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间残留着一丝酒气, 江晚吟猜测陆缙大约是醉了酒,所以今晚才如此反常。
江晚吟惴惴不安,掰着他的手试图钻出去。
然她一动, 陆缙按住她的腰:“别动。再动, 你是不想睡了?”
“睡吧。”陆缙握着她的腰调整了个合适的位置。
江晚吟却无法安眠,纠结了好久后,轻轻开口:“郎君,我当真不习惯,要不,等明晚我适应适应再试着同榻?”
这一声却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江晚吟一回头,发觉陆缙不知何时呼吸已经平稳。
她只好等陆缙睡熟了再拿开他的手,悄悄出去。
一刻, 两刻……江晚吟撑着眼皮默默地数着,不敢睡过去。
可她实在太累,白日里在立雪堂耗的是心神, 刚刚耗的是体力, 她身心俱疲, 两刻钟过后, 不知道陆缙睡没睡着, 江晚吟眼皮一黏, 自己却睡了过去。
他的确饮了酒,但远远不到醉的程度。
但今日,却莫名地烦躁, 像是毛头小子一样,一进门便故意同她反着来。
可犹嫌不够, 是以他今晚留下了她,让她也尝尝夜不能寐的滋味。
尤其陆缙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无处不在,一句话便让她如坐针毡,即便是现在,仍是堵的她严严实实,心口也沉甸甸的。
江晚吟挣不开,又不敢乱动,疲累至极,三更过后终究捱不住昏沉沉地直接睡了过去。
晨间起雾时,江华容被女使硬生生叫了醒。
“夫人,已经快卯时了……”女使急的都要哭了,“若非如此,奴婢绝不敢惊扰夫人您休息。”
女使是昨夜守夜的侍女,自打圆房后,小娘子常常三更过后才出来,她们都已经习惯,是以即便过了三更,女使们也只是红着脸窃窃私语几句,并没太当回事。
然而过了四更,天要亮了,她们意识到可能是坏了事,这才不得不来叫江华容。
“三妹妹也无动静吗?”江华容又问。
“没有,里面静悄悄的,仿佛睡得很沉。”女使答道。
“嬷嬷,这可如何是好?”江华容面色如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郎君是不是知道了,故意如此?”
孙妈妈摇头:“以姑爷的脾气,若是知道了,当立即发作才对。”
江华容一听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郎君怎可能明知是江晚吟,还与她同床?
但天已经亮了,这回恐怕是难逃一劫。
江华容心急如焚,一咬牙对女使道:“若是郎君当真发现了,你们需记牢我是得了痼疾,不能有孕,找了江晚吟来生子,且她也甘愿如此,仅此而已,其他的一概不准说,知道吗?”
女使们纷纷低头,孙妈妈亦是噤了声,明白江华容这是打算弃卒保帅了。
只是这法子,怎么跟当年伯夫人对林姨娘一样?
林姨娘同伯夫人原也是远方姊妹,伯夫人顾氏膝下迟迟无子,年纪又大了,渐渐不得忠勇伯欢心。
偶然有一回林姨娘过来做客,惹得忠勇伯多看了几眼,顾氏便起了心思,将林姨娘灌醉送到了自己夫君**。
事毕,顾氏又一口攀诬林姨娘爬床,好拿捏林氏。
只是后来林姨娘生的是女儿,而顾氏却侥幸得了一子,站稳了脚跟,便渐渐觉得林姨娘碍眼,设法子将她赶去了庄子上。
时隔十数年,江华容竟又用了同样的法子,不由得让人唏嘘。
虽同情林氏母女,孙妈妈却不敢说什么,只能依计答应下来。
江晚吟虽睡过去了,然她心里装着事,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越担心什么,便越要梦到什么。
这回还是在立雪堂,不过堂下的人从孙清圆换成了她,震惊,厌恶,鄙夷……那些审视着她的目光要锐利百倍千倍。
每一道都好似一支长箭,齐刷刷的射-过来,将她万箭穿心。
每一句话又仿佛一把雪亮的刀,一刀一刀,将她千刀万剐。
江晚吟难堪至极。
画面一转,又梦见了陆缙。
他正在教她学棋,不苟言笑,从背后握着她的手,指点她落子。
然下着下着,气氛却渐渐变得有些怪,他圈着她靠的越来越近,近到她被抵在了桌上,桌上的棋子被晃的散落一地。
江晚吟一惊,一醒来,眼前却是绣着如意云纹的鸦青香罗帐。
不是立雪堂,江晚吟微微松了口气。
再一回神,冷汗却愈发涔涔。
她还在披香院里,还被陆缙牢牢地嵌着,同梦里一样,难怪昨晚她会做那样的梦。
帘缝外的天已经蒙蒙亮,间或听得一二早起的仆妇洒扫庭院的声音。
而不远处,有个女使蹑手蹑脚地进了里间,隔着帘子声音极低又着急:“您终于醒了,快些走吧。”
幸好陆缙还没醒,江晚吟轻轻嗯了一声,便想拿开环在腰上那只又重又沉的手臂。
然而他虽没醒,手臂却像长了眼似的,江晚吟刚拿掉,那只手又环了上去,且拢的她更紧。
江晚吟不敢再妄动。
小心观察了一会儿,身后的呼吸仍是十分平稳,江晚吟打算从他的怀里钻出去。
好不容易移开了手臂,江晚吟一摆腰,忽地发觉到陆缙好像醒了一部分,连忙屏息,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她用余光轻轻去瞥,发觉陆缙仍是闭着眼,薄唇微抿,刚刚大约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这才敢咬紧唇继续往外挪。
一开始,陆缙没什么反应,然而等她微微直起了身正要离开他时,却忽然被拖了回去。
“醒的这么早?”
陆缙埋头在她颈侧,低沉地道,还带着刚醒时独有的哑意。
江晚吟赶紧埋头,拿枕头挡住了脸。
不远处的女使听到声音,慌得立即退了出去。
却还是被陆缙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隔着帘子沉声问道:“谁在外面?”
江晚吟连忙接话:“是女使,过来叫醒的。”
陆缙看出了她们的把戏,却并不拆穿,只嗯了一声,顺势道:“既然醒了,那便起吧。”
说罢,便要提着她的腰一起起来。
外面天光正盛,江晚吟哪敢,慌的一把抓住四角的立柱:“我还困,想再睡一会儿。”
“昨晚没睡好?”陆缙有意问。
江晚吟低低嗯了一声:“郎君你先去,不必管我。”
“无妨,今日无事,时候还早,我陪你睡一会儿。”陆缙却格外贴心。
他一躺下,江晚吟顿时更加紧张。
然陆缙似乎当真只是陪她,甚至有闲心,主动同她搭了话:“六郎近日同我抱怨在你三妹妹那里碰了壁,借酒浇愁,你可知,你三妹妹中意的什么样的?”
江晚吟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陆昶来了。
可外面越来越亮,她现在哪有心思,便随口敷衍道:“我同三妹妹并不长在一起,并不知晓。”
陆缙又问:“那你觉得她中意什么样的?”
“她、她大约,喜斯文一点的。”江晚吟道。
“家世呢?”
“她本就是个庶女,应当并不在意。”
陆缙嗯了一声,“斯文”两个字却在他唇齿间转了又转。
原来她喜欢斯文的,他偏是个武将。
日光移过了窗,透过帘缝照了一缕进来,帐子里越发的亮,江晚吟慌的立即死死垂着头,肩背却因此袒了出来,大片的光亮照上去,照的莹白如玉。
细腻如玉,光滑如缎,因为紧张,微微的颤着,背面已如此,正面恐怕殊色更甚。
圆房半月,陆缙尚从未见过她全部的样子,说起来也是荒唐。
陆缙只要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她翻过来,戳穿一切。
到时候无论她喜不喜欢,她都只能留下来。
留下来之后呢,一具人偶有什么意趣?
没必要。
他不屑强取。
但不知名的烦躁烧的愈旺,他淡声道:“你们姊妹的喜好倒是差的多。”
江晚吟不知该如何答,只能应声。
陆缙脸色越发的沉,烦闷无处宣泄,便只能换一种出口。
日光越发的盛,帘缝被晃开,大片的日光倾泻进来,照的床榻里光影浮动。
江晚吟怕极了。
此时,稍不注意,陆缙便能看清她的脸。
发现她究竟是谁。
她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连忙伸手扯紧了帘幔,不让光透进来。
那帘幔岂是那么好合上的,江晚吟紧张至极,浑身绷成了一根弦。
可偏偏今日还有风,吹的帘幔微微拂动着,愈发让她着急。
陆缙本意是让她吃吃教训,然她太过紧张,他亦是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是怕被认出来么。
那就如她的愿。
陆缙到底还是没再折磨她,也没再折磨自己,握着她的后颈狠狠把她压进枕头里。
江晚吟的脸的确被挡住了,但松软的枕头也让她无法呼吸,仿佛溺水一样,直到她觉得快窒息的时候,陆缙才终于放过她,然后眼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一场虚惊。
劫后余生,江晚吟大喘了口气。
此时,外面已经大亮,软烟罗的帐子即便合上也遮不住什么。
她不敢再停留,门外的女使亦是等的焦急。
趁着陆缙再度睡着,江晚吟拿开他的手,悄声下了地。
这一回倒是格外顺利。
只是,当她穿好了衣服,准备离开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呓语。
“三妹妹。”
声音并不大,对江晚吟来说却好似春日惊雷,让她瞬间清醒。
她倏地回头,陆缙却阖着眼,看起来是在说梦话。
可陆缙梦里为什么会喊她的名字?且如此缱-绻。
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二是他不知情。
前者极糟,后者对江晚吟来说也不算好,他若是不知情,还这样喊她,难不成,是对她存了异样的心思?
自从裴时序去后,她决意不再涉足情爱,入府的这些日子来,陆缙白日里对她颇多照料,江晚吟把他当长辈,如父如兄。
纵然晚上他过分了些,但那是夫妻间的亲近,另当别论。
若是单以江晚吟的身份,她其实十分敬重他和仰慕他,不能也不敢想象姐.夫对她起了心思。
应当是意外。
最好是意外。
又想,陆缙昨晚喝醉了,也许并不清醒。
江晚吟复杂的看了眼熟睡的陆缙,像被烫了一眼立即收了回来,她心乱如麻,逃也似的推了门出去。
等她走后,那原本熟睡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
眼底一片清明。
根本未曾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