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天下？”
接到传真的范兴宗表示袁老总的口气真大，胃口真大。
登高者必自卑，行远者必自迩，在食品博览会上看到太多优秀同行的范兴宗，越发沉稳谦卑，丝毫不敢小觑天下英雄说什么三分天下的狂言。
有太多企业，无论是资金人才，还是关系资源，都碾压青云食品，若非有出口创汇行销海外的成绩，连被人高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如此，在范兴宗绞尽脑汁的鬼点子下，在胡飞宋载铭许盛先后替青云扬名的情况下，在展会大册和青云小册的轮换宣传下，青云仍不过是一个稍微有点出名的新秀。
像胡飞这样心意已决的订单都是少数，更多客商都是小批量试销，将来能不能合作还是个大问号，而很多企业根本不用担心产品销售，客商听到招牌就愿意合作，人家来参加博览会，真就是走一圈拿个奖，响应行业活动。
看来袁晓成真把自己当小诸葛，居然为青云提出三分天下的建议，是不是有点拎不清，中华何其大，陈清何其小。
“事实上并非不能达到，三十多个省，我们立足家乡，辐射周围一圈邻居，再加上供应香濠，三分天下勉强算是达到。”王连向捏着文件笑道。
“你当打天下呢，看谁的地盘大，关键看市场占有率，看产值和盈利，照你这种说法，每省找个合作商还能吹嘘自己全国驰名，顶尖企业啦？”
“三分天下不就是一个词吗？袁晓成又没下定义做解释，便是当个口号喊一喊不也挺能振奋人心。”
王连向不紧不慢：“不说别的，把青云商品卖到邻省每个市地县城甚至乡镇，还不能叫一声三分天下？相比较喊出什么食品行业做到第三，市场我占一小半才是口出狂言，该被人嘲笑不知天高地厚，对吧？”
范兴宗哼道：“你倒是挺乐观的。”
“非也，我们优选正是这样在做。”
王连向慢条斯理道：“祥总选拔人手，在省会城市开设优选超市，正是环绕玉阑一圈，减少运输压力，而龙总扎根城乡，在玉阑各县开设分店，通过这些分店作为仓储配送和联络点，力图将青云的货铺到村里，积累经验后，就会慢慢推广。
到时哪怕青云的牌子只能得到两三省的消费者认可，就不会有轰然倒闭的风险，后来人还可以慢慢壮大，商场如战场，没有根基不行，容易被人一下打死，没有目标也不行，得过且过等哪家发展起来进攻，就只能投降。”
范兴宗怪笑道：“老王倒是跟袁总共鸣了，莫非有改换门庭之意？”
“非也，我在优选干得挺好。”
王连向笑道：“事实上这些话罗总都跟祥总说过，对优选的规划讲的很清楚，做小则抓住一城，做大则广布南北，是做高端市场，曲高和寡以品牌取胜，还是做平民市场，平易近人以数量称王，罗总都是掰开揉碎讲给祥总听，祥总再讲给我们听。
我常说优选是后娘养的，正是因为罗总光说不干，就像每年给够孩子生活费后，什么都不管，既不嘘寒问暖关心生活，更不关心学习成绩，就是做超市项目，都得紧着青云产品来，刘明现经常大大咧咧找我们要市场资料。
反而对青云，真是太亲不过，看似未来怎么样没有实际规划，但是从做人的道理，处世的方法，求生的本领，都倾囊相授，还生怕青云学不会，天天帮忙引导。
两三个月前还让我们去打通铁路的关系，以青云食品为核心，去火车上卖食品，我们做生活用品的百货超市，去火车上干嘛，开移动超市，疯了吧？还不是罗总看上祥总在江城的关系，他去开头比刘明现有用得多。
这拳拳苦心谁看了不羡慕嫉妒？你们若再不拿出上进的劲头，我想罗总可能会非常伤心。”
一通话说得王连向口干舌燥，连灌几口茶水。
范兴宗却听得直挠头。
“我想可能是农业和食品太重要，动辄影响千千万万人，从种地的农户，到车间的工人，中间太多人依赖着吃饭，一旦有什么差池，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罗总希望它能稳当，能做得更好，是一种不忘初心的赤诚。
而优选超市，无非是进货卖货，以现在的商品供应，只要能拿到优质实惠的货源，基本上很难干垮，更何况总部在江城，加上高薪更容易招揽人才。
不像青云在陈清，很多人一听名字都以为是村里，根本不愿过来，家里的穷孩子，总得多照应一点，否则就要吃苦受罪。”
“焅，又来这套穷侄富儿的说教，别费事，我耳朵听出茧子，不来电了。”
王连向笑骂道：“优选上下其实很清楚罗总的意思，就是老子只有钱，别的没有，你们干的起来就干，干不起来就算，没那么不可或缺，青云没有优选照样卖货。”
范兴宗道：“罗总没有你想的这么……这么龌龊。”
“哎哎哎，我可没这样说。”王连向差点跳起来，“我实话实说，你倒好添油加醋，生怕我过得舒服是吧？”
范兴宗笑了：“罗总没有那么小心眼。”
“这倒是不假，只是我不能蒙受不白之冤，不然七传八传同事怎么看我？”
王连向哼哼道：“事实上你也小瞧优选，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爹妈事无巨细教导怎么洗衣怎么做饭，脑筋活的爱打闹的自己会琢磨，给钱给方向做靠山照样是好老板，你这小子总是歪曲我的意思，该打。”
范兴宗点头。
“对的，人跟人的确不一样，即便都是好学生，学习方法可能也各有各的一套，更别说性情不同，成绩迥异的两个人。
只不过听你一番话后，我确实好像被洗脑壳，真觉得罗总是青云的罗总，对优选只是投资人股东，甚至做的事还没有香江清兰对青食到位。”
王连向道：“是这个道理，大家为什么明知祥总狠，还前赴后继地要跟他混，不就是信对自己狠的人，更容易成事？将来优选做成论功行赏，分到股份只要优选不倒，能吃一辈子。”
范兴宗道：“能拿到股份终究只是少数，还要将来优选真信守承诺，而你们拼命的人太多，最后恐怕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哈哈。”王连向大笑，“兴宗，你告诉我世上芸芸众生，谁的承诺可靠，能保证十年二十年不变，爹妈兄弟还是亲朋好友？有机会该上就得上，即便分不到股份，起码也会加官进爵，在优选有口饭吃。”
范兴宗喟然长叹。
“学到了，真的学到了，这半年见到的人、物、事，都叫我大开眼界，跟书本上完全不一样，怪不得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王连向道：“你还年轻，见到的人事不够多，很多东西慢慢就会明白。”
“不说了。”范兴宗一拍大腿站起来，“我去谈订单，为袁军师的三分天下隆中对出力。”
……
二十七号，十二月的尾巴，博览会宣布闭幕，证书像学生发奖一样，一沓沓地颁发。
【获奖证书
XX省青云食品厂生产的“田黄脱水蔬菜”参加一九八八年首届华夏食品博览会名、特、优、新产品的评选，经审定授予博览会金奖，此证。】
“大获全胜，三个都是金奖，还崭露头角，拉来订单，此行圆满，我们该打道回府了。”
王连向摸着殷红的证书封面，居然有种得之不易的感慨，原本以他的性格，对不能换成真金白银的东西，没有什么敬意，但这个奖项确实不一样，凝聚他们数个月的汗水。
重要的从来不是东西，而是东西后面代表的感情。
范兴宗笑道：“抱着证书我们合个影吧，洗出来一人一份，将来也是个念想。”
“对，要贴到公司荣誉墙上，作为光荣史的一部分。”李腾举手响应。
咔嚓，时间定格。
范兴宗没有着急离去，将办事处的事情收尾，耐心等到联合制造的货抵达，送给宋载铭。
“展会结束，也拿了奖，是不是要回去了？”
宋载铭的语气不像是寒暄，范兴宗心头一动，笑道：“不着急，这段时间忙前忙后，心里压力极大，都没有好好玩过，我打算去看元旦的升旗。”
“哦呵，那人可多，未必看得到。”
“我半夜就去。”
八十年代升旗还不是天天都有仪式，只有重大节日，譬如国庆元旦这些时间才有，届时非但游客喜欢去，本地人也会踊跃参与，携老扶幼凑热闹。
毕竟这时候娱乐方式不多，没有什么春节档的贺岁电影，没有各种各样促销的活动，宋载铭说看不到可不是虚言。
“那过两天你再来一趟。”
“好。”
宋载铭的元旦礼物很简单，就是一笔订单，数额很大且长期的订单，包括联合制造的便捷家电，从热水器电磁炉到电饭煲电吹风，也包括脱水蔬菜和陈清方便面。
范兴宗被这巨大的惊喜震晕。
这笔订单什么概念？不是给青云食品带来多少产量和收入，关键是背后的意义，青食能以这批订单为根基，把临时的办事处变成长期办事处，甚至将来变成分公司。
省城都没站稳脚跟，却来首都立足，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范兴宗肯定以为是春秋大梦，亏他还嘲讽袁晓成三分天下是口气好大。
毫无疑问，宋载铭是青云的贵人，更是他范兴宗的贵人。
“宋主任，感谢您……”
“打住。”
宋载铭淡淡笑道：“举办食品博览会就是为了促进食品工业发展，既然有好苗子，怎么能无动于衷？若只是走个过场，岂非白费功夫？
我了解过青云食品，既能带动广泛农户养殖种植脱贫致富，还能出口创汇促进发展，最重要的是你们一上来就坚持标准化体系管理，再加上引进世界先进的产线设备，这才是食品工业。
我谨代表个人，希望青云食品能做的越来越好，成为国际食品行业的一个响亮品牌。”
范兴宗俊脸通红，拍胸脯保证。
“青云食品一定会坚持初心，内外市场并举，以农业给根基，以食品为枝干，努力向前。”
“一家带动千家养千家种千家采。”宋载铭笑道，“不忘初衷就好。”
“您还看过这篇报道？”
“食品行业的消息我都会关注。”
范兴宗不好意思道：“如果可以，我代表青云农业和青云食品联合邀请宋主任前往陈清考察，实地看一看我们都是怎么做的。”
“不方便，你们好好做就是。”宋载铭笑道，“早点回去，还得熬夜去抢位置看升旗呢。”
“是。”
这下不得不看了，还要拍照留影。
范兴宗飞速将消息传回陈清，准备吃过晚饭就美滋滋带上相机出门，浑然不顾袁晓成得到消息是何等震惊。
“真的假的，元旦可不是愚人节，跟我们玩这套？”
袁晓成看着报告，表情纠结，想笑不敢笑，想哭不敢哭。
“范兴宗年纪虽小，却是个人才，靠得住，事情办得漂亮，绝不至于拿这种事出来开玩笑。”罗学杨道。
“那青云食品真要站起来了？”袁晓成眨眨眼睛，“到燕京立足。”
“还只是个头，将来的事谁都说不清楚。”
“但是个好头。”
袁晓成跳起来，叫道：“加餐，食堂加餐，让所有主管饭后开会，我们要继续扩大生产，要继续引进设备招收员工建设厂房，新的一年，越做越强！”
都得金奖算什么，小批量试销订单厚厚一沓算什么，这才是王炸，刘明现你给我滚过来，看看青云食品是不是真的有实力，有资格做到行业前排！
“明年等范兴宗回来，我要他做青云食品副总经理，以后大事有他一半，升职级加工资，高官厚禄，大赏功臣。”
罗学杨心想，袁晓成最近是很不正常，一直发疯，动不动就是打天下之类的，现在连学云的活都想抢，是不是真痴狂了？
但他同样明白，这件好消息确实太过惊人，范兴宗在里面起的作用不容置疑，怎么奖励都不过分，这样一看，学云的眼光真厉害，袁晓成撑住起步，到壮大阶段就能物色范兴宗这样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