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舒窈到陆和晏他们的练习室的时候,迟秋阳他们几个也已经从老家赶过来了。
陆和晏将车钥匙随手扔到桌子上,走到旁边给舒窈倒了杯水,听到迟秋阳在那儿十分夸张地嚷嚷:“哇,这还是咱们练习室第一次来女生!”
他们给练习室起了个名字,叫“小星球”,是迟秋阳起的,理由是他加入gruis的那天晚上,星星特别好看。其余几人虽然很嫌弃,但是他们也懒得再给练习室起名字这样弱智的事情上下功夫,就随他去了。
这会儿,迟秋阳就坐在一边兴高采烈地给舒窈科普这个名字的来历。
李昕简直想翻白眼:“你少说点话,也少一个人知道这个丢人的名字。”
“哪里丢人了?!这名字多有意境啊!”迟秋阳不满,“你看啊,我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星球,里面装着自己喜欢的人、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回忆、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些事物,就构成了独属于某一个人的世界,那就是这个人的小小星球了。”
他说:“所以,这个地方,就是我们四个人共同的星球,装着我们的每一首歌、每一个灵感、每一次打闹……”
房间很大,却很拥挤,里面堆满了各种乐器与录音器械,墙上是海报和歌词、乐谱,一眼看过去,显得非常杂乱无章。
舒窈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下脚的地方,索性就盘腿坐在地上。
陆和晏下午就在进行编曲的工作,这会儿一首歌的雏形已经出来了,大家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条不紊地试着音。
迟秋阳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话音落时,众人手里的工作不约而同地停了一瞬,连最喜欢怼人的李昕都安静了下来,半晌,还是江旭扔来一本记事本:“矫情。”
迟秋阳咧嘴朝他笑了笑,仿佛被骂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舒窈见他们都开始忙起来,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就独自坐到角落里玩起手机来。打开微信时,她才想起今天中午秦疏好像是说有事要跟她讲来着,后来因为陆和晏着急回来,就搁下了。
想到这里,她给秦疏发了条微信:“在忙吗?”
秦疏很快就回过来:“没,怎么?”
舒窈:“你今天想跟我说什么?”
秦疏回微信的动作一停,脑海里想到的却是下午陆和晏来找他时的场景。
那时,他正在看连声新发来的几部剧本,陆和晏突然摁响了他的门铃。
陆和晏中午走的时候就说晚点找他谈,他没想到陆和晏会这么快。
两个大男人之间也没什么可磨叽的,他进门就直接说他已经知道秦疏要和舒窈说什么了。他连鞋都没换,就站在门边,说:“当时发邮件威胁舒窈的那个人,是你,对吧?”
他的声音有些冷淡,同舒窈在时完全不一样,秦疏将门关上,闻言,愣了愣,无奈地笑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不久。”
对于这个答案,秦疏也没意外,他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们的。”
他那时刚刚出道,在娱乐圈还不能站稳脚跟,王铭威胁他,他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困难来时,人都有取舍,他和舒窈固然是朋友,但是,他也做不到为了舒窈而放弃自己的理想。
王铭就是个疯子,即便他自己就能拿到那些照片,但他依然选择让秦疏来做这件事,因为,由秦疏来做,等将来被舒窈知道了,她肯定会因为被朋友背叛而伤心,那么,陆和晏势必也会不好受。
但凡能让陆和晏不好受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一做。
这种人其实很多,因为被人压制久了,有朝一日翻了身,就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显示自己比对方优秀。
他趾高气扬,得意扬扬,尽管对方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情。
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秦疏原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舒窈的,毕竟,于他来讲,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会影响两人之间的情谊。
但他最近和舒窈交流渐渐多起来,虽然表面不显露,内心却每一天都在遭受着良心的谴责。尤其是这一次,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是她帮着解决的。
他觉得自己瞒不下去了,他不值得舒窈这样真诚对待。
况且,现在陆和晏也回来了,他们两个的关系眼见着越来越好,他这时候告诉她,伤害远没有从前那么大了,他相信陆和晏会将她安抚好的。
陆和晏立在玄关处,始终没有进门,见秦疏这样坦荡地承认了,静了片刻,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想了想,他又将烟放了回去,换成一根棒棒糖。
他似乎已经无意再多说,明明心里早已把所有的关节想通,此刻心里又难免涌出一阵愤怒来。
“你不必告诉她了。”他的手拐到门把上,显然已经打算离开了。
秦疏微微愣了片刻,又听他道:“你肯定觉得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这一点伤害对她来讲没有什么,但我不希望她再受一丁点的伤害。”
“她这人虽然看着好像对什么事都不怎么上心,但实际上非常重感情,她把你当朋友,你把她当什么?”
他轻轻轻嗤笑了一声,明知道依照当时的情况,秦疏做出那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但他和舒窈是直接被伤害到的人。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这样的事情,他早就习惯了,但他不愿让舒窈去承受这些。
他没有那么大度,多年的离别,说原谅就能去原谅。
“所以,我也希望,你以后能够尽量离她远一点。”陆和晏又道。
秦疏低着头,苦笑道:“最后这个要求,你是真的为她好,还是存了私心?”
陆和晏脚步顿了顿,微微抬起下颌:“纯粹为她好怎么样,存了私心又怎么样?!总归我会保护好我的女孩,这一点,就不劳秦先生费心了。”
舒窈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秦疏的回复,索性把手机放进兜里,仔细听歌了。只是可能这一天太奔波了,她听着听着,居然在这么吵闹的环境里睡着了。
等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被谁抱到了练习室里面的休息室里。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门缝那里透着光,一同透进来的,还有外面若有似无的歌声。
他们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便是那么大的音乐声,也只能传进来一点。
几人正围在一起磨曲子,主要是陆和晏和江旭俩人在磨,李昕窝在旁边的沙发上小憩,迟秋阳不知从哪儿扒拉出一把瓜子,正一边嗑,一边哼歌。看见舒窈醒了,他朝她招招手,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又抓出一把瓜子来。
“好累啊,来聊聊天呗。”
舒窈走到迟秋阳的旁边坐下:“聊什么?”
迟秋阳说:“你跟我们队长……以前是不是……嗯,谈过?”
“嗯?”舒窈差点被瓜子壳卡到喉咙,“怎么突然问这个?”
迟秋阳笑笑:“我无聊呀。”
不等舒窈答话,他又说:“队长虽然长得好看,喜欢他的人也挺多,但我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别扭过。怎么说呢?看着像是有点讨厌你,但是做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分明是在靠近你、保护你,用我们年轻人的话来讲就是,口嫌体正直!”
迟秋阳说:“反正你俩肯定有故事。”
舒窈抬头看了陆和晏一眼,他和江旭一人抱着一把吉他,正专注地工作。
练习室的灯光是暖橘色的,打在他的侧脸上,满室的乐器和海报显得格外喧嚣,唯有他那一隅是安静的。
大概是嫌头发碍事,他找了根透明的皮筋儿,把自己额前的碎发给绑上去了,露出光洁的额头。舒窈在心里第无数次发出感叹: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看啊……
然后趁那人感受到她的注视之前,她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给迟秋阳回话:“你观察力挺强呀。”
“那当然!”迟秋阳毫不谦虚地接下她的夸奖,“没有什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他拿鼓槌戳了一下舒窈的手肘:“说起来,你知道我们几个最开始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吗?”
其实,最开始是李昕和陆和晏成团的。
大学的元旦晚会,每个班级都要报节目,李昕看陆和晏每日虽然功课都学得很好,可除此之外,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太感兴趣。
如果他不认识陆和晏,倒也无所谓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想要选择的生活方式。可偏偏,他见过从前的陆和晏,那个肆意、飞扬、骄傲的无忧无虑的陆和晏,他有点没办法接受陆和晏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于是,仅是一个忽然闪过的念头,他背着自己的琴,走过去,撞撞陆和晏的肩膀。
“欸,喜欢玩乐队吗?”
“真的特别好笑,”迟秋阳说到这里,几乎笑得前仰后合,“两个学表演的学生,组了支乐队,居然还做得有模有样。”
但乐队里仅有他们两个非专业人士还是不够的。
李昕本就是圣母心作祟,想说点什么来开导开导这朵曾经罩在他们头顶的巨大云彩,没想到陆和晏在愣怔了一瞬之后,居然真的同意了。这下,他才终于开始觉得重任压在身,皱眉想了好几天之后,开始每日去酒吧里蹲点,蹲了大半个月,酒吧的驻唱总算被他拐了回来。
那时,江旭大学已经毕业很久了,每天辗转在各家酒吧进行表演。
“他也有过自己的乐队,组过几次,但这种东西,大家都觉得不够吃饱饭,于是就散了组,组了又散。”
迟秋阳把瓜子壳在嘴里咬得嗒嗒响,舒窈都怕他卡到自己。
迟秋阳用下巴指了指江旭:“你别看他总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心里的火比谁烧得都旺,他喜欢这个,但也不瞎清高,该跑的商业活动,一场也不会推辞。只要能让他继续玩乐队,继续弹琴唱歌就行。”
舒窈说:“江旭以前是酒吧驻唱?”
“是啊。”迟秋阳得意得不行,好像被夸的人是他一样,“那会儿好多小姑娘喜欢他呢,我们旭哥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好吗?!”
舒窈:“我要告诉江旭,你说他现在老了。”
迟秋阳:“?”
迟秋阳惊呆了,没想到舒窈居然是这么“阴险狡诈”的人。他继续不停地往嘴里塞瓜子,转过身子,准备离舒窈远一点。
舒窈一个人在那儿笑了一会儿之后,才又把头凑过去:“你说了这么多,还没说你是怎么加入gruis的呢,你那时候是高二吗,还是高三?我记得你复读过?你一小屁孩儿,怎么跟他们几个混到一起的?”
她问题太多,聒噪得不行,讲话还不客气,迟秋阳被她气得脸都红了,扭过头,不想搭理她。
舒窈推了推他的肩膀:“欸,你快说。”
迟秋阳:“我不。”
舒窈作势要去抢他的瓜子。
他们俩坐在一堆鼓中间,两颗脑袋小小的,挨在一起,陆和晏和江旭把最后一句的编曲也改好之后,才起身伸展了一下腰身。
舒窈和迟秋阳太吵了,也就李昕睡得像猪一样,没被他们两个吵到。
陆和晏咳了一声,从录音室里走出来,靠在旁边的门框上。
他唱了太久,声音有些哑,但不难听,反而透着一丝意外的性感。
舒窈抓着迟秋阳手腕的手一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收到了自己的身后,扭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陆和晏。
陆和晏朝她招了招手。
舒窈眨了眨眼,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迟秋阳在身后嘲笑她:“没出息!”
舒窈心想:谁在喜欢的人面前还能特别有出息?!
可走到陆和晏的跟前,她又怂了,她停在他半米之外,看着他被昏黄的灯光衬得更加棱角分明的面庞,低声问:“你……你叫我来干吗?”
陆和晏说:“再过来一点。”
舒窈:“我不。”
陆和晏静静地看着她,须臾,忽然低笑了一声。仗着自己腿长,他一步就跨到了她的跟前,胸膛几乎能够挨到她的鼻尖。
浅淡的松木清香全随着他的到来而钻进了她的鼻孔,她觉得自己脑袋都蒙了:“你……你干吗?”
她又问了他一声,抬起脚步,想往后退,谁知他的手突然伸进她的口袋里。
舒窈这才发现,她的口袋里不知被谁塞了两颗润喉糖。
“想吃糖了。”
陆和晏往后退了半步,咳了一声,低头瞥着舒窈涨得通红的耳朵,声音低低的:“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谁管你要干什么?!”舒窈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又没来由地感到有点失望,好半晌才抬起头,叫他,“阿晏呀。”
陆和晏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嗯?”
舒窈说:“你、你最近是不是看过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小说?”
陆和晏:“?”
迟秋阳在后面捶地大笑:“哈哈哈!小舒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舒窈回过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会被我猜中了吧?”
“还真……”迟秋阳还想说话,被陆和晏一记眼刀逼回去了,改口道,“还真……不是!我乱说的!我们队长这么英俊潇洒、英明神武、英姿不凡,怎么可能会看那种东西!”
舒窈将信将疑:“哦……看来你语文成绩进步不小啊。”
“欸……”迟秋阳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后,脸上又写满了得意,“那当然!我家然然的语文成绩一直是我们全校第一!”
李昕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你家然然?你早恋?”
迟秋阳立马站了起来:“不是!”
李昕:“哦?”
迟秋阳:“古人告诉我们,要好好学习,不要早恋!我一直谨遵古人的教训,绝对不敢越雷池半步!”
李昕哼唧道:“那还差不多。”
陆和晏看迟秋阳吃瘪,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面无表情地呵呵了两声,语气非常嘲讽。
迟秋阳特别憋屈地瞅了他一眼:“哼。”队长,你等着。
编曲彻底解决后,剩下的就是练习了。陆和晏和江旭累了半个晚上,灌了点儿蜂蜜水之后,就各自回休息室里睡觉去了。
原本陆和晏想先送舒窈回家的,被她严词拒绝了,说回家也是无聊,还没有在这里看他们练习有趣。
但她盘着腿坐在椅子上的表情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有趣。
起码,她的眼睛是又困得快睁不开了,嘴里也不停地打着哈欠,眼里蓄满了因为太过困倦而涌出来的泪水。因为刚刚在休息室躺了一会儿,她现在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人抱着椅背软成一团,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趴在那儿睡下。
陆和晏低头看了她一瞬。
“行吧。”他说,“那你继续在这里玩,我和江旭先去睡了。”
休息室只有一个,他们一堆男生平时也不必注意那么多,都是一块儿睡的,就是这会儿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留给舒窈了。
刚刚陆和晏那么问她,她还以为不管怎么样,他也会跟她客套两句吧,哪知他居然转身就进了房间。
真的是……
舒窈有些怨念地瞪了瞪那扇紧闭的房门,快在上面瞪出一朵花来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舒窈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就这么和陆和晏撞上。
男人刚刚大概简单冲了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臂弯上挂了件外套。
他的眼睛微微上挑着看向舒窈,非常揶揄且意味深长。
舒窈飞快地转开目光,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见陆和晏拿了一把钥匙走到了她的跟前:“要不要出去兜风?”
“这个点?”
“有问题?”
舒窈站起来,扭头在旁边翻找起来,陆和晏问:“找什么呢?”
“吹风机。”
舒窈站在陆和晏的身后,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敢伸手去摸他的头发。
嗯,很软,很香,凉凉的。
他个子高,即便此刻是坐着的,高度也快到舒窈的脖子处了。她吹得有些吃力,不得不踮起脚,手臂很快就酸了,男生的头发还只是半干的状态。
她把嗡嗡响的吹风机关上,有些自暴自弃地道:“欸!”
陆和晏在低头回复微信:“怎么?”
舒窈说:“你能不能换张矮一点的凳子?”
陆和晏收起手机,站起来,接过舒窈手里的吹风机:“我就说我自己来。”
男生三两下把头发吹干,捞过放在一边的外套,问舒窈:“你想去哪里兜风?”
李昕和迟秋阳在后面,皆是一副“没眼看”的表情。
“春天到了……”李昕喃喃。
“哇。”迟秋阳扭头看他。
李昕问:“有什么问题吗?”
迟秋阳:“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他俩八卦的声音特别大,可以说是旁若无人了。
陆和晏早早就先出去了,在门外等着她,她羽绒服上的一粒扣子怎么也扣不上,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被他俩臊的。
陆和晏大抵是等得不耐烦了,突然抬腿走进来,用指骨将她的下巴往上抵了抵,就着她的手的动作,三两下就把那颗难缠的扣子扣上了。
舒窈捏着自己的耳朵偷瞄了一眼身后正交头接耳的迟秋阳和江旭,抿了抿唇,红着脸跟在陆和晏的后面出了门。
这个点,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陆和晏说是带她去兜风,但两个人并没有真正兜风,他直接把她安排在后座,把座椅调整好,就让她在那上面睡觉了。
车里有他们以前放在上面的毛毯,暖气也打得很足,舒窈得知陆和晏的目的后,坐在后面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好像有细细的暖流在里面涌动着,仔细去抓,又摸不到分毫。
“那你不睡觉吗……”最终,她还是这么问了一句。
陆和晏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里蓄起了淡淡的笑意:“我开车随便走走。”
舒窈说:“哦。”
舒窈侧头看着窗外的街景,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除了路灯的灯光,就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楼房。
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车子也不知开了多久。等她醒来时,天边已经透出一点点亮光,陆和晏正站在车旁抽烟,另一只手里还提着豆浆和包子。
居然这么早就有人出来卖早餐了。
舒窈转了转因为睡姿不太舒服而有些僵硬的脖子,打开车门走出去。
陆和晏一根烟刚抽完,将烟头在垃圾桶的盖子上捻灭,才扔进垃圾桶里,而后低头拆分出一份早餐来,递给舒窈:“饿了吗?”
还真……没饿。
但舒窈还是接过了早餐,咬住豆浆的吸管喝了两口,往四处望了望:“咱们这是在哪儿呢?”
“公司楼下。”陆和晏笑了一声。
舒窈睡昏了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她觉得有些窘迫,哦了一声,又说:“你就这样站在这里,不怕被拍到吗?”
“这个点有谁来拍?!”陆和晏道,“再说了,就算拍到,又怎么样呢?!”
他微眯着眼,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仿佛连头发丝儿上都写了大大的“不在乎”三个字。
舒窈说:“倒也不会怎样,不过,我觉得林姐会打死我们。”
陆和晏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上去时,其他人还仍睡着,只有江旭一个人正靠在墙角记谱子。
瞧见舒窈和陆和晏一起进来,他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抬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又继续埋头工作去了。
陆和晏把早餐放到桌子上:“先吃点东西。”
江旭哦了一声,于是面无表情地去抓豆浆。
不过是参加个比赛,他们本不需要这么费力气,但奈何他们这次是临时去救场,除掉路上的时间和彩排的时间,留给他们自个儿练习的时间并不多了,所以他们只能抓紧时间赶一赶。
舒窈白天又跟着他们听了一会儿,就回家去了,毕竟她老待在那里也不是事儿。
这档节目是在浔江录的,故而,他们周五一大早就坐上了从北京去往浔江的飞机。
牧导那里也发来了通知,让大家过了元宵节再开始进组,所以这几天舒窈一直在家里研究剧本。
初六一大早,舒窈收到一个同学聚会的邀请函,都是他们当年高中时的同学,原本这个聚会也该在南市举行的,但现在已经到了年后开工的时候,有很多人都在北京工作,于是几个人一合计,就直接在这里聚了。
来参加聚会的,除了他们本班的同学以外,还有一些是外班的,以及他们的学长学姐和学弟学妹们。
吴笑笑在电话里跟舒窈吐槽:“与其说是同学会,倒不如说是校友会。”
吴笑笑当时是舒窈和陆和晏的前桌,他们关系还可以,不过中间也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也是因为要开同学会,才重新开始聊天。
舒窈想了想说:“我还是有点不太想去……”
“为什么啊?”吴笑笑挑眉,“当年除了陆和晏,你也没跟谁有过什么恩怨情仇啊。”
舒窈一听她提陆和晏,心就扑通一跳:“你别闹,这关陆和晏什么事。”
吴笑笑说:“我也没说关陆和晏的事啊。还是说,你现在是大明星了,不想认我们这些老同学了?”
她当年那些同学,大多非富即贵的,哪里会真的觉得明星的身份如何稀奇。
舒窈说:“你就别笑我了。”
“反正你得来,不然,都没几个我认识的人,太无聊了。”
舒窈不太会拒绝人,想了想,自己反正也没别的事,最后还是答应了。
聚会的地点离舒窈家有些远,她直接把舒远新买的那辆车弄来开了,到地方时,给吴笑笑打了个电话,对方很快从楼上下来,挽住她的胳膊说:“你真来了啊?!”
“我怕被你念叨死。”舒窈说。
他们直接把望庭整个二楼都给包了,这会儿已经来了很多人。舒窈直接拉着吴笑笑走到一个角落里坐下,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来,等聚到一半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走。
吴笑笑笑她:“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舒窈说:“我跟大家都不熟。”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男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舒窈?”
她瞪向吴笑笑:你怎么没跟我说王铭也来啊?!
吴笑笑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你不想见到他啊!
舒窈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不耐烦地嗯了一声,但王铭显然看不懂她的不耐烦,因为他已经拉开椅子,在她的旁边坐下了。
舒窈扯着嘴角问他:“有事?”
王铭说:“没事就不能找学妹说话了?”
舒窈:“呵呵。”
吴笑笑点了根烟,在旁边打圆场:“说起来,你这些年怎么样?当初你跟陆和晏都是一声不吭地就跟大家断了联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私奔了呢。”
也不知道这姑娘这几年遇到过什么事,性情大变,讲起话来一点也不顾及,她说完,又压低了嗓子,凑过头来问舒窈:“我前段时间才知道陆漳洵就是陆和晏的爸爸,欸,你知不知道当年他们家到底什么情况啊?”
“我怎么会知道。”舒窈心不在焉地搪塞了一句,背过身子,不想看到王铭。
吴笑笑嗤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什么关系。”
舒窈说:“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吴笑笑倾身把旁边桌子上的烟灰缸拿了过去,慢吞吞地吐了个烟圈,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你就跟我装吧。
她问王铭:“欸?我记得你当初和陆和晏关系还不错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内幕?”
“你怎么这么八卦?!”舒窈打断了她。
“嘁,小气鬼,陆和晏说不得吗?!议论他两句怎么了?!怎么说也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如今他落魄了,还不许人看看笑话吗?!”
舒窈本来以为吴笑笑只是嘴碎了点,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舒窈的脸色当下就变了,只是还没等舒窈有所反应,王铭就先一步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他在外人面前,惯是一副温雅的模样,吴笑笑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冷下脸来,愣了一瞬,随即哼笑道:“我说得难道不对吗?!你有病吧?我不过随口八卦一句怎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吗?!”
吴笑笑这个反应也是有点过度了,王铭没理会她,继续冷声道:“陆和晏再怎么样,也不是你这种人可以议论的。”
“我是哪种人?他又是哪种人?”吴笑笑还想说什么,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吭一声的舒窈突然将自己手里的保温杯放到了桌子上。
她动作平稳,用的力气却不小,杯底与大理石的桌面立马就发出咣当一声响。吴笑笑停了话头,往她这边看去。
舒窈张了张嘴,她其实准备了许多话来反驳吴笑笑,可话到嘴边,突然又觉得没意思了。有的人并非真的觉得你如何了,只是你没有往大众认为的成功的方向走,他们便觉得你生活得苦,跟这种人争辩,没有意思。
没等他们再说什么,组织聚会的人就告诉大家可以开席了,他们来的人不算少,每个班级的人坐一桌。舒窈从刚刚起,就对这个聚会彻底不感兴趣了,但还没等到真正开始就走,又似乎不太好,于是在短暂的纠结之后,还是入了席。
偏偏吴笑笑似乎还未能从刚刚的争执中走出来,端着酒杯找着各种理由给舒窈敬酒。
吴笑笑刚刚那些话并不客气,舒窈虽然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遍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毕竟若要吵起来,最后受牵连的人还是陆和晏,她不愿意让他再度成为旁人闲聊时的话题。
但年轻的女孩,到底还是有些少年意气,既然不能大大咧咧地和对方争吵,那拼酒就拼酒。
她们两个女孩子喝得凶,引得两边的人纷纷侧目,最后还是王铭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点了点下巴:“吴笑笑,你跟我过来一下。”
王铭的语气不怎么好,舒窈本以为吴笑笑不会理他,未料吴笑笑在短暂地停顿之后,居然真的起身跟他走了。
坐在另一边的同学见舒窈吃惊,在她的耳边跟她八卦:“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吴笑笑跟王铭订婚了。”
舒窈没怎么留意过这些消息,当时只知道王铭订婚,却没料到他的未婚妻居然是吴笑笑,但看他们两个刚刚的相处方式,又不似有什么感情。
同学继续说:“我听说啊,吴笑笑大学和王铭是同一个学校的,她那时候就喜欢王铭了,追他追得全校皆知,但王铭始终没给什么回应,也不知道最近怎么突然就订婚了。”
舒窈刚刚喝得有点多,一开始还不觉得,等停下来后,才发现自己头脑都在发昏。同学还在她的耳边断断续续地八卦,她听得头疼,只好起身,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等回来时,她却见王铭和吴笑笑在卫生间旁的角落里发生了争执。
舒窈出来时,恰好听到吴笑笑问:“你不是讨厌陆和晏吗?刚刚我帮你出头,你那是什么态度?”
他们大概争执了有一会儿了,王铭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我不需要别人来帮我出头。”
吴笑笑又讥讽地哼笑两声:“你如果真的不需要,又何必跟我订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舒窈离得远,加上醉意作祟,听得模模糊糊的。她也懒得管这两人的恩怨,若想知道,回头向哥哥他们打听一下,自然也会知道得七七八八,于是抬腿走了。
谁知等回去后,她却发现方才他们那一桌围满了人,别的班的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全凑了过来。
她眯眼看了一会儿,心跳无端就有些快。
有个同学见她过来,朝她招了招手,随即旁边的人又隔开一道缝隙来,舒窈这才发现,陆和晏不知什么时候竟也过来了。
他就坐在她先前坐的那个位置上,许是一表演完就直接乘飞机过来了,脸上的妆还没卸。酒店里开了空调,他将羽绒服脱掉了,里面是件黑衬衫。他坐得随意,姿态闲散,随着众人的目光遥遥望过来,舒窈的心跳忽而就停了一瞬。
她不知道自己的醉意是清醒了些许,还是迷糊得更厉害了,她傻站在那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陆和晏已经起身,径直朝她走来。
男人身上裹了凛冬清冽的寒意,舒窈张开嘴,大口吸了一下空气,才小声地问:“你怎么来了?”
“听阿姨说你在这里。”他随口解释了一句,又低声问她,“我听说,你刚刚跟人拼酒了?”
舒窈的脸本就被酒精染得红红的,这会儿听他这么问,更是羞愤得抬不起头。
“我分明是为你出头。”她想起刚刚听到的吴笑笑和王铭的对话,下意识就接了这么一句,不等陆和晏有所反应,忽地又拉住了他的手腕,“你跟我来。”
后面的校友们一脸茫然:“他们干吗去?”
也就几个知晓一些当年往事的同学讳莫如深:“我们来之前说好的,不许随便八卦,今儿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每一个细节都不能说。”
王铭和吴笑笑却还在刚才的地方对峙着,舒窈拉着陆和晏过来的动静有点大,王铭早已无心听吴笑笑跟他车轱辘那几句说了无数遍的话。
舒窈拉着陆和晏在他们旁边站定。
她是真的醉了,胆子大得不行,做事全凭心意,一点顾忌也没。
吴笑笑见她来势汹汹,也停了话头,狐疑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舒窈站在陆和晏的旁边,说:“阿晏特别好看,比你好看一千倍。”
她这话简直莫名其妙,王铭和吴笑笑皆是一副“你是不是有病”的神情,唯有陆和晏在旁边,脸上始终挂着笑。
舒窈又说:“阿晏也特别特别优秀,比你优秀一万倍。”
王铭脸色微变,这次陆和晏接话了:“嗯。”
舒窈转过头,给他一个“你果然上道”的眼神。她停了两秒,突然收起了笑容。
女孩是真的瘦,肩膀窄而纤细,但她声音绵软,却坚定清晰。
她说:“有的人就算暂时深陷深沟,但依旧优雅美好,光芒万丈;而有的人哪怕深处百尺高楼,却仍掩盖不住身臭如泥。”
说完,完全不给旁人反驳的机会,她便直接拉着陆和晏离开了聚会现场。
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长街上仍是行人如织。舒窈的车还在停车场停着,她喝酒了,无法开车,于是拉着陆和晏让他把她的车开出来。
车库里气味儿不好闻,舒窈抬手想捂住自己的鼻子时,才发觉自己还抓着陆和晏的手腕。
她用的力道不大,明明他很容易就可以挣开,但他安安稳稳地任她拉着。
冬夜天凉,她的手也凉,好在男人的手腕是热的,于是那热度又传递到她的手指尖,又从指尖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
舒窈脸红了,轻咳了一声,将手挪开,把车钥匙递给陆和晏,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陆和晏说:“接你回家。”
舒窈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跟在他后面坐进车里,车子驶出车库,两旁的霓虹灯光照进来。
舒窈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心脏,她低着头,抱着一只不知被谁随手丢在座位上的娃娃,没话找话地问道:“你们比赛……赢了吗?”
“嗯。”陆和晏单手扶着方向盘,转头看了舒窈一眼,“所以,你打算怎么奖励我?”
“嗯?”舒窈坐直了身体,“什么奖励?”
“没什么。”陆和晏又收回了目光。
车里开了空调,空气很快就热了起来,舒窈被醉意折磨得昏昏沉沉,想睡觉,又觉得睡不着,索性又撑着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和晏聊天。
“你刚刚说接我回家?”不知道是不是醉得太厉害了,她的声音微微发起了颤。
陆和晏说:“是。”
“但这路……”舒窈说,“好像不是回我家的路。”
“嗯。”
然后呢?
舒窈脑袋里全是糨糊,明知他这样的回答是有问题的,却一时没想到要去追问,只是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陆和晏瞥了她一眼,笑道:“什么都可以吗?”
舒窈想了想:“你可以先说来听听。”
陆和晏没有接话。
舒窈将后脑勺抵在椅背上,开始轻轻地哼起了歌,都是一些老歌,其中还夹杂着gruis的歌,连当初gruis的粉丝给他们写的那首应援曲,她居然也学会了。
于是,等陆和晏将车停在舒窈家楼下时,舒窈嘴里还在哼着:“和所有于茫茫黑夜中踯躅独行的人们一样啊,我多幸运,能借此星辰得度一生孤寂。”
她大概觉得这两句好听,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陆和晏忽而伸出手,蹭了蹭她下巴上不知何时沾上去的一根绒毛,她才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
陆和晏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舒窈的酒劲儿彻底上来了,有问必答:“很久。”
“很久是多久?”
舒窈想了想,突然没了力气,将整个下巴搁在陆和晏的掌心里。她眨了眨眼,说:“我跟你说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陆和晏不动声色地问:“什么?”
舒窈得意扬扬地说:“这首歌的词啊,其实是我填的。”
那时陆和晏他们第一张专辑刚出,粉丝还如一盘散沙,她在他的超话里,不知看到谁提了一句,说他们到现在居然还没有一首应援曲。那晚她关上手机,坐在房间里写了一整晚。并不是什么高深的词汇,都是些简单至极的句子,她写得开心,隔天用小号发到了微博上,没想到竟然会被那么多人转发。
“我一开始真的只是心血来潮胡乱写一写的,谁知道大家居然这么喜欢。”她越说越得意,仰头看着陆和晏,“那你呢?”
她说:“你喜欢吗?”
陆和晏低头看着她。
小区里路灯光昏暗,四周寂静无人,他微微侧了头,神色全隐没在一片灰暗里。
舒窈看不清他的情绪,饶是醉得厉害,她此刻也觉得自己被盯得有些窘迫了,她欲将身子往后靠一靠,突然听见他说:“下车。”
他的声音忽然淡了下来,显得有一些冷漠,车里明明热得冒泡,舒窈却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酒意在这一瞬间退去些许,舒窈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但她仍是迷糊着回了一句:“我还没到家。”
陆和晏说:“到了。”
舒窈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自家的房子,她有些讪讪地哦了一声,又听陆和晏道:“我刚刚绕了一点路。”
舒窈又哦了一声,开始低头去解自己的安全带。
车里的灯没开,她手脚又没了力气,解了半天都没解开,正焦急不已,一只手突然从旁边探了过来,直接盖住了她正不停乱动的手指。
男人手指微烫,像夏日潮湿的雨水,舒窈的手停在那里没敢动了,心里的忐忑快要从她的每一寸皮肤里溢出来。
“算了。”半晌,陆和晏突然往后靠了靠,低低地叹了一句。
他没有看她,目光始终冷淡地望着前方黑沉沉的夜色。
舒窈不明所以,陆和晏却再次启动车子,这一次他们拐到了一条旧巷子里。
巷弄窄,青石板路在车轮下发出一阵时光碰撞的声音,直到车子拐进长巷最深处,陆和晏才停下来。
他将门打开,舒窈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下了车,进去以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
大概又是一个他们的秘密基地。
陆和晏低声跟她解释:“乐队刚组好的那阵子,我们在这边租了间房子,没事的时候就跑这边来练习。”
因为是租来的房子,不好改造,他们只好在墙上贴满了隔音海绵,但隔音效果算不上特别好,他们怕打扰到邻居,每一天都练得很忐忑。
后来他们出了专辑,几个人把第一张专辑挣的钱凑在一起,陆和晏和李昕又自个儿添了些,把这套房子给买了下来,又重新装修了一遍。
但买虽买了,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却很少再过来了。这会儿桌面和地板上都蒙上了一层灰,舒窈站在门口,沐浴在一片澄净的月光下,安静地看陆和晏独自在房间里打扫卫生。
他只是囫囵扫了一遍,腾出两张凳子可以坐,乐器上大多都罩了布罩,倒是都干干净净的。
被冷风吹着,舒窈的醉意已经清醒了不少,手里拿着一罐先前在路边,陆和晏下车去买的饮料,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不知道陆和晏今晚带她来这里的用意,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调试着手里的一把吉他。
门都关上了,月亮也被关在了外面,屋里静极了。
吉他声突然悠悠地响起,随即男人轻声唱道:“和所有于茫茫黑夜中踯躅独行的人们一样啊,我多幸运,能借此星辰得度一生孤寂……”
他大概真的天生就该来做这一行,声音好听得不像话,舒窈半闭着眼睛,手指随着旋律在凳子腿上缓缓地敲着。
直到音乐声停下来,她眼前的光暗下来,男人走到她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灯光温暖。
她睁开眼,仰头看着他,在他深邃的目光里,心跳忽而如擂鼓般,杂乱无章起来。
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她的手在背后绞在一起,像打成了什么死结。
然后,那个死结被陆和晏的声音冲破了。
“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他说。
停了片刻,他又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次语气肯定了一些。
他垂头看着舒窈,语声里无端就压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叹息,他说:“舒窈,你怕不怕?”
连屋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起来,舒窈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她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涩得不像话。
“我……怕什么?”
陆和晏说:“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怎么办?”
舒窈眨了眨眼,明明知道他或许只是在吓唬她,但一颗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了坠,思路下意识地就跟着他走了。
“真的吗?”她问。
陆和晏说:“什么?”
舒窈说:“你喜欢的人,是谁?”
陆和晏说:“你喜欢谁?”
他们像两个过招的高手,谁也不愿意先将自己的心事透露,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多年前的伤口还在。尽管好了伤疤,但那时疼痛的感觉依然清晰如昨日,他们谁也不敢莽撞,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互相试探。
舒窈侧了侧头,莫名地,心里忽而就泛起一阵酸意。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突然就想流一流眼泪。
她好久好久以前盼望过同陆和晏之间能有一段甜甜的爱情,后来她的这个愿望破碎了,被人捻灭了烛心,直接掐掉了火光。
后来她只身前往异国,每日靠着他那一点点视频来吸取养分。不知情的同学还以为她追星,每次他在英国有什么活动,总会兴高采烈地来通知她。
有好多好多次,她站在台下看他在台上被无数盏灯光拥簇着、被无数女孩儿喜欢着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告诉自己:这样也好,不必不甘。
过往那么多心如死灰的日子,她都挺过来了,可这是怎么回事呢?!
现在明明越来越好了——她和他又见面了,并且再一次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甚至,甚至……
——她怎么反倒委屈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忍了许久,才将泪意忍下去一点。她说:“你说过的,你喜欢的人不可能会讨厌我。”
她低着头,说完这句话,连看都不敢看他了。
陆和晏闻言,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语气却很温柔:“小时候说过的话,哪里能作数的?!”
于是,舒窈心里那阵泪意更浓了,却仍更着声音说:“不小了,那时你已经十八岁了。”
好像一旦开了头,再说下去就不难了,不等陆和晏答话,她又期期艾艾地问:“你还愿意让那些话作数吗?”
她说:“你还……”还喜欢我吗?
最后这句到底还是没敢问出口,她的睫毛已经被眼泪濡湿,陆和晏半晌都没说话,过了好久,才低低地嗯了声:“作数。”
舒窈咬着唇,眼里还装着眼泪呢,也不敢抬头,听见他的话,似有些不敢相信,停了好久,才问:“什么?”
陆和晏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直到自己的目光与舒窈齐平,才伸出手,仔细地抹掉她眼角的眼泪。
他说:“我那时说的话,作数的。”
——我喜欢的人,永远都不可能会讨厌你。
“毕竟,哪有自己会讨厌自己的?!”
他话音才落,舒窈心里那股泪意却愈发压不住了,她没有出声,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陆和晏笑了一声:“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舒窈呜咽着说:“都怪你。”
陆和晏说:“嗯,怪我。”
舒窈说:“我以前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陆和晏说:“以前的事不怪你。”
舒窈得寸进尺:“我也觉得不怪我,我也是受害者。”
陆和晏说:“嗯,委屈你了。”
“那你……”舒窈顿了顿,“你一开始到底知不知道我会来参加《明星公寓》?”
“知道。”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接这个节目?”
“嗯。”
陆和晏想了想:“其实一开始,我是不愿意的。”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没有办法在明知道你会来的情况下,而选择不来。
我没办法让自己不去见你。
一开始,我只是想着,来见一见就够了,顺便再问清楚,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可等到真正在一起相处之后,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克制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喜欢一个人,是忍不住要对她好的。
那么,既然无法拒绝,不如就遵从本心,坦然接受。不是有人说过吗?这世上,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
所以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心结。
人来世上走一遭,不是平白无故来受苦的,那样未免也太亏了。
人生苦短,何不屈从于温柔,何不屈从于爱。
陆和晏的吉他还挂在身上,随着他无心的拨弄,房间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几声琴声。
他将吉他放下,顺手捞起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机,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戳了两下。
下一秒,舒窈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
他们的小群里显示——
“您的好友陆和晏发来一个红包。”
这么晚了,其余几人竟然还没睡。
迟秋阳:“?”
李昕:“?”
江旭:“?”
江旭:“三秒钟之内@舒窈还没出现的话,我就懂了。”
陆和晏看见这句话,轻轻嗤笑了一声。
陆和晏:“你懂什么了?”
李昕:“我也懂了。”
迟秋阳:“啥?”
舒窈:“……”
一个小时后,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车声,紧接着叩门声响起。
陆和晏刚刚打扫了半天卫生,全身都是汗,洗澡去了,舒窈踩着刚换下的拖鞋去开门,瞧见院门外三张欢乐又八卦的脸。
她窘得脸都红了,侧身放人进来。
他们刚刚在便利店里买了零食和啤酒,堆了一桌子,于是等陆和晏出来时,就看见他们几个每人捏着一颗瓜子,满脸跃跃欲试的表情:“说说呗。”
陆和晏单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不咸不淡地问:“说什么?”
李昕说:“过程。”
迟秋阳:“过往。”
江旭:“技……技术?”
迟秋阳:“嗯?”
舒窈刚打开一瓶啤酒,闻言,手一抖,洒了一桌子。
陆和晏弯下腰,将她从那片狼藉里拉出来,斜睨着几人:“你们自己去谈个恋爱试试呗。”
江旭首先愤而拍桌:“我怀疑你在炫耀。”
陆和晏说:“不用怀疑。”
江旭气死了,一口气开了十瓶啤酒,不管不顾地说:“喝不完就不是男人。”
陆和晏靠在椅子上,闷笑:“这事儿你说了不管用。”
说完,他却还是捞过了一罐瓶酒到手上,慢悠悠地饮着。
舒窈今晚本就喝了很多,这会儿是半点也不想碰了。她抱着一袋薯片,在一旁安静地听几人聊天,从他们刚认识,一直聊到将来要在同一所小区里买房子,到老了也要一起玩乐队。
门打开了,窗也开了,月光和星光悄悄溜进来,绕着夜色跳舞。
舒窈困得眼皮也撑不开时,想:和喜欢的人谈恋爱,原来是这样的。
就好像……就好像,满世界的花都是为我而开,满天的星星都是为我而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