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以为,布告上说姚书吏畏罪潜逃,他的家人应该还在上杭。 到了上杭才得知,姚书吏的母亲,娘子,儿女都已离去,就连嫁到古田镇里的妹妹,也丢下年幼的儿子跑了。 也是,上杭人已容不下他们。 听说姚书吏的妹妹险些被夫家那边的人打死,为活命弃子逃生。 人都不在上杭,又不好找人仔细问他们的样貌,更何况只是那日一见,三个人的面孔又没什么特殊,除了说一句样貌好看,到底长相如何也用嘴说不清。 就在母子二人准备返回长汀时,他们竟然遇到了那日见到的小女孩!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在一个妇人身边,全然没有家中生有变故的样子。 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小女孩紧跟在妇人身后,两侧又分别有个大点的男孩与女孩陪着,不时的说笑。 孙世明听到那小女孩叫身边的孩子姐姐与哥哥,还叫前面的妇人娘亲。 他们母子疑惑了,也许只是样貌相像的人吧? 却不料,那小女孩也看到了他们,诧异地打量他们几眼,快步迎来,“你是那个蘑菇哥哥?” 又看看孙母,兴奋地道,“伯母,你的病好啦!” “二娘,你认得他们?” 两个大些的孩子跟着跑过来。 二娘点点头,“去年我与——”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去长汀玩,碰到的那个卖蘑菇的哥哥就是他。” “原来是你们。” 抱孩子的妇人也走过来,“我听二娘回来说过,你们很不容易。如今看来,生活好了不少?” “她是你的女儿?” 孙母很疑惑,人没有认错,是她把这女孩的身份搞错了? 可若说这女孩与姚家人无关,她在提到去年与谁在一起时,又分明刻意住了嘴。 “是啊。”妇人笑道,“这四个都是我的孩子。” “那——” 孙母想问,又不敢随意开口。 妇人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再见也是缘分,妹妹若无事,不妨到家里来坐坐?我家离这里不远,就在前面。” “……好。” 初次见面,又本无交情便这般不客气有些不大好,何况登门拜访两手空空,也是有失礼数。 可孙母在满腹好奇之下竟答应了。 那妇人很和善,也不计较其他,让孩子们在前面引路,她抱着孩子与孙母并肩走。 只是,一路上没说什么话。 不知那妇人作何想法,反正孙母很尴尬。 不过,她也早不是曾经的她。经过孙家一劫,如今做事早已没了那些条框。在不违背常理之下,凡事都尽力依照她与儿子的意愿,学会自己去守护想要的东西。否则若是从前,她哪里会独自带着儿子从长汀跑到上杭来,打听朝廷要犯家的事。 这妇人的家确实不远,走了一会儿便到了。 他家不大,院内屋中都摆满了孩子们的玩物。 妇人请孙母进屋。 “我夫君这些日子忙,顾不得家,我带几个孩子也顾不上收拾,让姐姐见笑了。” 孙母是多年无出,才收养了孙世明。所以即便她只有这一个孩子,也比生养了四个孩子的妇人年长一些。 听妇人叫自己姐姐,有些不好意思,“夫人客气了。这般烟火气的家很让我羡慕。” 她也希望家里摆满一堆孩子们的东西,与夫君共享儿女之乐。可惜这场面连梦中都不曾有。 妇人让三个孩子带孙世明在院中玩耍,自己抱着襁褓中的小儿子在孙母身边坐下,“我夫家姓严,与姚家确实没有血缘之情。” 孙母一怔,这话听得真是突如其来。 “只是我们两家之前相处不错,我夫君也在衙门做事,两家孩子时常见面,也能玩到一起,便跟着姚家大郎一起称呼他姑母。” 原来如此。 孙母恍然。 她不知接什么好,便低低地“哦”了一声。 严夫人又道,“二娘回来,把她见到你们母子的事都与我详细说了。瞧你母子二人如今气色很好,是来上杭游玩吗?” 上杭是受水患最重的地方,没个一年半载,许多地方都修复不来,如今哪有人没事跑到这地方来游玩? 明白严夫人是在试探问,孙母直言,“既然夫人知晓我家的事,那我也不隐瞒。我想,我们母子能够回家一定是得恩人相助。我本是来寻找恩人的。” 孙母手中正捏着一块绣了蝴蝶的帕子。 严夫人无声地轻轻瞟了那帕子一眼。 她也有块绣了蝴蝶的帕子,已经收到箱底,不知何年何月再取出。 帕子是那个爱笑,也爱刺绣的女子送的。 但往后的日子里,她再也不会笑,也不会再有心去绣各种灵动鲜活的图样了。 “当日不知恩人姓名,后来又再未相见。我是偶然才知恩人或许与姚家有关。请问夫人,我说的可对?” 孙母看着严夫人,见她的眼底似乎藏着说不清的思绪。 严夫人微微一笑,“我听二娘说,她的芷儿姑姑决定帮助你们,那便一定是她出手了。姚芷很像她母亲,看似温柔,却有股子男儿家的义气。听说她母亲年轻时曾随父跑江湖,也是有几分手段。” “她叫姚……枝?”孙母不知该说哪个字。 “芷,范文正公《岳阳楼记》中所作‘岸芷汀兰’的‘芷’。”严夫人解释。 孙母也是读过书的,明白了。 “姚芷?芷儿?那就是她了。” 孙母隐约记得在破庙时,二娘是称芷儿姑姑,当时她正病重,迷迷糊糊中只是稍疑惑了一下,这孩子为什么要叫“侄儿姑姑”?并未想到是那女子的名字。 “从我这里得知恩人姓名,你又能怎样?”严夫人问。 “我……”孙母心中一沉,“不能怎样。只是总该知道承蒙谁的恩情。我儿常说,此乃再生之恩,不能忘记。” 严夫人看向窗外,三个孩子玩得正欢。 那孙家小郎君的模样比她家儿子还周正,很难想象去年那个时候,是怎样的落魄,又是怎样的在倔强中艰难求生? 更难想象,这个孩子当年是怎样从恶匪刀下逃过一命,活到了长汀。 他养母给了他新生,姚芷相助,也是给了他又一次新生。 这孩子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是啊,姚家如此,我们能怎样?” 严夫人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也就只能记得那点过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