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夫人没有与孙母多说什么过往。 孙母也知不好与刚见一面的人追着人家的私事打听,只要弄清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就够了。 自己的恩人原来就是那臭名昭着的恶贼家眷。 这又如何?她确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孙母甚至还想明白,当初生病的孩子口中的小鬼,恐怕就是那姚家大郎。 一个是姚书吏的妹妹,一个是姚书吏的儿子。 一个不顾百姓死活贪墨公银的丧尽天良之人怎会有这等善良仗义的家人? 若姚书吏心性歹恶,又怎会养出那样热心懂事能干的儿子? 离开严家,路过上杭城门,孙母又多看了几眼城墙上粘贴的那早已被风吹破的通缉布告。 布告上有姚书吏的画像,瞧着五官分明,端端正正。 …… 孙世明在玩耍时从严二娘口中听说他们那日如何会遇见。 去年,听说长汀州府那边的龙舟节很热闹,姚家的孩子想去看,户房姚书吏的娘子便带一双儿女回了长汀娘家,也叫上了她家小姑母子陪同。 因为平日与工房书吏严墨一家相处不错。见严家孩子多,想着帮个忙,姚书吏的娘子问过严家娘子后,便将他家小女儿也带去了。 龙舟赛后,他们并未急着返回上杭,留在长汀多住了几日。 姚书吏是有一双儿女,大郎是他的儿子,女儿年纪小些。 那日天色不太好,他们本不打算出门。可姚小妹非得要吃一家的栗子糕,姑姑便答应去买。 姚家大郎与严二娘都是年岁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听说姑姑要去买栗子糕,也嚷着要一起去。 于是姚家娘子在家中照顾小女儿与姚芷那年仅两岁的儿子,姚芷带着大郎与严二娘出了门。 半途便下了雨,还没到那家卖栗子糕的铺子又碰到冒雨卖蘑菇的孙世明。 结果,姚芷把自己身上的所有钱都给了孙世明,姚家大郎攒了许久的零用钱,一部分给孙世明母子买了吃的,剩下的买了栗子糕。 其实,剩下买栗子糕的钱没多少,只买了少几块。给了姑姑一块,严二娘一块,给妹妹与娘留了三块,他自己都没得吃。姑姑没有要,又把那块给了严二娘,后来严二娘一定要他吃,他才分了半个。 那两日,他们的饭菜顿顿有蘑菇。 孙世明还问严二娘,姚芷姑姑是怎么做的。 严二娘根本不知芷儿姑姑何时去帮的他家。他们吃完蘑菇后便一起回到上杭家中。不知姑姑何时又折回长汀去了。 如今,姚书吏犯了大案,当日与他家走得近的人都不敢再提自己与姚家的关系。身为工房书吏的严墨及家人也很小心,也是见到孙家母子,严夫人才关起门来在家中与他们说了一些话。 …… 可是不论民间怎样传言,百姓们如何愤恨姚家,孙世明都时刻记得,是姚家人救了他母子。 随着年纪日益长大,读了更多的书,懂得更多的事,也听闻了更多的消息……孙世明心中有了个隐隐的判断。 而在他的成长中,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严夫人,也成为了知县夫人。 那年的落魄受气,到底也让孙母伤了身子,与儿子相伴生活十几年后,病逝。 孤身一人的孙世明再无科考奔仕途的心,凭着举人的资历在长汀县学任教。 有一回,上杭知县到州府述职,顺便到长汀县学观摩学习。因孙世明带出的学子成绩不错,被教谕推出,陪同接待。 当时,女扮男装做家仆随父出门的严二娘,先从姓名,又从那日渐模糊的样貌中认出了他。 严二娘已年过二十多岁还未出嫁,而孙世明与其年纪相仿也未娶妻。 严知县从夫人与女儿口中得知当年的事后,看中了孙世明的人品。孙世明也没有忘记当年那个叫他蘑菇哥哥的小女孩。 于是,再续前缘,严二娘同意嫁孙世明为妻,遂二人成了亲。 在外人看来,便是长汀县学的年轻夫子孙世明撞到好运,被上杭知县看中,做了知县大人的女婿。 曾经的上杭知县,新上任的汀州知州胡大人闻知此事,关怀旧人,便将孙世明调到上杭县学做了教谕。 孙世明与严二娘婚后也算是举案齐眉,心心相印的夫妇。只可惜像是随了养父母的不完美,成亲多年,都没得一儿半女。不过孙世明也不强求,心想着大不了碰个机缘也收养一个孩子。 有了二娘便重新有了家,孙教谕的日子就这么平静而幸福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县学来了位小学子,名叫陈少杰。 这孩子的出身比较特殊,虽然身份文牒上是上杭当地一个孤家老人收的义子,在县衙办了户籍,有了考入县学的资格。可孙世明后来获悉,这孩子的母亲在醉心楼做事,求了花娘帮助,才为儿子争取到读书的资格。 后来那孤家老人便过世了,陈少杰为其送终之后,并未贪那老人留下的两间屋子,将那屋子变卖后得的钱捐给了县学。 孙世明也没客气,收下了那笔钱,作为对贫困学子的资助。 也就是在收这笔钱后,孙世明第一次见到陈少杰的母亲。 孙世明向来偏爱品性高的学子。在他看来,学识是其次,好的品性才是为人根基。他希望这世上像孙家那些贪财无情之人少些,像养父母、姚芷那般的善人多些,百姓们的日子才会更和谐美好。 见陈少杰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大度,孙世明对他的那位在醉心楼做事的母亲多了几分好奇,想知道这样的孩子是如何出淤泥而不染。 于是,他去了醉心楼,以关注学子,与学子家人沟通的名义请花娘引见陈少杰的母亲。 县学教谕多少也有几分薄面,花娘没有推辞,让人去叫来玥姨。 见到这位四十来岁的妇人的第一眼,孙世明不觉怔住了。 如果她脸上没有那么多的皱纹,光滑圆润一些;如果她的头发再黑些,挽个朝天髻;如果她换一身衣衫,再打一把伞…… 那岂不就是他深深牢刻在脑中多年的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