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长开了,两个月就变得漂漂亮亮,好可爱啊。”
上罗坡,罗学云家。
幺妹抱着云云转来转去,仿佛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爱不释手。
“叫姑姑,姑姑。”
罗老娘狠狠瞪她一眼,斥骂道:“别瞎教,将来娃学说话第一句喊姑姑,你来带啊。”
“不至于,婴儿说话最快也得八九个月,我就是逗逗他,嗯,真惹人疼,肉嘟嘟的。”
幺妹拾起手臂,道:“瞧这胳膊,一节一节的,真跟莲藕似的,还是青农最好的莲藕,哈哈。”
云云呼呼大睡丝毫不管小姑姑说什么东西,月月就不一样,扯着嗓子大哭大闹,一定要人围在她身边才行。
“真是怪了。”幺妹笑道,“哥哥一副女孩性子,文静老实,妹妹却跟男孩一样,闹腾得很。”
秦月笑道:“这样挺好的,兄妹俩打不起来,要是反过来,妹妹吃亏都不爱说,才麻烦呢。”
“云云,跟妈妈说你才不是这样的小孩,你会保护妹妹的,对不对呀。”幺妹乐呵呵道,“两个一模一样的娃娃,太有意思了。”
罗学云坐在前楼客厅,听着后院传来家人们窸窸窣窣的聊天,忍不住嘴角上扬,就像夏日午后纳凉睡觉时,电视里传出的剧集声音,听不真切亦未必有实际意义,但少了就感觉家的生活不完整。
人心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轻易被金钱声名填满,什么都顾不得,有时候明明什么都有,依然觉得空虚,可使人出身万灵又超脱万灵的,却正是这颗难以琢磨的心。
它可以让浪子回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亦能让节妇白首失贞,一生辛苦毁于一旦,能让刽子手放下屠刀,选择向善,亦能让老实人拎起斧头,大开杀戒。
无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带来的都是个体武力的强大,对于守心却没能造成质的变化,罗学云算是明白为什么都喜欢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心灵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可心灵的强大很难,出生时最自由无暇,而后年年套上枷锁,越发沉重。
推己及人,对这两个刚出生的娃娃,如何教育成人,同样变成摆在案头亟待解决的问题,就像袁晓成说的,时间过得很快,眼睛一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疏忽大意不得。
罗学云沉下心,将一沓纸拿起来。
满月酒有很多“朋友”要过来,被他拦住,他不喜欢这种抱有目的的庆贺,跟亲戚比起来没那么纯粹,届时答应不成拒绝不好,双方都为难,干脆不要来,将来给回复。
这一拖就是“一年”,罗学云稍稍有闲心处理。
简言之,都是求帮忙的,具体而微又各有不同。
大江楼的舒咏周得知清兰有间商务酒店开业,想托罗学云做中间人,将他的酒楼列为战略合作伙伴,即有间酒店的客人若是要举办商业招待,首要介绍大江楼。
“可笑。”
罗学云冷笑一声,这个忙绝不可能帮,明明采取张平的意见,将大江楼变成高档酒楼专做商务宴席,可却小家子气得很,硬把儿子塞到张平麾下,美其名曰当个帮手。
一间酒楼而已,连锁都做不起来,眼睁睁看着对手出现壮大,自己却原地踏步,还想传几代,生怕别人抢去,这点格局注定被淘汰,不用费心。
余大圆这种求饶的就更别谈,整一个笑面虎阴险小人,当年借青云菜登陆地区打击周鹏,还赚了赵庆同和罗学云的好处,回头杨记过来,他便去巴结,明里暗里没少针对罗学云。
林家伟投诚之后,相关事一五一十跟罗学云讲清楚,余大圆便坐稳冷板凳,等联合制造的产品陆续卖到玉阑,他又从南方的报纸看到林家伟就是联合制造老板,立刻明白其中原由,想借着贺喜上门赔罪。
赔罪有用,还要惩罚做什么?
其他人就是求帮忙求带,譬如蒲集的王鹏跟蒲新林,想让青农帮他们推广苗种,最好能在他们乡设一个果苗基地,承接青农部分果苗培育的订单。
五云山试验茶场的申亮万明洋,则是想引进张山茶种研究,多少有点门下弟子出息之后,想召回去看看能不能继承大业的味道。
张山茶叶虽然是新秀,但不凡就是不凡,哪怕它的名头还没有在玉阑多么响亮,作为同行和前辈,主动学习长处想办法进步才是正道,闭目塞听无非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其实这些东西田秀禾都能处理,只是他们打着私人情谊的名头,让他拿不准,不清楚罗学云跟他们到底关系如何,怕处理不好,招致准妹夫不满。
罗学云长叹一声,写下处理意见。
做人做事,哪有那么简单直白的是非,弯弯绕太多了。
最吸引他注意的,当属吴向东和徐红。
前者是松王山林场的护林员,跟罗学云有过数面之缘,这两年陆续收紧林业管理,禁止滥砍滥伐,无计划生产,破坏森林等活动,从口号落到实处,林场日子难过起来,林业工人同样不好受。
吴向东既是代表个人,想跟罗学云求求赚钱门路,也是做中间人,替林场找个明白人取经。陈清谁是明白人毋庸置疑,何况青云还是做农业的,多少有点关联。
后者是混迹陈清小商品市场的女中豪杰,曾经在乐进市场筹建会上见过几面,她想开个文具厂生产作业本铅笔橡皮,期望罗学云投资。
投资是幌子,脱贫致富发展经济的风向下,以徐红的本事不难从银行或信用社贷款,再者她自己有储蓄有朋友,不至于启动资金都没有,显然是看中优选超市的渠道,到时候文具厂生意有你一份,自家产品销售总不能不帮忙吧。
罗学云只能说聪明人很多,但是能做敢做的少之又少,因而成功者寥寥无几。
徐红的想法一直是罗学云犹豫顾忌的点,就像青云跟优选的关系,他希望两家是若即若离的君子之交,而不是好到穿一条裤子。
这是一个颇为复杂的东西,罗学云也理不清对错,只是希望彼此之间能更多遵守规章制度。
青云作为生产商,不要仗着跟渠道的关系摆烂,以为有市场保底,不求上进,优选作为渠道商,同样不能因为私人关系,对青云另眼相待,以至于名声臭了,在别的厂商面前,被当作是青云的销售部。
说到底,还是一个人心的问题,即便青云跟优选没有任何瓜葛,也会因为利益牵连,最终搅成一团,只不过有瓜葛的话,可能会更过分更肆无忌惮,一句肥水不流外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足够成为免死金牌,自我麻痹。
他亦是清楚,这问题很难说有绝对的对错,就像芒果台宁愿圈地自萌,被用户讥讽资源少广告多,也要做自己的视频软件,就是想让自己的优质内容发挥更大价值。
优选或许不是亲儿子,但对青云食品确实不能少。
这中间,吴向东的问题最好解决,看在交情份上,再这么都能安排他的工作,林场和徐红都很难搞。
林场牵一发动全身,靠山吃山这么多年,突然说要注意吃相,要优雅节制的吃,不光是资金和转向的问题,还有人心。
封山育林,按计划种植生产,发展森林资源,加强林下经济,还是有路可走,可能不能走通,天知道。
优选介入生产端,可以,对股份制公司形式的讨论虽然还没有一锤定音,实质上的存在和发展方兴未艾,一份合同能够说清谁出多少,分多少,就是怕开了口子别人有样学样,都把这条路当作终南捷径,最终把还没发展起来的优选超市拖垮。
做了有麻烦,不做会寒心,世上很多选择都是两难之间吧,大概很少有全好无坏的选择。
罗学云动笔,刷刷写起回信,几张纸写满封好,就像完成作业一样,长出口气,洗洗手去抱孩子。
“二哥,听说青云食品订单如云,要发达了,真的假的?”
幺妹将孩子递给罗学云。
“不哭不闹,真好。”罗学云抱着儿子,笑道:“你有什么想法?”
“就是问问,听说声势可大,东西要卖到天南海北,紧急招工,连春节都要轮班。”幺妹道,“听说还要跟表彰卢鹏一样,隆重奖励范兴宗团队。”
“谁跟你说的?”罗学云眉头直皱,语气也生硬起来。
“啊?有什么问题吗,我就是听别人闲话。”幺妹磕磕绊绊道。
“苗头有点不对,我根本没有这样的念头,再者纵然有奖励的想法,也不会跟卢鹏一样高调。”
罗学云道:“你也做了研究员,该明白技术突破的难度,别人想效仿须得下苦功,反观范兴宗之事,本就是因缘际会,若是被人当作榜样,争相模仿,后果不堪设想,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一定不出差错,一定会有效果,到最后误入歧途,就成赌了。”
他喃喃道:“这是青食员工自发猜测还是有人带节奏呢?”
幺妹试探道:“二哥,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跟你没关系,反倒是做了我的眼睛耳朵,把公司新鲜事告诉我,不错反对。”罗学云收起纷乱思绪,笑道:“青农是不是有组织元旦晚会?”
幺妹意识到什么,忸怩道:“对。”
“听说你也报名了节目,还是跟一个男生情歌对唱?”
“什么情歌对唱,是民歌!”
“民歌也是歌颂爱情的多嘛。”
“不理你了!”
秦月将女儿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看她没有动弹终于老实睡下,也松了口气,孩子要真赖怀抱,没人抱着就醒,对大人真是折磨。
婴儿虽不重,架不住从早抱到晚,不离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由恋爱没什么不好的。”她走出房门轻声细语道,“真要相中,让你二哥把把关,不是坏事。”
“八字都没一撇呢。”幺妹郁闷道。
罗学云斜睨她一眼:“怎么这副表情,莫非还是你追他?”
“他就是个大傻瓜,什么都不明白。”
“都这个年纪,爱情之事没有人不明白,或许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委婉拒绝。”
“什么?”幺妹瞪大眼睛。
“你二哥逗你呢。”秦月笑道,“常言男追女隔重山,女追山隔层纱,只要你喜欢,总是容易的。”
“强扭的西瓜不甜,就怕剃头挑子一头热。”罗学云阴阳怪气道。
“二哥!”幺妹急了,“你这张嘴比咱爹还毒。”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罗学云淡淡道,“有些不合适的东西强求,只会伤人伤己。”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秦月狐疑道。
“一切都要她自己发现。”
罗学云晃晃悠悠走进屋里,把儿子放在床上,静静守着儿女不说话。
青农元旦晚会在黄岗小礼堂举办,继上次表彰大会之后,此地仿佛成为青农圣地,大型活动指定场所,哪怕地方有点狭小,也不愿另寻他处,因为自愿参加的缘故,来的都是年轻人,倒是挤得下。
外扩的喇叭把悠扬的音乐散播到黄岗各处,即便是上罗坡都能听到渺茫的歌声,很稚嫩没有章法没有音调,却充满激情。
罗学云站在屋顶,望着远山如黛,张开双臂,迎接新的一年。
……
元旦后,范兴宗的归来无疑盛大光彩,袁晓成说到做到,开车接到站台,一路牵到座位。
“袁总这样搞,我还真不习惯。”
范兴宗苦笑。
他虽然年轻气盛,自负才学,但不是傻子,这种行为全看出题人的本意,若是袁晓成不怀好意,就是捧杀,就是暗害,若是袁晓成真的一腔热愿,诚心为他贺喜,没有后续杀招,才算是真正的礼遇庆功。
“罗总已经很长时间不参加公司活动,我得代表双份的感谢,即便不为最终成绩,光是这几个月背井离乡的辛苦,为了省路费都不舍得回来,都应当好好感谢。”
袁晓成拍拍车窗,笑道:“公司给你配的车,上下班司机接送,喜欢的话可以自己开回家,油费公司报。”
范兴宗真的头皮发麻,没想到最艰难的时刻竟然是现在。
“不合适,我不过是一个组长……”
“马上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