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遛狗,两人又见过一次,再接着,苏玉就开始忙期末论文,紧锣密鼓,没有太多的闲暇和谢琢见面。
但是让她觉得缘不尽于此的事情总在发生。
比如在学校的便利店会碰到他,回寝室的路上也能碰到他,甚至在图书馆都能碰到他。
第三次的时候,苏玉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能进图书馆的?谢琢说找朋友弄了张卡,附近没有学习的地方,还是学校清净一些。
苏玉无意得知谢琢家住得离学校挺近的,所以他平时才会来这儿遛狗。
她点头说知道了。
谢琢低头看苏玉,问她:“坐哪儿合适。”
苏玉约了个座位,这个点空座挺多的,不用预约也有位置:“你跟我坐一桌吧。”
看了看那张桌子,他选择坐在她的对面,晨光落进来,格外偏爱优越的人,照亮他的肩膀部位,勾勒出他喉结和鼻梁的阴影,被柔化的线条浅浅地落在苏玉的手上。
他穿黑色毛衣,俊逸清朗,在圣洁的光里,有着难以言喻的神性。
谢琢没有带电脑,在看一本专业类的书籍,余光察觉被打量,他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影响你吗?”
苏玉摇头。
他点头,继续垂目看书。
动静上不影响,心理上很难说。
怕吵到旁人,苏玉给他发消息:【你今天不工作吗?】
谢琢本来没打算看手机,瞄了一眼,见是苏玉,于是回复道:【嗯】
苏玉:【为什么啊】
谢琢:【不想去】
苏玉惊呆:【啊?还能这样】
谢琢:【我本事大】
苏玉想了想,虽然头衔是总工程师,有一点股权在手里,也算是半个管理者吧,不过看到他四个字里流露出小小的、且又是他能够匹配上的骄傲,苏玉还是忍不住想笑,她认同道:【好吧】
接着,苏玉没话找话似的又问:【狗狗呢】
谢琢换了个坐姿,往后靠,挡住脑袋,俨然不快:【今天能不能不聊狗?】
苏玉顺从说:【好】
过会儿,苏玉又问:【那聊什么?】
她此刻没有抬头,不然会看到谢琢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一点,他说:【中午吃什么?】
最后苏玉领他去了食堂,她说平时她只吃食堂。
谢琢没有意见。
只不过走在一起,时不时有人望过来。
苏玉把这回头率都算在了谢琢的身上,不过一左一右排队的时候,他忽然看她,说:“我这样跟你待在一起,会让他们有危机感吗?”
苏玉眼神不解。
他也留意到了一些打量的视线落在彼此之间,于是看着她,用两个字给出他的理由,“女神?”
他居然能把这两个字念出来。
苏玉耳朵一热,和听她的小迷弟喊她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给她的冲击之剧烈,让她羞耻。
十分羞耻。
苏玉慢吞吞地转开视线,看向前面人的后脑勺,讷讷回应:“不会的。”
谢琢淡淡反问:“不会吗?”
他歪头看她,倏然又笑了一声,声音更低了些:“觉得我抢不走你?”
苏玉的脑袋变成红烧狮子头,阿姨问她吃什么,下一秒她就托着餐盘立即逃之夭夭。
“我去找位置。”
她先占到座位,谢琢挑了一次性筷子,抬眼找寻,幅度不大地张望一圈,他很快看到了人群里的苏玉,然后定睛在她身上,阔步向她走来。
他穿得轻松闲适,没怎么刻意地搭配,不过腿长个高,把配色和版型都很简单的衣裤穿得极为好看,包带挂在一边肩上,松软的发梢自然垂落,不需修饰,清隽的感觉一如年少。
令她心底产生微弱的雀跃,像过往的遗憾被尽可能地填补了一些,也为他抑制不住地怦然心动。
她在一中的时候,都没有和他单独地同桌吃过饭。
苏玉过年回了平江。
谢琢说今年不回去了,工作上有一些事情要忙。他在北京也有不少朋友,正好还能跟徐一尘他们聚一聚。
因为没有抢到车票,苏玉只能飞回去。
平江是较为罕见的没有机场的大城市,零下的天,陈澜和苏临开车去省城专门接苏玉,虽然苏玉说不用,但是他们很坚持,辛苦并乐在其中。苏玉坐上车,沉默地看手机,到了和父母无话可谈的年纪,她静静地听着他们说长道短。
苏玉附和的声音小而短促。
“嗯”、“还行”、“就那样”这一类的敷衍应答贯穿始终。
父母没有气,总是笑脸相迎。
有违常态的关怀和嘘寒问暖往往发生在回家的前三天,第四天,苏玉就因为赖床到九点多被贴上了懒惰的标签。
今天是小年,苏玉要干活,她被喊起来做了一些事。
帮爸妈干完活,她对自己的东西稍作整理,早年用的书柜下面空了一大截,另外一大截放的不是书,是家里的杂物。
“妈,我高中那些书呢。”
陈澜背着身,在厨房忙碌:“卖掉了。都七八年了还有用?堆家里也是碍事。”
苏玉不吭声。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陈澜这个话题已经终结,站在厨房门口的人才慢慢地浮出一口气,说好。
所幸苏玉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去了北京,比如谢琢给她赢回来的地摊玩具,还有江萌送给她的那只会唱歌的机器人兔子。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她必须交代保留下的东西了。
纵然她的交代本就是无用功。
除夕那天,苏玉早起帮爸爸粘对联。
陈澜整理了一些东西丢在阳台上,乱糟糟的,是准备清洗晾晒。
苏玉看到自己的一个包乱入其中。
是织物手提包,一个叫Katespade的小众轻奢品牌。苏玉不是热衷于奢侈品的个性,她买这个包纯粹是因为好看,否则两三千的价位完全可以买到满足她虚荣的大众牌子。
苏玉把包拎起来说:“这个不能这样洗的。
陈澜说有点脏了。
“不是脏,就是这个颜色。
“咋不能洗,不会是什么奢侈品吧?”
“是有点贵。”她淡淡应。
知道了价钱之后,陈澜的脾气来得好像走火入魔一般突然,并且激烈。
“三千块你买个包?!”
她吼完这句话,苏玉就知道这个年不会太好过了。
陈澜气得牙痒痒,以她心底的愤怒程度,本该一怒之下把包剪了或者扔了,但毕竟三千块在手里,终究还是舍不得,最后她的出口回到了苏玉的身上,尽管苏玉解释说,这是我花我自己的钱买的,所有的辩解无济于事。
陈澜把包砸到了苏玉身上。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苏玉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所有的行李,也幸好她留在这个家里的东西不那么多,轻装回来,也便于轻装离开。
除夕夜的逃离,听起来是极度荒唐且无法修复的一件事。倘若她再年轻个几岁,绝不敢这样忤逆。
哪怕忍到初三再走呢?
这个时间点的家庭争执,总能够找到应对办法来化解的,和解不了就忍一忍,哪怕黑着脸,也得演一演阖家团圆。
但是苏玉忍不了,她也不想化解。
他们极力维护的体面被一夕打破,从她关门离开的那一刻起。
可是苏玉感到无比的轻松。
状况之外的苏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苏玉离家之后才给她发消息:【跟妈妈计较什么劲,她脾气上头就很极端,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没有回。
坐在出租车上,苏玉订了一个离家远一点的酒店。
苏临:【哎呀算了,大过年的,你回来嘛,让她给你道个歉行不?】
苏玉把爸爸的消息也免打扰了。
她躺在酒店陌生的床上,打开电视看了会儿动画片,直到夜幕降临。
一整天里,很多人给她发了祝福,不管是不是群发,苏玉都很有礼貌地回了。陈迹舟还给她转账三千块钱,并且“恐吓”道压岁钱不能退,苏玉躺在床上笑。
江萌给她直播家里的年夜饭,然后说:【看看你的?】
苏玉:【我不在家】
江萌纳闷:【啊?】
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道江萌最近从哪里学的口癖,喜欢喊她:臭宝儿。
于是苏玉一把门打开,就迎接了江萌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啦臭宝儿,给你买了礼物。”
她站在门口拎着礼物盒,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粲然又漂亮,像个了无心事的少女。
江萌的笑容总能让苏玉冰冻的心情瞬间化成温暖的河流。
彼时已经不早了,她背了个包过来,说今天陪她过夜。
江萌给她准备了一串手链,她亲自给苏玉戴上。
“你家里人不说你吗?”苏玉看着江萌低头在研究手链的扣。
她低头说话,浅浅的气息浮在苏玉的手背上:“不要紧咯,我吃过年夜饭了,他们去打牌,我说跟朋友聚餐,他们管得着吗?”
苏玉微笑。
她们之间已经可以省略掉感谢了。
江萌戴半天还没戴上,她忽然一把抓住苏玉:“你抖什么?”
苏玉愕然:“有吗。”
“你一直在抖,你不知道吗?”江萌不解。
苏玉说:“哦因为......因为今天提了箱子。”
江萌没说什么。
她还给苏玉带了饭。
她没有食欲,但没有辜负人家的好意,全都吃完了。
这几年禁烟,过年都很安静了。她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聊老同学的八卦,按照座位一一聊过去,xxx结婚了,xx定居国外了,xxx都有孩子了,xx现在是大领导。
聊到苏玉,江萌的语气为她自豪:“你好棒呀,可以为了目标一直努力,我就不行,我还是回到这个地方,回到平庸的生活里,活五十年再死和明天就去死还有什么区别?”
“被安排和合适的男人结婚,条件很好的,但是可能长得丑,可能性格非常的古板木讷,跟我爸爸一样。”
“不过不用为我伤心,这也是我的选择。”
“而且呢,找对象这个事我是不会妥协的,性格无聊我还能忍一忍,长得丑的绝对不行!”
江萌的脑回路仍然活跃,让苏玉的痛苦没那么持续了,她会分神听江萌说话,偶尔被分配到她的情绪里。
苏玉今天很沉默,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倾听为主。
许多年前的冬天,在江萌最脆弱难受的时候,苏玉拥抱着她,那些散在风里的祝福,又在时过境迁后,温柔地折返到她的耳边。
“臭宝儿,你一定要幸福......”
江萌抱着她,睡意袭来,她闭着眼,半梦半醒地说。
苏玉的手还在抖。
她看着天花板,不停地想象她今后会过上的生活。
在未来的那个小小的家里,除了入户门,她一把锁都不会留,她要坦荡,要轻盈,要敞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广阔无垠的天空。
她要养花养草养猫咪,没有嘈杂的争执,唯有安宁。
而眼下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苏玉躺在床上,她能做的只有打开APP,看一看现在还有没有开着门的药店。
药店都关了,但是消息提示里,有谢琢零点发过来的祝福。
他说:【新年快乐】
谢琢说完,拍了拍她的头像,像是为了证明,他并没有群发。
苏玉心跳平复了下来,沉静的夜降临,她慢慢觉得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