窈的袖子:“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你喜欢叶珉的吗?”
舒窈问:“怎么看出来的?”
陈思思说:“一个人看喜欢的偶像的时候,眼睛是会发光的。”
小周说:“小舒姐看我陆哥的时候眼睛也会发光。”
舒窈简直想把他踢走。
陈思思说:“那和看偶像的眼神还是不一样的,看偶像的时候,眼神干净了很多,就很纯粹嘛,没有任何杂质的。”
小周一脸沉重地看向舒窈:“陆哥知道您看他的眼神很肮脏吗?”
舒窈:“?”
小周又问陈思思:“那这么说,你的偶像是谁?”
陈思思愣了愣:“保密。”
“嘁。”小周说。
刚出去买姜茶的晓雯端着保温瓶走了过来,随口问他们:“你们在聊什么?”
小周说:“在聊思思的偶像。”
“欸?”晓雯来了兴趣,“思思的偶像是谁?”
小周说:“保密。”
晓雯:“?”
晓雯顿了一下,说:“但是思思现在进了娱乐圈,追星应该很容易了吧。毕竟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嘛!”
“不会的。”陈思思却摇了摇头,她歪头想了一会儿,说,“当你喜欢的那个人太好的时候,你就不会想要跟他在一起了。”
“所以,我觉得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够了。”
“他那么好,而我没那么好,我不愿意让他喜欢我,我希望将来站在他身边的人,是和他一样好的人。”
这两天天气暖和一点了,晚风拂面,天上零星挂了几颗星星,头顶灯火昏黄。
女孩嘴角轻轻弯起,一点一点叙说自己的少女情怀,舒窈摸了摸鼻子,在问她或者不问她那个人是不是秦疏之间游荡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
舒窈想起那时秦疏跟她提起陈思思时,她也曾随口说过一句:“她是不是喜欢你?”
她说得漫不经意,秦疏也听得漫不经心,他仅仅停顿了半秒,便淡淡地说道:“她帮我一次,我也还她一次,也算是扯平了。日后见面,不必有什么羁绊。”
舒窈仰头看着天空,心里没来由就生出些许怅惘来。
那天,小周说起叶珉和阮恩辞的故事时,林书雅说,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求而不得,各人有各人的无可奈何。她本来不觉得这句话有多么无奈,此时听见陈思思这些话,那点看不见摸不着的遗憾情绪忽而就紧紧地包裹住了她。
不是为她,不是为她自己。
她有时会想,假如当初陆和晏没有去读电影学院,假如这几年里他喜欢上了别人,假如她没有回来参加那档综艺节目……那她和他此生的故事,是不是也是只能这样了?
她远远地看着他,或者根本看不见他,他们各自和别人结婚,今天这个场景也根本不会存在。
但所幸,他终究还是做了,她最后还是来了。
她抱着晓雯递来的保温杯,里面是一壶热热的姜茶,天色灰暗,目光所及之处是她的闪闪发光的男孩。
她低下头,给陆和晏发微信:“阿晏呀。”
一声不够,她又发一句。
屏幕被她占满了。
她将手机凑近,按住语音键,声音温软,一字一顿。
她说:“阿晏,我好开心能遇见你哦。”
“也很开心,能再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