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衣全然忽视裴行昭的暗示, 噼里啪啦就将那日在醉雨楼发生的事倒豆子般的倒了出来,白燕堂越听脸色越沉,黑着脸看向裴行昭。
裴行昭咧嘴一笑, 不甚在意道:“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就是点皮外伤, 已经快好了。”
白燕堂:“已经快好了还缠满细布?”
裴行昭辩解:“再怎样也是皮外伤, 暂时见不得水, 这不包着稳妥点么...嗳表哥你去哪里呢?”
白燕堂没等裴行昭说完,就起身大刀阔斧的往外走,沈云商赶紧跟着追了上去:“表哥你先冷静,这件事不能...”
“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一般吧?”白燕堂脚步不停道。
沈云商眸光闪烁:“是, 是啊, 那可是邺京崔家, 轻易得罪不得。”
白燕堂驻足, 转头看着她片刻, 淡淡道:“不久前,姑姑曾拜托我查一查邺京崔家。”
沈云商一怔, 随后就大约预感到他接下的话会是什么。
“你猜怎么着, 我的人竟查到崔家二公子, 三小姐都在邺京。”白燕堂顿了顿,眯起眼:“我原还担心你和裴行昭蒙在鼓里,这么一看,你和裴行昭都知道出现在姑苏的这两个冒牌货是谁。”
沈云商本还有心遮掩, 此时听白燕堂如此说, 便知道瞒不过去了。
她是想过母亲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是叫白燕堂去查的。
“那你也知道他对你们的图谋?”白燕堂问这话时, 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紧张着什么。
沈云商此时正在思忖着要如何说,自然没有看出来。
白燕堂也不催促,耐心的等待着,好半晌后,才听沈云商道:“崔三小姐曾经威逼利诱让我和裴行昭退婚,崔二公子还逼裴行昭尚主,我问过裴行昭,他说...有可能是盯上裴家的钱。”
她声音虽然已极小,但此处人多眼杂,以免节外生枝,她还是没唤出那二人的真实身份。
“裴行昭手受伤那次,也是因为和他谈判,他当时也确实答应不会再逼我们退婚,只是不知道昨日为何又在裴家庄设那般陷阱。”
她在母亲那边已经松了口,今日即便她不说白燕堂也会知道,所以,她干脆将能说的都说了。
白燕堂心神微动。
所以那个人接近她只是为了裴家的钱,并非他想的那样。
白燕堂沉默了几息后,道:“他用什么威胁你,沈家,白家,裴行昭?”
他猜的一字不错,沈云商点头:“嗯。”
“哼!”白燕堂冷嗤一声:“什么东西,也配来这儿横!”
沈云商不由看向白燕堂,她这位表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向来是不知道怕字如何写的,别看着平日不着调,要正经做起什么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她其实一直都挺羡慕表哥这份气魄的。
“有我们在,你们无需怕他们,他们若再敢找你,尽管告知于我,我去处理。”白燕堂正色道。
听得这话,沈云商喉中不由一哽。
若是前世她和裴行昭将事情全盘托出,不傻乎乎的自己去抗,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前世得知她和裴行昭退婚后,表哥还特意来问过,只是那时她太过畏惧皇权,也太怕失去亲人,便一直不敢说实话,只说与裴行昭缘分已尽,如今另有所爱。
她记得表哥当时还气了许久,临走之前还说,若是她后悔了,只管跟他说一声,他定去将她抢回来。
后来她出嫁时表哥没有回来,直到到了崔家,玉薇将嫁妆单子给她时,她才知道,表哥给了添了厚厚一串的嫁妆。
“云商妹妹,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白燕堂见她久久不语,便以为她是害怕,遂放软态度安抚道:“他就是条龙,到这里也得给我卧着,更何况他上头还有嫡长压着,二人相争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邺京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沈白裴三家即便只是一届商贾,却也是名动江南,势力加在一起不可小觑,岂是他说动就能动的,我晾他现在也不敢横生枝节。”
沈云商心中微动:“表哥怎知道的这么多?”
这些道理是她在邺京走了一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明白的,若她前世也能如表哥这般清楚邺京局势,最后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去。
白燕堂似是看出她内心的自责和不安,遂笑了笑:“我会识字开始就经常被你外祖父带着走南闯北,见识的东西自然比你多些,若你这些年也出去看过,懂的定不必我少。”
“而且,白家在邺京有生意,我去过好几趟,自然对邺京情形略知一二。”
沈云商听出他是在安慰她,遂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解道:
“对了,既然表哥知道他们是谁,那上次怎还上...崔三小姐的马车。”
依着表哥对那二人的态度,在明知公主身份的情况下,他是绝不会对她起什么心思的。
白燕堂眉眼一弯,语调轻佻,但笑意却并不达眼底:“我就是好奇,她是什么样的。”
好奇鸠占鹊巢的公主,是怎么理所当然霸着那个位置的。
这话沈云商听得有些迷惑。
为何好奇?
“你就理解成我想多长长见识吧。”
白燕堂漫不经心说完这话,话锋一转,道:“小昭昭这个仇,表哥替你们去报了,你也不必太过忌惮他们,没有证据,他奈何不了我们,你要相信姑苏三大家的影响力,也要相信表哥的判断,他一时半会儿不敢轻举妄动。”
原本,沈云商就不该忌惮赵承欢。
鸠占鹊巢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来威胁她。
“还有我...”
慕淮衣的声音突然自他们身后传来,他朝白燕堂挥挥手,义薄云天道:“我当时就想去弄他给裴阿昭报仇的,如今表哥动手,那就算我一个。”
白燕堂回头盯着他片刻,难得正经道:“此事并非玩笑,慕家不必搅进...”
“欸白家表哥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慕淮衣打断他,正色道:“我们曾经说过,姑苏四大家可以进行无伤大雅的内斗,但若遇外敌,必须一致对外。”
见白燕堂还想说什么,他突然举起三根指头,朝他眨眨眼:“长羽哥忘了?我们四家未来的掌权人,曾经结拜过的?”
白燕堂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唇角一抽。
沈云商与慕淮衣身侧的裴行昭对视一眼,抿唇垂首憋着笑。
对于白燕堂来说,那一次的结拜属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那是慕淮衣的四岁生辰宴,其他三家自然携着小辈去祝贺,大人们走得近,自然也希望下一辈关系融洽。
那日,大人们在前院喝酒,他们四个就在慕淮衣院里玩耍。
白燕堂的性子从小就是那种不着调的,比裴行昭还要不正经,遇到个小猫小狗,他都能逗出个花来,更别说是小寿星。
他说慕淮衣的生辰怎么也该喝两杯,全然不管四岁的小娃娃如何能喝两杯这个问题。
但小小年纪的慕淮衣被他这么一激,竟然真的去偷了一坛子酒来,说要跟他们一起喝;这个年纪的小孩对什么都是好奇的,五岁的裴行昭亦如此。
慕淮衣偷酒,他就去偷酒碗。
得手后,三个人一人倒了一碗学着大人的模样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刚开始裴行昭慕淮衣都受不住酒味,但见白燕堂喝的爽快,他们就谁也不愿意认输,硬生生把那一碗干了。
结果可想而知,三人醉的一塌糊涂,慕淮衣大约是才看了戏,发酒疯时就弄来几炷香点了,要效仿桃园三结义。
可能是从戏文里看到的,他还掏出了把小匕首,说要每个人滴了血进去,喝了才算。
他们三个在那儿捣鼓割哪里不痛时,沈云商却悄咪咪的抱起了酒坛子,将自己灌的打了个嗝,白燕堂最先发现,吓的飞快跑过去抢了沈云商手里的酒坛子,吓破了音的骂她:“沈云商你疯了?”
那时候的沈云商也是四岁,她只比慕淮衣小了月份。
她看着三张红扑扑且震惊的脸,沉默片刻后,撸起自己的袖子伸出手:“我也要结拜。”
三人盯着她沉默许久,然后,慕淮衣趁着醉的晕晕乎乎的白燕堂不注意,拿起小匕首动作迅速的割破了沈云商的手指,再然后,白燕堂就和慕淮衣打了一架。
裴行昭本来也想动手,但他仗义,觉得二打一有些欺负人,于是就凑到沈云商跟前,心疼道:“痛吗,我给你吹吹。”
沈云商摇摇头,捡起慕淮衣因跟白燕堂打架而丢在地上的匕首,学着慕淮衣的动作割破了裴行昭的手指,在裴行昭一脸惊愕下,她道:“他们先打,我们先结拜。”
裴行昭错愕过后,深觉她言之有理,于是二人将血滴在酒碗中,但在喝之前,裴行昭突然拦住沈云商:“我们有婚约,还能结拜吗?”
四岁的小云商哪里懂,瞪着懵懂的双眼摇摇头,然后二人不约而同的转身看向和慕淮衣打成一团的白燕堂。
“表哥,我和裴昭昭能结拜吗?”沈云商问。
白燕堂和慕淮衣正同时按住对方的脸,闻言都望了过来。
几目相对良久后,白燕堂和慕淮衣这才想起来还要结拜,二人松开对方,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继续着结拜仪式。
对于沈云商和裴行昭能不能结拜的问题,喝醉了的七岁的白燕堂是这么说的。
“反正成亲时也要拜,早拜晚拜都是拜,有什么不可以的。”
于是,四人就煞有其事的结拜了。
当然,最后事情自然是传到了大人耳朵里,几家家主听都见了血,急的脚步生风的跑了过来,尤其是沈家家主,他明明是最不会拳脚的一个,跑的却是最快的。
看到沈云商手上的伤口,沈家家主气的脸都青了。
最后,除了沈云商,另外三个酒醒了,全都挨了一顿好打。
再再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们那日行的不是什么结拜兄弟的礼,而是拜的天地。
夫妻成婚的那种。
沈云商跟裴行昭拜的,白燕堂和慕淮衣拜的。
沈云商与裴行昭倒没什么,就如白燕堂说的,顶多就算是早拜了,但白燕堂和慕淮衣...
二人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见到对方。
虽然是幼时的玩闹,但却也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如今再提起,当事人有那么几分不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慕淮衣为何如今这么坦然...
他说他后来想通了,说这事是白燕堂的锅,因为白燕堂比他大三岁。
一阵诡异的沉寂后,白燕堂没再继续阻止慕淮衣,而是朝沈云商道:“小昭昭是我的妹婿,不管你们怎么跟他算这笔账,我都是要找他报仇的,但清栀和玉薇是你的人,她们的仇我就不插手了。”
顿了顿,他吊儿郎当的补充了句:“若玉薇他日认作姑姑的义女,那我也是要管一管的。”
白燕堂撂下这话后,就风风火火的走了,像是迫不及待的要去找人麻烦。
三人望着他的背影,许久后,慕淮衣道:“不愧是大哥,我长羽哥霸气!”
“沈云商,我今日跟你回去拜见伯母。”
沈云商和裴行昭同时看向他:“你要干嘛?”
慕淮衣眼睛亮晶晶的:“我去问问伯母缺干儿子不。”
沈云商,裴行昭:“......”
慕淮衣越想越觉得可行,一个利索的转身:“你们等等我,我去准备厚礼。”
裴行昭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慕淮衣怒目瞪着他:“你干什么?我又不是去做伯母的女婿,你没权利阻止。”
裴行昭唇角一弯,缓缓道:“你不认作伯母的义子,咱们大哥也会护着你的,知道为什么吗?”
慕淮衣脱口而出:“我毕竟是他结拜的三弟啊。”
“不。”裴行昭道:“因为你跟他拜过天地。”
慕淮衣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白家的小媳妇儿?”
裴行昭似觉不够,尾音拉长的唤了声。
结拜事后那一两年内,几家长辈常来这事来逗慕淮衣。
白家老夫人还为此感到遗憾,说慕淮衣怎么就不是个姑娘呢,不然这定是一段佳话,因此,白家老夫人还盯上了慕淮衣的妹妹,最后是白燕堂用离家出走威胁,此事才总算作罢。
“裴行昭你要死啊!”
慕淮衣气的一脚踢过去:“凭什么我是媳妇,不能白燕堂是?”
裴行昭轻嗤了声:“你看看霸气的表哥,再看看你,谁更像媳妇?”
“你长没长眼睛啊裴阿昭?老子这么俊朗的一张脸,你再看看白燕堂,长得比花魁还勾人,谁更像媳妇儿?”慕淮衣气的大声反驳。
裴行昭扬眉:“喔,我明白了,原来你在意的是谁是媳妇儿。”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裴行昭话一落,他们就先后看到了去而复返的白燕堂。
白燕堂立在楼梯口,一脸复杂的盯着慕淮衣,几番欲言又止后,咬牙看向沈云商:“我是来拿那张画像。”
沈云商硬憋着笑,点点头,去里头将画像拿出来。
白燕堂却杵在楼梯口不动,他看了眼慕淮衣后,说:“你拿过来。”
像是不想也不敢靠近慕淮衣似的。
沈云商便乖巧的给他拿过去。
白燕堂接过画像,几番纠结后,轻声朝沈云商耳语了几句。
说完,他就飞快的跑了,好像跑的慢了就要被人缠住似的。
沈云商此时已憋的满脸通红,她缓缓走回去,看向慕淮衣,原封不动的转达白燕堂的话:“表哥让我劝劝你,他喜欢的是姑娘,让你对他...死了那个歹心。”
慕淮衣:“.....”
慕淮衣:“?!”
慕淮衣:“!!!”
他一把推开裴行昭,追出去:“白燕堂你脑子有病吧,谁特么对你有歹心,老子喜欢的也是姑娘!”
他这一吼,白燕堂听没听见不知道,但醉雨楼的不少伙计和客人都听见了,一时间都惊讶且不敢置信的看向二楼围栏边上的慕淮衣。
他们怎么不知道,这两个人竟然是这样的关系啊...
天呢,这个惊天的消息必能成为姑苏城八卦榜第一名!
“结账,结账,我有事要出去。”
“我这里也结账,没上的点心也一起买了。”
“我也...”
回过神的慕淮衣气的脸都发白了:“......”
他气急败坏的吼道:“他喜欢的是姑娘,我喜欢的也是姑娘,你们谁敢乱传,我就报官我跟你们说,一个个的都给我回来,坐下!”
沈云商实在忍无可忍,弯腰笑出声来,裴行昭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肚子已是笑的快要岔气。
慕淮衣猛地转头瞪向二人,咬牙切齿:“你们还敢笑!”
他气势汹汹的走向裴行昭:“这狗屁乌龙就是你惹出来的,你过来,你跟他们解释清楚,不然传出去老子的未婚妻就要泡汤了。”
裴行昭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被他拽到围栏边,解释:“哈哈,他,哈哈不是断袖,哈哈哈哈...”
慕淮衣:“......”
“你他妈给我好好说话!”
裴行昭举起手做投降状:“我好不了...哈哈哈哈....”
“裴行昭!”
“我弄死你我!”
“你他妈再笑试试!”
笑闹声和慕淮衣气急败坏的威胁声久久才消停,最后是裴行昭被逼用他未来裴家家主的身份做担保,告诉楼里的客人慕淮衣不是断袖,慕淮衣这才放过他。
但有多少人信那就不知道了。
当夜,为了证明自己不好男风,慕淮衣跑去青楼待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