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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赠她漫天星火(1 / 1)

二月份柏林电影节最终获奖名单就出来了,《最后一封信》有幸提名,却无缘奖项。

三月初,《明星公寓》的倒数第二期节目终于开播,恰好这天舒窈和陆和晏都没有戏要拍,两人早早便坐在房间里,买了零食,打开ipad,坐在沙发上看节目。

其实,原本他们是没打算看的,只是迟秋阳这个家伙,在紧密的学习里不知是哪里来的余力关心别人,一大早就在群里提醒陆和晏:“别忘了看今天的节目哦,有惊喜!”

这一期节目录的刚好是元旦前后的事情,舒窈把他们那两天的所有表现回忆了一遍,仍旧想不出迟秋阳所说的惊喜究竟是什么。她心里好奇,比陆和晏表现得还要急切。

然后,她就后悔了。

屏幕里,他们正在进行新年许愿的环节,轮到江旭,他说:“希望队长新一年过得好一些吧。”

画面一转,众人催促舒窈许愿,她看了眼手机屏幕里的陆和晏,漫不经心地说:“我的愿望和李昕的一样。”

节目组给他们准备的房间不大,沙发只堪堪能坐下两个人,舒窈脱了鞋子,整个人都陷在里面,手臂还蹭在陆和晏的手臂上。

她当时那么说的时候,也没想到陆和晏会真的看节目。不料,他不仅真的来看节目了,还是坐在她旁边看的。

这个场面无异于修罗场了,舒窈抬手掩着面,觉得羞愤欲死。

于是,后面的故事都没人关心了,节目里吵闹的声音成了背景音。陆和晏侧过头,看着已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抱枕上的舒窈,淡淡地道:“原来你那时候就悄悄地对我表白了。”

舒窈被抱枕捂住口鼻,声音闷闷的:“你少自恋。”

舒窈现在只想把迟秋阳拖出来打一顿。

她先前从网上买了毛毯铺在沙发下面,屋子里又开了热空调,想着反正今天不出门,故而只穿了身宽松的家居服。

家居服裤脚很大,她往沙发上趴时,脚不由得随着她的动作抬了起来,于是那层棉纱裤脚也跟着卷了上去。

女孩的脚踝细而精致,上面还系了条玉石链子,舒窈犹自闷着头做自闭状,等了许久没见陆和晏发难,不由得将枕头移开了一点,露出一只眼睛,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就握住了她的脚踝。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在那张小得可怜的沙发上打滚时,脚不小心蹭在了陆和晏的腿上。

她本没有多想,可陆和晏的手触碰到她脚踝的皮肤时,无数旖旎的思绪忽地一下子灌入她的脑海。

她的心跳得飞快,里面好像住进了无数只会跳舞的小鹿。

她这样想的时候,陡然又想起陆和晏的昵称也是小鹿,心绪一时间更加乱了。

陆和晏却似乎完全没想那么多,他一只手握着她的脚踝,另一只手还在给迟秋阳回着微信。

那家伙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也不忘看好戏,舒窈挣扎了一下,控诉陆和晏:“你松开。”

陆和晏没应她。

舒窈又挣扎起来,只是动作还没翻起来什么浪,陆和晏突然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抱进自己的怀里。她侧身坐在他的腿上,为了稳住自己的身子,不得不搂住他的脖子,偏偏他还在低头给迟秋阳回复微信。

舒窈气死了。

恼意上头,像是为了报复他似的,她忽然低下头,隔开了他落在手机上的视线,直接咬住了他的耳朵。

女孩的嘴唇柔软。

陆和晏的手顿了顿,须臾,忽然掐着舒窈的腰,将她拉远了一点,声音里漾着点撩人的笑意:“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舒窈红着脸反驳他:“我明明是在家……家暴你。”

她连声音都颤了起来。

她就着被他抱住的姿势拿过他的手机,看到迟秋阳在群里刷了屏。

迟秋阳:“队长,你看节目了吗?”

迟秋阳:“队长@陆和晏。”

迟秋阳:“快出来!”

陆和晏:“看了。”

迟秋阳:“哈哈哈!小舒姐什么反应?”

过了两分钟。

迟秋阳:“队长?”

迟秋阳:“人呢?”

迟秋阳:“被打了吗?”

……

迟秋阳大概实在太无聊了,刷了不知多少条消息,于是,等陆和晏低下头时,就看见他的小姑娘红着脸,正气势汹汹地在屏幕上乱戳着。

很快,群消息再一次弹出。

陆和晏:“迟秋阳,你艺考过合格线了吗?”

陆和晏:“文化课学得怎么样了?”

陆和晏:“今年能过吗?”

……

她噼里啪啦一阵消息砸过去,弄得迟秋阳猝不及防,他抱着手机茫然了半天,才想起回了一句:“?”

顿了顿,迟秋阳试探着问:“小舒姐?”

又过了会儿,迟秋阳:“小舒姐,我错了!”

舒窈发完之后,就把手机还给陆和晏了,也没管迟秋阳故作可怜的哀号。

她本来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骂了迟秋阳后,原先那满溢的不好意思很快就被好笑给占满了。她怼人怼得开心,靠在沙发上,眉毛都飞了起来,弯腰去桌子上够了瓶饮料过来,准备拧瓶盖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转了一下手腕,将饮料递到陆和晏的跟前。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拧不开。”

陆和晏低头瞥了她一眼,嘴角噙了一抹笑,却没把饮料接过来,而是顺势握住了她拿着瓶身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把瓶盖儿打开了。

这下舒窈眼睛彻底弯起来了。

陆和晏低头看着她,眼里亦蓄起了浓浓的笑意,他问:“开心了?”

“嗯。”舒窈喝了口水,含糊着应了声。

陆和晏低低地叹气:“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他们没说两句,小周就敲门进来了,舒窈连忙从陆和晏的腿上撤下来,回到沙发上坐好。

小周进屋后,瞟了眼沙发附近满地的狼藉,又瞟了眼舒窈红到耳后根的气色,匆匆收回目光,不管心里怎样咆哮,表面依然风雨不动。

他说:“陆哥,你之前让查的那些关于王铭的事情,资料都整理好了,一起给王七发过去吗?”

舒窈闻言,不由得问:“王铭的什么事情?”

小周说:“王铭又要做生意,又要提防家里的兄弟跟他争权,不由得就做了些不太光彩的事,陆哥这几年一直在搜集证据。王家目前最能跟他分庭抗礼的就是王七了,所以,陆哥想把那些东西发给王七,随便他怎么折腾。”

顿了顿,他又补充:“其实先前王铭的势头是比王七弱一些的,但后来他不知怎么攀上了吴家,有吴家帮忙,现在险压王七一头呢。”

舒窈想起之前同学聚会的时候,吴笑笑和王铭的那一段争吵,和这件事倒是对上了。她道:“王铭这些年做的那些事,王七查不到吗?”

“他做得隐秘,况且也都不是什么大事,王七可能没放在心上。”

但一件不是大事,两件不是大事,将所有的事情环环扣在一起,就是大事了。

“王七不好查清楚,我能查到,也是因为王铭这些年没提防过我。”陆和晏靠在沙发上,神情似有些嘲讽,“他觉得我会顾念旧情,不会管他这些闲事。”

“一个人脾气再好,也不可能任人欺负,不知道王铭究竟在想些什么。”陆和晏没说完,小周倒先吐槽上了,“以前不搭理他,只是懒得在他身上费精力、费时间罢了。”

王七的动作也快,拿到那些资料之后,五月底,就将王铭手里的权力削去了大半,而陆和晏他们的电影的拍摄也渐渐接近尾声。

快拍完时,牧导邀请一些媒体进行了一次探班活动。

因为不是独家,这些记者大抵想拍一些不同的东西,有人安排了专访,有人安排了探班小视频,而有人则是组织了一次开箱活动。

几位主演的箱子都被打开了。

记者来到陆和晏的房间时,他正坐在沙发上背台词,一群人闹哄哄地走进来,他不得不把剧本放下来,笑着对着镜头打了个招呼,就听小编问他:“陆老师一般出门的话,行李箱里都会带些什么呢?”

陆和晏起身去拿了几瓶饮料出来,放在桌子上,示意大家渴了,自己拿着喝,才用指骨节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说:“洗漱用品,换洗衣物,差不多就这些了。”

“这么简单啊……”小编感叹了一句,“别的都不带吗?比如游戏机啊、书啊之类的东西,无聊的时候玩一玩、看一看?”

“出去玩的时候会带些书,拍戏的时候倒是不会,太忙了,没时间看。”他笑道,“所以,你们开我的箱子的话,应该会觉得很无趣。”

他说着,顺手就将自己的箱子提了过来——有点重。

他来的时候,行李一直都是小周帮他整理的,到剧组后,也是小周把里面的日用品和衣服拿出来的。明明主要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也不知道小周到底在里面装了什么,这么重。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抬头去看了一下小周,哪知后者扒着门框,正一脸愁苦地看着他。

陆和晏皱了皱眉,用眼神问小周:怎么了?

小周捂住眼睛,下一秒,小编突然惊讶地欸了一声,陆和晏循声望去,只见箱子里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

《霸道总裁的新娘》《霸道总裁的白月光》《霸道总裁他不想离婚》《我和爱豆不得不说的故事》……

陆和晏:“……”

陆和晏将目光扫向小周,后者啊了一声,连忙走过来,大呼:“这是……这些是……”

屏幕前,观看直播的陆和晏的粉丝——

“哈哈哈,小鹿目光扫过去的时候,我就知道小周周要背锅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鹿!”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看《霸道小鹿爱上我》。”

“莫名有种反差萌是怎么回事……”

“自信一点啊,小鹿,你的箱子一点也不无趣,哈哈哈!”

陆和晏捏了捏眉心,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遇人不淑、生无可恋。

小周还在那边欲盖弥彰地解释。

路过这边准备下楼的舒窈瞧见这边很是热闹,不由得探了个头,瞬间就被那些五花八门的小说吸引了目光。

陆和晏也看到她了,他的薄唇紧抿,脸上其实看不出什么情绪,也就常在他身边的小周能感受出他简直想打人了。

舒窈还在添乱:“阿晏啊。”

陆和晏冷冷地说:“嗯?”

舒窈说:“你不是说你没看过这些书吗?”

陆和晏抿了抿唇:“为了逗你开心,破例了。”

围观的记者和观看节目的粉丝:“?”

舒窈沉默了一会儿:“你不要祸水东引……”

最终,这场直播还是以上了热搜榜而作为结局,热搜榜上的名字也非常漂亮——“陆和晏拍戏带一箱霸道总裁类小说”。

舒窈和晓雯靠在沙发上,翻看着网友们的评论,脸都笑僵了。而坐在他们旁边的两个男人,一个面色依旧沉静如水,一个絮絮叨叨认了大半天的错。

小周急得头都要秃了:“当时你说床上那些都带着嘛,我看到书的时候,还特意问过你一遍,确定把床上的东西都拿着吗?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回答我的吗?你斩钉截铁地说——是!”

他说:“你也不能怪我,谁让你买……买这么多这种书看……”

陆和晏说:“我没看。”

小周:“是,你没看,你买着玩的。”

舒窈也咳了一声:“我相信你。”

陆和晏:“……”

“是迟秋阳的,他不好意思放在自己家,硬塞在我这里,让我帮他保管。”陆和晏叹了口气,“算了,反正都这样了,你们也别去骂迟秋阳了。”

他觉得自己高冷的人生遭遇了滑铁卢,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想了半天,总算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就听小周在旁边配合道:“嗯,我相信你!”

陆和晏彻底无言了。

舒窈忍了忍笑意,觉得再这样下去,陆和晏估计要自闭了。

她捏了颗桌上的提子塞进自己的嘴里,软着声音说:“你把你的手机给我。”

陆和晏也没问她要干吗,就直接把手机递了过去。

舒窈打开他的照相机,给那一堆书拍了张照,又上传到他的微博上,配文:转发抽奖送书,抽几个人,看心情。

于是,“陆和晏抽奖送霸道总裁类的小说”又在热搜榜上挂了两天。

六月初,迟秋阳高考的时候,舒窈正在赶自己的最后几场戏。她和陆和晏回不去,只给迟秋阳打了电话为他加油。

李昕和江旭倒是抽空回去看他了,在群里嚷嚷着他今年看起来很自信,看来他那位叫“然然”的同学教得还不错。

七月中旬高考成绩陆陆续续放出来,那时舒窈已经杀青回了北京,但陆和晏的戏份还没有杀青,他仍在影视城里待着。

开箱那一次短暂的打击并没有让陆和晏自闭,他第二天晚上便从生无可恋的状态里走了出来,还拿了两本书跑去敲舒窈房间的门,翻开其中的某一页,笑问她:他壁咚学得好不好。

迟秋阳今年果然一雪前耻,以第一名的成绩被电影学院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陆和晏还是没有回来,以至于几人只好将庆祝的时间推迟,打算等他回来的时候好好宰他一顿。

只是,他们没有等来陆和晏,却先等到了一场意外。

起初看到影视城发生火灾的新闻时,舒窈还没联想到与《明月几时有》有关,直到陆陆续续有更详细的新闻爆出来,她才提着一颗心给陆和晏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多声,那边始终没有人接。仲夏时节,她明明坐在空调屋里,却急出了满头的汗。

后来,她打通小周的电话,男生的声音里满是哭腔:“陆哥在急救室!”

等舒窈他们赶过去时,陆和晏已经从急救室里出来了。小周买了早饭,刚从外面走进来。林书雅看见他,便抓住他,直接问:“小鹿怎么样了?”

几双眼睛齐齐望着小周:“人没有大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呀?!”迟秋阳看不下去他吞吞吐吐的样子,直接发脾气了。

小周讷讷道:“医生说当时烟雾太浓,他声带受损,说话没问题,但继续唱歌恐怕会不行。”

烧起来的是他们居住的那栋小木楼,陆和晏住在最高层,本来就不好逃生。但其实那天他本来已经跑出来了,偏偏那几天剧组接来了一个小演员,小孩儿才八岁,哭喊声在外面都能够听见。

陆和晏泼湿了自己的衣服,又用湿毛巾掩住口鼻,直接就进去了。

迟秋阳都急哭了:“什么叫恐怕会不行?医生没个准信儿的吗?”

小周苦涩地说:“医生的意思是,也许能治好,也许就治不好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网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陆和晏的粉丝们得知自己的偶像出事了,有几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他所住的医院,却也不敢走近去打扰他,只好徘徊在医院门口不肯离开。

最后还是李昕戴着帽子和口罩下去了,没说陆和晏具体的情况,只说他没什么大问题,让粉丝们放心。

小姑娘们眼泪汪汪的,参差不齐地说:“祝小鹿早一点康复!”

住院部这一栋楼外就是马路,稍微偏过头,就能看见大门口的情形,舒窈站在窗口望了一会儿,跟陆和晏说:“也不知道李昕跟她们说了什么,人已经走了。”

她这几天天天哭,眼睛又红又肿,陆和晏伤得太厉害了,暂时还发不出声来,要休养几日才能好。

于是,他闻言,便用手机给舒窈发微信:“大概是跟她们说我没事。”

想到这一茬儿,舒窈说:“你要不要发条微博报个平安?”

陆和晏笑:“已经发过了。”

舒窈和迟秋阳他们几个人快要着急死了,陆和晏却好似内心很平静,在听到自己的嗓子有可能会治不好的时候,仅是愣怔了一瞬,便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没关系,幸好我多才多艺,我还能演戏。”

他好像总是这样,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将他打倒。旁人若是有他一半的经历,恐怕都要感叹一句“上天为何对我如此残酷”,但他能始终唇畔带笑,似乎那些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风小浪。

迟秋阳抹着眼泪,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少自恋。”

陆和晏笑了笑,没说话。

只是,他们几个到底还有工作要做,在这儿陪了陆和晏几天之后,便一一离开了。倒是舒窈的活动不多,离陆和晏远的,全都被她推掉了。

故而,这边一直都是她和小周在照应着。

舒窈拿出手机来,翻到陆和晏的微博,发现他的微博是五分钟前刚发出去的,配图是他的一张自拍照,照片的角落还露出了舒窈的一片裙角。

她当下就慌了,嗔怪地瞪了陆和晏一眼,直到看到底下的人全都在祝小鹿早日康复,才放下心来。

但粉丝祝福完自己的偶像后,又忍不住点开他发的自拍照,一点一点地抠细节,舒窈那一片裙角简直避无可避。

很快便有一群人在讨论,不知道陆和晏病房里的那个女孩子到底是谁。

大家的猜测也五花八门,从梁菲菲到舒窈再到宋菻,总之,跟陆和晏合作过的女明星全被他们猜了个遍。最终有个人不知从哪儿翻出了舒窈前不久的一张机场照,她穿了条蓝色的刺绣吊带裙,和陆和晏自拍照里那一片裙角的花纹一模一样。

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停下了继续深扒的念头,毕竟再继续了解的话,那样的局面恐怕不是她们想看到的。

舒窈坐在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絮絮叨叨地控诉陆和晏:“都怪你,我感觉林姐马上就要提刀赶来了。”

她平时斗嘴从来都斗不过陆和晏,现在趁他不能出声,每天都在嘚瑟。

“到时候林姐问起来,我就说我不知情,我说的是实话嘛,谁知道你居然不声不响就发了照片。”

“但是,你的粉丝那边怎么办?大家都那么喜欢你……”

她话未说完,头顶忽而响起一声低笑,陆和晏问:“你不喜欢我吗?”

舒窈:“啊?”

她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你、你、你能……能说话了?!”

其实声音还是有一些哑的,陆和晏侧头看着她:“我看你是很不想让我说话。”

舒窈辩解:“我哪有……”

他们正说着话,小周就拿了手机进来:“林姐的电话!”

陆和晏伸手将手机接过来,舒窈问小周:“什么事?”

小周说:“照片啊……”

舒窈连忙闭了嘴,转过头,只听陆和晏耐心地和林书雅说着话:“嗯,能出声了……是有点哑,过两天就好了。”

见舒窈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开了免提,林书雅在另一头问:“你发自拍照前怎么不问我一声?”

陆和晏说:“就一条报平安的微博,没什么好请示的吧?”

林书雅:“你再说只是报平安?”

陆和晏低声笑了笑:“唉……”

林书雅说:“当然,这也没什么,你跟舒窈关系好,大家都知道,到时候就说是去探病的就行,但你以后发微博还是要提前跟我说一声……”

“不用。”她话音未落,却被陆和晏打断了。

林书雅:“欸?”

陆和晏说:“不用特地去澄清,随便大家怎么猜。”

林书雅说:“这怎么行?你那些粉丝……”

陆和晏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缓地说:“我觉得,无论是歌手,还是演员,希望与世界联结的桥梁,都是自己的作品。我与大家之间的关系是,我唱一首歌,我演一部戏,恰好打动了他们,他们在这一刻与我产生了共鸣,我们便相携着走这一段路。”

舒窈坐在旁边仓鼠似的啃苹果,陆和晏瞥了她一眼,她立马狗腿地把苹果凑到他的嘴边,他眯了眯眼,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小周在旁边是一脸没眼看的表情。

陆和晏还在说:“所以,我觉得,歌手与听众、演员与观众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偶像和粉丝,倒不如说是朋友更恰当些。我曾用音乐打动过他们,他们用自己的热情、温暖和爱回馈我,没有谁高谁低,我们是平等的。”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所以,林姐,我不想骗他们,也不必骗他们。”

人生苦短,爱恨由己,来去自由。

林书雅沉默了片刻,叹气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她还欲多说,小周在旁边接道:“林姐,难道您不相信陆哥的能力吗?不相信陆哥可以凭自己的作品被人喜欢?”

陆和晏又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才出院。

因为是在《明月几时有》的剧组里发生的意外,原本那天也该杀青了,却因为这个事儿连杀青宴也没能办。

好在当时火势并不算特别大,也没有什么人员伤亡,最严重的也就是陆和晏的嗓子。

牧导心里大抵觉得愧疚,这时趁陆和晏出院,便将还在这附近工作的人聚集在了一起,在南市补办了一场杀青宴,也算是给他去去晦气。

那天,舒窈刚好在南市有一场广告拍摄活动,等她赶到望月楼时,已经是深夜,宴席也快散了。

没想到,她在门口却碰到了同样姗姗来迟的阮恩辞。

舒窈前些天就听前来探病的陈思思八卦说,阮恩辞和叶珉似乎是在一起了,这时看她的神色,果然比拍戏时要好很多。

眼里多了些柔和的东西,不再像过去那样锋利扎人了。

舒窈先前在剧组时,和阮恩辞并没有过多交集,这时见面,也不过是互相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就前后脚进了望月楼。

却不想,到门口时,阮恩辞突然加快脚步走到舒窈的旁边。

舒窈歪了歪头,听见阮恩辞问:“我先前听说小鹿的嗓子坏了,他目前的状况……还好吗?”

她这话问得突兀,舒窈脚步顿了一下,又听她笑着说:“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要打探他的事情,只是叶珉以前嗓子也坏过,我只是想,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或许可以试一试他的医生。”

对此,舒窈倒是有所耳闻。苏城的叶家是昆曲世家,早就听说叶珉是他们这一辈里最有天赋的一个,奈何小时候弄坏了嗓子,后来就再也没能继续唱戏。

之前林书雅也跟他们提过这件事,只是他们听说叶珉的嗓子也没治好,便直接否定了去找叶珉介绍医生的想法。而阮恩辞却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说道:“叶珉当时伤得比小鹿重……况且,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她走过来就只是提个建议,采不采纳全看陆和晏他们自己,所以,说完这句以后,她就没再多劝了。

牧导的助理听说他们过来了,早就站在包厢门口等着了。

陆和晏嗓子有伤,喝不了酒,也吸不了烟,舒窈在他的口袋里装了很多润喉糖,让他想抽烟的时候,就拿出来吃一颗。

故而,等舒窈进去时,她就看见他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

他靠在椅子上,手边还放着一杯蜂蜜水,正漫不经心地跟宋菻聊天。瞧见舒窈进来,他语声一顿,紧接着目光便悠悠地定在她的身上了。

舒窈来得匆忙,妆还是拍摄时化的,衣服也是拍摄时穿的那一套。她平时多是淡妆,衣服也穿得随意,这时精致地打扮一番,五官的优越便完全突显出来了。

陆和晏嘴边噙着一抹笑,舒窈被他那样看着,心跳没来由就停了一拍。

她走到陆和晏的旁边坐下,听到他侧头问她:“怎么这么晚?今天拍摄不顺利?”

“还好。”舒窈说,“路上堵车堵得太厉害了。”

陆和晏嗯了一声,从另一边拿过蜂蜜水,也给舒窈倒了一杯。

有演员看他们旁若无人地聊天,故意打趣他们:“你们俩咬什么耳朵呢?舒窈老师来晚了,可是要罚酒的啊。”

其实,他们也想罚阮恩辞,只是阮恩辞平日里太冷淡了,除了讲戏,极少同大家交流。他们纵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去招惹她,便把火力全集中在舒窈的身上了。

舒窈也不扭捏,闻言,端起一杯酒便兀自灌了下去。

陆和晏在旁边看着她,也没拦她,小姑娘最近一直吊着一根神经,适当地发泄一下也好。

坐在另一边的牧导见众人玩得疯了,转头拉着陆和晏讲话,说电影后期已经开始着手做了,他想尽快剪辑出来,希望能赶上金雀奖的提名。

最近一次的金雀奖已经确定会在明年的二月份举行,颁奖晚会开始的前一个月提名,在前两个月就要把各部片子送过去,所以,他们必须在十一月之前将所有的后期工作做完。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陆和晏一边跟牧导聊天,一边注意着舒窈这边的状况,她最近大概真的压抑太久了,喝起酒来无法无天的。

等她玩得差不多了,陆和晏才起身,将她捞起来。酒过三巡,众人原本也有散的意思了,大家互相寒暄了一下,于是该回酒店的回酒店,该回家的回家了。

晓雯早就被舒窈赶回家休息去了,此时只留下小周给他们开车。

他们散得晚,这时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夏风柔柔地从脸颊边拂过,舒窈抱着陆和晏的胳膊走到车前,某些恍惚的时刻,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时期。

他们仍是回到了舒窈在南市的家,车子在地下车库里停下来后,舒窈便整个人攀到了陆和晏的身上。小周拿着钥匙在前面目不斜视,还能听见舒窈一声一声地跟陆和晏回忆往事。

直到凌晨两点多,舒窈才清醒一些,房间里寂静无声,她摸到床边的开关,将灯打开,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睡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涌入脑海,舒窈记得,自己那时醉得厉害,被陆和晏抱着上楼时,似乎还吐了,弄得他满身脏兮兮的……

想到这里,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心脏咚咚咚地狂跳。

她的脸烫得可以蒸鸡蛋,她将卧室的门打开一道缝隙来,客厅里也是安静的,只有月光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片皎洁的光。

她找出手机给陆和晏发微信:“你在哪里?”

陆和晏很快就回道:“醒了?”

舒窈索性给他拨了电话过去,她光着脚走出房门,循着他的声音慢慢地爬到阁楼上。阁楼上的屋顶是玻璃的,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星星。

陆和晏正坐在其中一级阶梯上写歌词,两只耳朵都塞了耳机,耳机里是舒窈温柔绵软的声音。

似是感受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抬起眼来,便看见女孩只着了条薄薄的睡裙,正歪头看着他。

他把耳机摘下,将手机和歌词本放在一边,缓步走过来,直接托着她的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转而又放到旁边一张铺了毛毯的藤椅上,低声询问:“怎么不穿鞋子?”

舒窈这才察觉自己的脚心有一阵阵凉意浮上来。

“忘记了。”她说,“太想看见你。”

她如此诚实,陆和晏便笑:“这么离不开我啊?”

舒窈想了想:“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这么离不开一个人。”

他漫不经心地撩拨她,她却句句坦诚,他坐在她的对面,似真似假地叹息:“我也没想到我们窈窈竟然这么热情。”

哄小孩儿的语气又来了。

舒窈咬了咬唇,意识到他肯定要说昨晚的事情了,脸上刚退下去的红潮又涨了回来。

“我昨晚明明什么也没做……”她狡辩。

陆和晏说:“是没做什么,只不过是抱着我不撒手,非要我亲亲抱抱举高高罢了。”

舒窈被他说得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偏偏她还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的衣服……你换的吗?”

陆和晏捏了几颗润喉糖在手里,来来回回地把玩着,听到她的话,微眯起眼:“你还想让谁帮你换?小周吗?”

舒窈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完全抓错了重点,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她沉默了半天,才若无其事地说:“是啊。”

话音落下没两秒,她的下巴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捏住了,陆和晏的眼里透出些危险的神色,胁迫着她仰起脸来,语声有些冷淡:“你再说一遍。”

舒窈张了张嘴,心里觉得甜得很,有些想笑,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作死:“谁换都一样的嘛。”

陆和晏微眯着眼盯了她一会儿,忽然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问道:“这样也是谁都可以的吗?”

不等她回答,那吻又移到她的眼睛上、嘴巴上、脖子上、锁骨上……

“这样也是谁都可以的吗?”

被他亲吻过的地方泛起了一阵阵战栗,舒窈整个人都没法思考了,语无伦次地问:“什、什么?”

陆和晏说:“谁都可以亲你吗?”

“你先停下来。”舒窈总算认输了,软着嗓子哀求他,“当、当然……只有你可以。”

陆和晏问:“只有我可以什么?”

舒窈闭了闭眼,一副羞愤难耐的模样:“亲我。”

陆和晏又问:“谁可以亲你?”

舒窈破罐子破摔地道:“你。”

陆和晏:“我什么?”

舒窈气死了,转过头不理他了,他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笑了一下,又说:“什么时候去打个耳洞吧?”

舒窈问:“干什么?”

陆和晏说:“打个耳洞,戴耳坠给我看好不好?”

他和她挨得近,气息有一下没一下地全扫在她的耳朵上,让她又热又痒。

舒窈侧头躲了躲,没答话。

陆和晏双臂环着她,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

舒窈也随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看,天色是极深邃的蓝,月色如霜,繁密的星星在无边的苍穹里互相依偎,不遗余力地散发着自己那一点微弱的光。

舒窈说:“改天我们去拜访一下叶珉老师吧?”

陆和晏愣了愣,转而才想到舒窈的目的,他抿了抿唇,须臾说:“好。”

叶珉给他们介绍的是位中医,好巧不巧,对方居然恰好就住在陆和晏他们买下练习室的那条巷子里。

因为其余人都有工作要忙,加上看病的话,去太多人也不太好,免不得会打扰到人家,故而,只有舒窈一个人陪陆和晏去找医生。

医生也姓陆,叫陆慕,看起来竟是格外年轻。只是对方似乎不大爱说话,除了看病以外,仿佛对外人的事情一概不感兴趣。

因为陆和晏的伤,他们的集体活动暂时都停了下来,每天要么就是出席一些只需要某一个人参加的活动,其余的时间都是留在练习室里进行新专辑的创作。

几人好像回到了刚组乐队时的样子,又搬回了永安巷里,陆和晏每天白天定时定点去找陆医生治疗,晚上便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写歌词。

陆医生大概是有些真本事的,陆和晏在吃了几剂药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自己的嗓子似乎真的舒服了很多。

九月份,迟秋阳去学校报到,被记者们堵在了学校门口,询问了一些有关gruis何时会复出之类的话。

迟秋阳歪了歪头,反问记者:“gruis什么时候退出了?”

“既然从来没有离开过,又何来的复出一说?!”

陆和晏的病在圈子里有一些传闻,但众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此时听见迟秋阳这样笃定地回答,大家反而觉得疑惑了。

迟秋阳开学以后就住进了学校的宿舍里,每个周末回到永安巷,就拿着手机给陆和晏拍视频,然后发到他们乐队的官博里,配文全是诸如“这是正在写歌的队长”“这是正在吃饭的队长”之类的话。

当然,有的视频里,舒窈也会不小心入境,迟秋阳也没刻意把她的部分剪掉,粉丝问起来,他就回答:“没错,今天小舒姐又来找我们蹭饭吃了!”

十月末的时候,牧导就通知陆和晏和舒窈,说《明月几时有》的后期已经初步做完了,问他们两个要不要去看一看。

原本他们是打算去的,结果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舒长启和林静宜突然来了。

陆和晏出事的事情,舒窈一直没有告诉他们,怕两位老人担心,还特意嘱咐舒远替他们保密。

可舒爸舒妈一进门就冲两个小辈唠叨起来:“这是要去哪里呀?你们两个小孩哦,出了事也不跟大人说一声。”林静宜将买来的各类补品放到旁边,走过去摸了摸陆和晏的喉结,满脸心疼地问,“怎么样了?听说在治疗了,最近感觉好点了没?”

她的声音里也满是关切,初秋的时节,阳光暖洋洋地照射在这方不算很大的院墙里,陆和晏望了望墙边快要枯萎的藤叶,喉头没来由就紧了紧。

自从父亲出事以后,家里的各种担子好像一下子全落在了他的头上。

尽管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重量,他有足够的金钱支撑他去做各种自己想做的事,并不用为生活发愁,可是,总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着他。那种感觉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无时无刻不让他觉得惶恐。

那是一种——万万不敢松懈,万万不敢倒下,因为身后不会有人接住自己的惶恐。

这口气,他提了太久,也从来没有坐下来深思过,哪怕有时陆昭坐在旁边佯装不经意地问他:“哥哥,你累吗?”

陆昭说:“你其实不用那么逞强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年纪也很小,这些年你把我护在翅膀之下,但事实上,你当时所受的打击并不比我小。”

“你可以脆弱的。”

他是真的心疼哥哥,那样不善言辞的一个人,搜肠刮肚地在心里拼凑出一整句话来,断断续续地说完,总算等来哥哥的一句“好”。

可哥哥虽然说了好,却从未将这种提议放在心上过。

直到这一刻,他触碰到舒长启和林静宜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慈爱,心里那点盾甲好像突然被一阵太过耀眼的阳光腐蚀了一般,塌陷得一丁点也不剩。

他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俯身将舒爸舒妈带来的东西拎进屋子里,才说:“好多了。”

像是怕他们担心,他又补充:“医生说,好好治的话,最迟半年就能好彻底。”

“那就好,那就好。”林静宜总算舒了一口气,坐到沙发上,转而又问,“弟弟呢?弟弟那边怎么样了?”

“回伦敦了,一直有医生看着……您不用担心。”

他这人从来桀骜,难得坐下乖巧地听长辈讲话,舒窈到旁边泡了两杯普洱茶端过来,窝在一旁质问舒远:“你是不是跟爸妈说什么了?”

舒远大概就等着她的指责呢,很快就回:“不能怪我……”

舒窈:“所以,果然是你说的!”

舒远:“你人在北京,却天天不回家,爸妈担心,我免不了要替你讲句好话。”

舒远:“况且,爸妈知道了也不是坏事……”

舒远叹了口气:“阿晏他这几年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有长辈关心关心他,不是坏事。”

舒远平时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该懂的地方一样没落。舒窈深知他说得也对,收了话题,又问他:“对啦,最近明冬哥哥那边怎么样了?”

舒远:“赵乾坤人品太差,就算你明冬哥不想接手东泰,东泰也万万不能落到这种人手上的。你明冬哥怕是不得不入世了。”

舒远:“这世上的人,本来就很难完全遵照本心而活,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似是还有别的事要忙,跟舒窈又说了两句,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天恰好是周末,迟秋阳也从学校里回来了。晚上,江旭和李昕收工到家时,老远就闻到院子里飘来的菜香。

饭是林静宜自己做的,舒窈和陆和晏给她打的下手,舒长启和迟秋阳则坐在客厅里聊了一些最近的新闻。

小院里的气氛美好得不像话,他们明明不是一家人,此时却如一家人一般温馨而亲密无间。

陆和晏现在情况比之前好多了,能喝一点点酒了,但不能喝太烈的,舒窈便买了一些度数极低的果酒,坐在旁边陪着他们一起喝。

舒长启喝多了,拉着陆和晏同他说了很多,原本在清醒时不太敢直接提起的事,这会儿也借着酒意说出来了。

陆家刚出事那会儿,原本舒长启是打算将陆和晏接回家里一起照顾着的,可当时舒窈突然强烈地拒绝,后来又直接不管不顾地出了国。

等他们再回过神来时,陆和晏也带着陆昭搬走了。

舒窈那时年纪小,遇到一点事就六神无主了,她只知道在那样的时候,陆和晏的名字不能和她牵扯在一起,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听话,远离陆和晏。

等长大一些后,她也明白了当时的事情其实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但木已成舟,伤害既成,她也找不到立场再去跟陆和晏提这些。

她摸了摸鼻子,又听舒长启问陆和晏:“你最近去看过你父亲吗?他怎么样了?”

陆漳洵还有一年就出狱了,前几天,陆和晏刚带着舒窈去见过他。

老人好像被这么多年的时光磨平了所有棱角,他们三人相对而坐了半天,最终陆漳洵也只是说了句:“好,很好。”

他像是怕这一句话的力量不够似的,顿了片刻,又突然抬头对舒窈说:“谢谢。”

他的声音有些哑,明明就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舒窈却仿佛听出了千山万重的深重情意。

她抿了抿嘴,没说话,眼眶却红了。

后来出来后,陆和晏擦着她通红的眼角,勾起唇嘲笑她,但他自己的眼睛分明也红了。

当晚,舒长启和林静宜便歇在了永安巷。房间不够,迟秋阳和江旭挤到了一间。晚上舒窈出来喝水,瞧见他们四个正坐在院子里聊天,不由得也搬了张凳子坐过去,问他们:“你们大晚上不睡,在这儿聊什么呢?”

江旭沉默了片刻说:“想家了。”

迟秋阳欸了一声。

他们皆是常年在外工作,有时过年也回不了一趟家,每一次回去都会发觉父母似乎又比上一次见面时老了一些,有心想陪在他们身边,却又无能为力。

舒窈抿了口热水,没法接这话。

她的爸妈就在房里睡着,她没法安慰他们,总显得有些站着讲话不腰疼。

还是迟秋阳最先缓过来,吐了口气说:“我们说说别的嘛。”

李昕不太感兴趣:“说什么?”

舒窈心知他们也没什么新话题聊,在脑中搜索半天,想起先前迟秋阳给她说过一些gruis的组建史。他当时把每一个人是如何加入gruis的过程都说了一遍,唯独没说他自己的,便问道:“说起来,你们当初是怎么把迟秋阳拉进来的啊?他年纪跟你们几个比,小了那么多。”

江旭回房间拿了一包烟出来,点了一根烟,将其余的扔在了桌子上,闻言,悠悠地笑道:“你别看他现在好像很乖巧的样子,我们小迟当年也是个叛逆少年呢。”

那时候他才读高二,正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初期,觉得父母都不能够理解自己的理想,便天天嚷嚷着要退学去追梦。

迟父迟母哪里会由着他这么任性,思索许久之后,决定取个折中的法子,让他每周的周末可以去朋友的酒吧里,给酒吧的乐队兼职打打鼓。

而他的鼓打得也确实不错,时间久了,在附近渐渐也有了一些小名气,开始有一些小的商业活动会邀请他去帮忙。

帮忙是有酬劳的,他迫不及待地需要这些酬金来向父母证明自己的能力。可对方看他年纪小,对这里面的门道又一窍不通,在合同上动了手脚,等他做完了事情之后,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小小的少年独自站在异乡闪烁的霓虹灯里,第一次体会到了成人世界的险恶。

恰好那时陆和晏被学校推举,也参加了同一场活动,散场后,看见迟秋阳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等公交车,某种恻隐之心突然就冒了上来。他走过去,先是将自己的学生证递给了对方,才低声询问:“想继续打鼓吗?”

李昕听到这里,在一旁对着迟秋阳笑:“你那时候也是胆子大,刚被人骗过一遭,转眼就跟着老陆走了。”

迟秋阳被几人当面翻出往事,羞耻得不行,恨不得他们立马住嘴,恼羞成怒地说:“我当时就想,他都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了,那么厉害,总不至于骗我吧。”

“况且,我也没什么可被骗走的了。”

怕打扰到正在睡觉的舒长启和林静宜,他们说话时,都刻意压了嗓子,就连笑也是极轻的。

舒窈差点因此而害自己笑岔了气,陆和晏的手覆在她的背后,替她轻轻顺着。其余三人被塞了一嘴狗粮,敢怒不敢言。

最近的天气一直很好,秋月高高挂在天际。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好像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了,舒窈从口袋里摸了颗润喉糖递给陆和晏,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们:“说起来,我一直有一个疑惑,想问一问各位。”

她板起了脸,看起来有些严肃,陆和晏率先回过神来,问她:“什么?”

舒窈说:“我如果冒犯到你们了,你们可不许生气啊。”

李昕说:“嗯,不生气,我们顶多就是抓着老陆打一顿。”

舒窈立马说:“也不准为难阿晏!”

“好。”江旭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舒窈说:“比如说,迟秋阳因为学业问题耽误了你们的工作、阿晏因为生病的问题而让你们的很多活动不得不停下来……你们会生气吗?”

时间不等人,像娱乐圈这样瞬息万变的行业,更加不等人。今天你停下来了,明天就会被人超过,甚至是被人忘记,而这或许本来不是你们……起码不该是你们目前就该担心的问题——

“所以,你们会在心里埋怨那些拖累了你们的人吗?”

她的语调轻柔,在“拖累”二字上特意加了重音。

其实,gruis还好,他们的主业是唱歌写歌,闭关半年甚至是一年去创作新专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粉丝在他们出新作品的时候来听他们的歌,在他们没有新作品的时候去听别人的歌,等他们再有好的作品出来的时候,大家再来听……这本来就是创作者的常态。

就比如这一次,他们虽然因为陆和晏,推掉了许多活动,但也恰好给了他们一些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做新专辑。这里头的得与失无法衡量,全看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再说了——

江旭静静地吐了个烟圈儿,问舒窈:“其实老陆并不是我们几个人里年龄最大的,最初组乐队的事儿,也不是他张罗的,但我们几个都认他是队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个舒窈倒是没想过,在她心里,没有为什么,这位置本来就该是陆和晏的。

她喜欢他,觉得他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再高的荣耀他也配得上。

但这会儿她仍是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虚心求教:“为什么?”

江旭说:“gruis刚成立那会儿,我们空有一腔梦想,但没有钱,没有名气,也没有资源。当然,队长和李昕有钱,但那钱是他们自己的,不是乐队的,乐队要活,不能靠他们两个吃老本来养活。”

“那段时间一直是队长在到处给我们拉活动。”

“但几个没权没势的年轻人,而且四分之三还是没毕业的学生,人家哪能看上啊?!那些人态度不好,有好几次,像我这样脾气的人,都忍不住想动手了,但队长硬是忍了下来。”

“我虽然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儿的,但从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里也看得出来,这家伙多半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的。”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们能够体会到那种感觉吗?就好像天使跌到了污泥里。”

他这比喻太肉麻了,话音才落,就挨了陆和晏一脚:“滚。”

江旭没理他,继续说道:“我本来还没那么大的感觉,我这个人嘛,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可有一天,我看到李昕眼睛红了。”

他说:“他居然哭了。”

他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没个正行,李昕差点走过去把他的椅子掀翻:“你才哭了!”

江旭依旧没理李昕:“他虽然没说,但我知道,那段时间我们的开销,大部分都是队长扛下来的,包括我们这个院子……”他伸手指了指,“他一开始没直接说买下来,顾及大家的自尊心,直到我们赚到第一笔数额还算不错的活动费的时候,他才提出说想把房子买下来,就当大家在北京有个家了。”

“我们那点钱哪够在这里买房子啊,欠的那些,基本上全是他自个儿补的。”

这些话搁在他心里好久了,如今总算借着月色和舒窈的问题说了出来,烟灰缸里堆积了好几个烟头,迟秋阳没忍住,推推他:“你少抽点。”

江旭说:“我平时也不抽这么多,今天气氛好。”

迟秋阳哼唧了一声,弯腰把烟收走了,江旭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也没再去跟他抢。

他们聊到快十二点才散,其余三人识趣地先走了,只留下舒窈和陆和晏相对无言。

舒窈嘴里含了一颗陆和晏的润喉糖,从左腮帮移到右腮帮,须臾又移回到左腮帮。

陆和晏见他们几个真的进去了,才懒懒地问舒窈:“你刚刚是故意那么问他们的吧?”

“嗯……”舒窈没想到自己居然那么轻易就被看穿了,有些羞赧,“是。”想了想,她还是坦白地补充道,“我怕他们心里对你有怨。”

陆和晏似乎是嗤笑了一声,须臾漫不经心地问她:“你知道为什么大多数的乐队,成员之间的感情都很好吗?”

舒窈问:“为什么?”

天色越来越沉,星辰越来越亮,小园秋色美好。

陆和晏弯腰,将他们刚刚遗留在桌子上的垃圾全收拢到掌心。

“因为啊——”

男人回过头,眉眼轻弯,嗓音带笑。

“因为队友是一个人这一生里,第一次主动选择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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