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国华总觉得自己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一心想要往外闯,自以为高高在上。
至于人家表面上说瞧不起他,他也只当他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此时望着沈月娥的身影,温国华冷笑了一声。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粗人,但没办法,这一次他必须与这种人打交道。
“这是月娥吧?”温国华走上前去,一开口,倒是吓了沈月娥一跳。
她猛地回头,看见他的那一刻,脑袋瓜子拼命转。
温国华离开这村子的时候,她刚结婚没多久。当初村子里将他贬得一文不值,大家提起他都是同仇敌忾的,就连吴大娘都在家里狠狠地咒骂,因此,沈月娥自然不会忘记他做的好事。
只是,他怎么会来呢?
“月娥,你还记得我吧?”看着沈月娥的眼神,温国华就知道她不可能忘记自己,还觉得她肯定高看自己一眼呢,瞬间更有优越感了,“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这居高临下的态度,哪像是求人帮忙的?
沈月娥眼珠子一转,立马明白了什么,敢情他这是知道自家闺女现在能赚钱了,来求和的?肯定是请她当说客!
沈月娥一乐,说道:“这不是国华哥吗?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帮忙?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别客气。”
温国华没有对她笑,语气生硬严肃:“是这样的,茵茵和她娘对我记恨,跑到单位闹。现在整个单位的人都以为我和她娘没离婚就在外面有个家了,影响不好。我想你跟我去单位一趟,把事情说清楚,当然,是要帮我说话。”
没离婚就在外面有个家……沈月娥挑挑眉,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然而她还没开口呢,温国华就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塞到她手中。
沈月娥低头看了一眼躺在自己手心的纸币:“国华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我哪好意思收你的钱。”
他的动作干脆流畅,一气呵成,等确定她已经攥着这钱了,才说道:“你明天一早去镇上,来我单位跟领导解释一下。就说我们以前是父母包办婚姻,不作数的,我受不了这样的媳妇,早就已经办了离婚证。还得说这几年我虽然已经跟她离婚,可对闺女是很好的,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我包了。可没想到,她们居然恩将仇报!”
温国华越说越来劲,倒像是真的似的。
等到他把话说完了,对上不动声色的沈月娥,拧了拧眉:“你不愿意?那就把钱还给我,我去找别人。”
这村子里多的是人,愿意帮他出面作证的人多了去了!
“别啊,谁说我不愿意?”沈月娥见他要反悔,连忙将两块钱往自己的兜里揣,末了又感慨道,“国华哥,你是真大方。但去镇上要坐车呀,你还得给我车票钱。”
温国华皱眉。
现在邻村村口的路通了,上那儿坐中巴车去镇上只要三毛钱,来回不过六毛钱而已。都给了她两块钱,还想要更多?
真是贪得无厌!
温国华寻思她这一辈子都没赚过钱呢,这会儿可不是能多坑一点是一点?他本来是不舍得再加钱的,但考虑到时间紧迫,不能再耽误了,再加上沈月娥虽然贪心,可到底能说会道,可以将死的说成活的,找别人帮忙都不一定有这效果,于是咬咬牙,又从兜里拿了两块钱出来。
“一共四块钱,你得把这事给我办妥了!”
沈月娥笑得见牙不见眼,拍拍自己的胸脯:“包在我身上。”
她问了温国华单位的地址,又问了明天早上职工大会的时间,而后拍拍棉袄兜里那四块钱,哼着小曲儿走了。
望着她这市侩的样子,温国华嗤笑一声,转身往村口第三间屋子快步走去。
这个家,是真破啊。
站在门口,温国华就想起过去那不愉快的回忆。当年他们一家困难得很,若不是因为他能在印刷厂工作,她们娘俩能吃得起饭吗?过去这娘俩都靠着他,现在翻脸不认人,还想害他丢了工作?真是狼心狗肺!
温国华黑着脸去开门,突然脚步一僵,他没钥匙。
温国华使劲摆弄着大铁锁,愣是打不开,还整出了“哐当哐当”的动静。得亏这会儿基本上大家都开始生火做饭了,没人注意到他,否则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人都来了,结婚证必须拿到,温国华铁青着脸看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那敞开的窗户上。
瓦屋的窗户敞得大,也容易爬,他左右张望见没人,连想都没有想,小跑到窗边,双手一使劲,纵身往里面钻。
然而到底是年纪大了,反应也不灵活,温国华一纵身,没能跳进屋里去。
他卡在窗口,整张脸涨得通红。所幸他还算瘦,身子卡着窗口,左右挪动两下,勉强也能钻进去。
温国华动作慢,咬着牙关往窗户里挤,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两道低沉的说笑声,他心里一慌,生怕被人发现,闭着眼睛用力往屋里拱。
“噗通”——
温文华头着地,脑袋扎进一个水桶里。
他脸色猛然一变,憋住气,舌尖却尝到了些许咸腥味,那熏天的臭气让他眼前一黑,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一脑袋浸到了泔水里。
这泔水可都是用来喂猪的,姚瑞兰和温茵茵穷得叮当响,根本没钱买猪崽子,在窗户边上留一桶泔水做什么?
温国华猛地抬起头,那股恶臭直直钻入他的鼻腔,他一摸自己的脸,脸上还带着些许菜叶和大葱。
温国华一阵作呕,却吐不出来,恶心得想要马上回家冲个澡。
可现在能怎么办?温国华气得要命,一踢腿想要把水桶踢倒,却不想踩到了刚才从水桶里溅出来的泔水,脚底打滑,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温国华浑身都疼,疼得直喘气,整张脸皱成了一团,忽地一抬头,看见摆在橱柜底下的饼干盒。
这一盒饼干是他当年单位给发的高档货,他带回家给孩子们吃,吃完之后,姚瑞兰不舍得丢了空盒子,专门留着放一些重要的东西。温国华一只手撑着地,好不容易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去橱柜前,拿了盒子。
盒子一打开,温国华的眼睛亮了起来。
里头还真摆着一张结婚证!
他随意打开看了一眼,见确实是结婚证,立马眼睛一亮,上手就直接撕了个稀巴烂。
等到确定结婚证已经被自己撕了个粉碎,他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将每一片碎纸片都塞到了自己的兜里,转身离开。
可刚才确实是摔得太厉害了,温国华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脚踝钻心疼。
他想歇一歇,却不敢再逗留,毕竟现在温茵茵那么鬼灵精的,若是被她撞上,今天做的所有事情都白搭!
温国华每一步都是拖着腿走的,他走走歇歇,这一路无比艰难,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到自己家去。可他知道,这个时候做中巴车是要去邻村的,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走。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无力,一闻到自己满头的臭泔水气味,却又没有任何胃口。
每挪一步,仿佛都是费尽了全力,他好不容易走到邻村村口,等到天都黑了,却没有等到一辆车。
温国华忍着疼痛,进隔壁村拦住一个村民,问了问情况。
对方一脸莫名的表情:“这都几点了,哪来去镇上的车?明天早点去吧。”
温国华脸又黑了,这是什么穷乡僻壤!
他感觉自己呼吸都困难了,沉着脸:“那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块钱?我想去坐出租车。”
对方一听,瞬间笑了:“你有毛病吧?别说我全家人加起来都没二十块钱,就是有,也不可能借给你!你是哪来的骗子?再不赶紧走,我要去告村委会了!”
温国华听着对方的话,浑身都要颤抖了。他赶紧转身走,腿上的伤都已经疼得他面目狰狞了,却还是不管不顾。要知道现在几乎每一个村子的村民都很团结,若是那人真回去告村委会,恐怕一会儿就要有一群大汉来揍他了!
……
而这个时候,温茵茵坐在理发店里,欣赏着自己的新发型。
“同志,你这头发真好,我给人剪了这么多年头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的发质这么好的呢。有没有考虑过烫发?像你这么标致的女同志,要是烫染了头发,肯定会让气质有更大的提升!”理发师说道。
烫染头发……
温茵茵并没有这个打算。
她们家的起点实在是太低了,现在才开始逐渐走上坡路,一块钱都是要掰成两半花的。虽说她想要买自行车,可那也是为了自己上镇做买卖的时候能方便一些,可不是无端奢侈享受。
现在这让她烫染头发?虽然她有些心动,但绝对不舍得花这钱。
“下次吧。”温茵茵笑着拒绝,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好半晌。
这个时候,不少年轻女同志都是讲究的,因此温茵茵对于发型的选择也不太受局限。她让理发师给自己的头发修短了一点,做出层次,额头的刘海已经足够长了,理发师修剪得细碎,往后一捋,温茵茵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显得清爽起来。
她将身体往前一探,仔细看着自己的发际线。
系统发放的奖励,从来都不是生硬地丢过来,而是会根据她自身的条件来完善。
此时她的发际线,并不是毫无线条感的圆溜溜形状,发际的毛发看起来是毛茸茸的,衬得她本来略窄的额头开阔了些,看起来一点都不钝,自然而又带着些许英气。
而更让她震惊的意外之喜是,这发际线在她的额角处修饰出了她耳边的轮廓,使得她的太阳穴都饱满了起来。
这张脸本来就比之前精致了不少,此时因为完美发际线的奖励,更显得她整个人都显得大气了许多。
望着镜中的自己,温茵茵满意不已。
而这个时候,站在她身边的理发师也啧啧赞叹:“同志,你这发际线长得真好。”见温茵茵不出声,他以为她听不懂呢,远远地指了指她的额际,“发际线就是这一圈的弧度,发际线长得不好,就会显得额头不好看,对整个人的形象有很大影响。你们可能看不出这奥妙,可我就是吃这碗饭的,所以小有研究。”
见对方眯着眼睛笑,还很神气的样子,温茵茵也笑了:“谢谢,这个发型我很喜欢。”
说完,温茵茵付了钱。
理发师说不上是自己的理发手艺好,还是客人的先天条件好,总之这会儿对这单生意满意得不行,恨不得拉温茵茵去照相馆拍张照,直接将照片贴店门口当招牌。
他欢天喜地地送温茵茵出门,望着她骑车离开的背影,还不忘高声喊道:“下回还来啊!”
理了发,温茵茵觉得浑身都舒爽。
她骑着车回家,虽然寒风瑟瑟,将她一头柔软的发丝吹到耳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温茵茵精气神十足,毫不疲累,一路上连歇都没歇过,往村里骑。
只是她没有想到,车子骑到半路的时候,突然见到一道身影。
温国华循着自己的脑海之中的记忆往镇上走,他已经没了脾气,只希望能在深夜之前到家。
借着悠悠的月光,温茵茵看见了温国华白得都要发青的脸,再一见他鸡窝一般的头发上夹杂着的豆芽,什么都明白了。
这亲爹,还真没让她失望。
温国华生日那天离开温家之后,她觉得梁婶子兴许会将整件事情闹大,所以留了个心眼。温国华虽然自大,却不老实,不可能眼看着自己的工作受到威胁。温茵茵猜测他可能会反击,在家里留的那桶泔水,也是特地从春梅嫂那里借的。
她这么做,不过是想着倘若温国华翻墙进来偷结婚证时,好歹能让他倒个霉,可再一转念,姚瑞兰整天都在家呢,他应该没这么猖狂。
可没想到,她这爹,还真是走了这一步。
本来她明天是懒得再去他单位一趟的,毕竟新进的衣服都还没搭配,挣钱重要,她哪有这么多时间与他耗着?
可既然他非要整出这么多事,那她就只能不客气了。
温国华走得气喘吁吁,一个抬眸,看见骑着自行车的温茵茵。
他都这副光景了,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理发!
温国华顿住脚步,便开始摆谱:“你哪来的自行车?”
温茵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说。
对上她这眼神,温国华脸色更沉了。他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可是此时此刻,他实在是有求于她:“你身边有没有钱?”
温茵茵歪了歪脑袋,一只腿放了下来,稳住自行车。
而后她从自己的兜里拿出十几块钱。
今天她从清市回来,还没有将身边的钱放在家里呢。财不可露白,尤其是当着她爹的面,还是得捂好一点,温茵茵没有拿出全部的钱,此时手心里放着一张大团结,还有几块钱硬币。
看着温茵茵手中的钱,温国华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不是没工作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温国华皱眉:“你这钱是哪来的?别总是向你小姨借钱!”顿了顿,他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这些钱先借我坐车,下回还你。”
说着,温国华拖着腿,慢慢往温茵茵跟前走。他的动作太慢了,可以说是龟速,然而温茵茵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自行车上等待。
温国华不想太丢面子,尽量不露出疼痛的表情,明明额头上已经冒了冷汗,面上却不显。
好不容易,他终于走到了温茵茵的面前,伸手要去拿钱。
然而就在他的手几乎要触及到那张大团结之时,温茵茵手指一屈,将这钱紧紧攥到手心里。
“你!”
温国华刚要瞪眼睛,却不想温茵茵直接将脚放回到自行车的脚踏板上,一溜烟就骑着车走了。
她动作轻盈,车轮一滚,没一会儿,连人都不见了。
温国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转头一看,大骂一声:“有你这么不孝顺的闺女吗?”
可他刚一高喊,忽然前方驶过一辆手扶拖拉机,“蹭”一声从他身边开过去。
温国华的声音被拖拉机的声响盖过,他心神一慌,猛一闪躲,一屁股摔到了泥坑里。
……
温茵茵一路骑车回了村,又赶紧跑到村支书家里去。问清楚这自行车的主人是哪个村的之后,她赶紧马不停蹄地赶到邻村去。
见温茵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陈大丽一脸狐疑。
她拧着眉,对何跃宏说道:“那丫头咋一天比一天好看了?那头发是镇上新做的发型吧,可真好看……”
何宏跃回头看她一眼,语气意味深长:“脑袋瓜子像她一样好使的人,还真是不多,茵茵同志将来不得了。”
陈大丽撇撇嘴,心里怪不得劲的,她还在心疼上回被温茵茵抓走的两把糖果呢。
只是——
望着她心急火燎的背影,陈大丽冷哼一声:“得亏她长得好看,不然人家都不认识她,哪愿意直接把自行车借给她呀!”
陈大丽嘴巴一张,直冒酸话,可她话音未落,就对上自家那口子冷厉的眼神。
她闭上嘴,没好气地转身:“大宝小宝,洗脚睡觉了!”
温茵茵不知道陈大丽对自己更加不满了,此时,她急着要去还自行车。
下午出门的时候太着急,见到有人骑一辆自行车,就立马上前去借。可现在想一想,她的运气是真不错,碰到好人了。
这会儿谁家的自行车不是宝贝呢?萍水相逢,人家居然愿意信任她,说借就借,她打心眼里是感激的。
温茵茵拿着下午那小伙子留在村委会的纸条,到了七斗村,问了个村民,终于找到了那小伙子的家。
那小院的门开着,远远地,温茵茵就听见里头传出的声音。
“你说你傻不傻啊?自行车能借人吗?你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家住哪里,要是人跑了,你上哪儿把车拿回来?”赵永元的娘气得要命,一个劲说着。
赵永元紧紧闭着嘴,等她把话说完,好半晌才说道:“她叫温茵茵,家住上湖村村口第三间屋。”
他娘几乎要被气得跳起来:“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骗你的!都这么晚了,还没有还车过来,肯定是逃跑了!”
赵永元也懒得再搭理她,只是继续低头磨着木条。
下午那小姑娘看起来干净清爽,说话有礼貌又有条理,他直觉她不会骗人。
耳边他娘还是在絮絮叨叨的,赵永元低头闷声不响,而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请问这是赵永元家吗?”
赵永元一愣,随即丢下手中的木条和工具,小跑着出门。
他娘见状,心中一喜,难道是人家来还自行车了?于是她立马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往外跑。
到了院子外,大娘一眼就看见了温茵茵。
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姑娘,嘴角带着讨喜的笑容,一见到他俩,她立马把自行车推过来,一脸抱歉:“不好意思,今天确实有急事,看见你骑车,就向你借了。我这出门时间长,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赵永元的娘见她说话讲究,声音又好听,不由喜欢得紧。再一看这孩子的年纪还小,估计还没成家呢,更加满意,胳膊肘挤了挤赵永元的胳膊:“人家跟你说话呢!”
赵永元这才反应过来,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没事。”
温茵茵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们带点鸡蛋什么的作为感谢,但刚才没想起来,也就只能作罢。说了一番感谢的话之后,她便没有再留,转身要走。
可突然之间,赵永元往前一步:“等等——”
温茵茵回头,恰好看见他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你上车,我送你回村吧。”赵永元指了指自己自行车的后座。
温茵茵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摇头:“不用了,我走回去很快的。”
赵永元是一时脑热,冲动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此时,温茵茵果断拒绝,转身已走。望着她的背影,赵永元心中一阵懊恼。
他这也太莽撞了!
……
而另一边,温茵茵终于走回上湖村。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几乎要累得不听使唤了。好在回到家,姚瑞兰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见母亲一看见她就要问这发型是怎么回事,温茵茵摆摆手:“娘,等会儿,让我先歇歇。”
说着,她端起搪瓷杯,将一大杯水往自己的口中灌。
姚瑞兰心疼闺女,立马不出声了,任她喝个够,自己则去拿馒头。笸箩好没来得及拿起来呢,温秀华就探着脖子过来了。
“嫂子,我哥今天来家里,是不是决定回头跟你过日子了?”温秀华一脸笑容走进来,仿佛妯娌之间的感情好上天了,“我就说嘛,你这苦日子是要熬到头了。将来好好跟我哥过日子,别再把他吓跑啦!”
听着温秀华说的话,姚瑞兰知道她是误会了。
今天姚瑞兰一回村,就听人说温国华来过了,见她们娘俩不在家,又回去了。她猜想温国华是越想越气愤,所以要来算账。
她自己倒不在意,反正温国华不能拿她怎么样。但若是温国华将一个不孝的帽子往闺女头上扣,那闺女该多难受啊?
姚瑞兰恨不得立马跑到温国华跟前让他别再伤害闺女。
而此时,温茵茵咕噜咕噜吞下口中的水,回头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温秀华。
温秀华的笑脸僵在嘴角:“怎么了?”
温茵茵笑了笑:“原来姑姑这么关心我们。”
温秀华干笑了一声:“这不是希望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吗?等到将来你爹把你们接到镇上去,那就舒服啦!”
温茵茵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姑姑还打我们家屋子的主意呢。”
温秀华被她这话一噎,顿时愣住了。
村尾那草屋是真的破破烂烂的,又旧又脏,还特别招虫子。现在还是寒冬腊月的,就这么招虫子,到了夏天还得了?
温秀华每天都琢磨着把她们那屋子修一修,今天一听她哥回村了,心里一个激灵。
要是她们娘俩跟着温国华去镇上,这屋子肯定是非她莫属的呀!
温秀华的如意算盘打得乒乓作响,可没想到,温茵茵一句话就戳中了她的心思。
温秀华尴尬地看了温茵茵一眼:“我是你姑,你们搬镇上住了,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就不能让我们住吗?”
温茵茵乐呵呵一笑,走到温秀华的跟前揽住她的手臂。见侄女难得对自己这么亲热,温秀华一喜,难道温茵茵这回变得好说话了?
温秀华终于放宽了心。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已经被温茵茵揽着手臂推到了门外去:“姑姑,我娘不可能再和我爹过日子。不过你说得对,将来我们肯定要搬到镇上去住的,只是这屋子就算空着,也没你的份,别做这春秋大梦了。”
话一说完,温茵茵“砰”一声关上了门。
痛快了。
见自己闺女这架势,姚瑞兰不由被她逗乐了:“茵茵,你说将来要到镇上去住,你姑真会信的。”
温茵茵拿起桌上的馒头,咬了一口:“娘,我是真这么想的。”
她说过要让自己和娘过上好日子,那就不是空口说白话。费尽心思赚钱,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吃饱饭吧?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更高的追求。
馒头的香味在口中绽放,温茵茵这才发现自己饿得能一口吞下去,她吃得津津有味,感慨道:“娘,今天的馒头又香又软!”
姚瑞兰一笑:“你弟弟上回送来的精良面粉做成馒头特别好,我还想做点饺子皮包饺子呢。”
听到饺子,温茵茵都要流口水了,立马说道:“明天我去镇上,回来的时候带点肉,晚上我们一起包饺子。”
姚瑞兰刚要问温茵茵为什么又要去镇上,突然想到屋里摆的那个蛇皮袋:“对了,你花了多少钱进货啊?要不咱们先别买肉了,看看衣服卖得好不好再说。”
姚瑞兰这人是操心惯了的,做什么事都是瞻前顾后,紧张得不行。这是她多年经历养成的性子,一时改不了,温茵茵也不想勉强她改。反正现在家里还有自己撑着呢,大不了她将路上的所有障碍扫平,让她娘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就行了。
这样一想,温茵茵便吃得更快了些,她要抓紧时间,晚上让她娘跟着一起搭配衣服。
只要看见她进的衣服,她娘自然会有信心的。
……
入夜了,周美双却迟迟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起来,往自己身上披了一件外套。
周美双从房间里出来,整个屋子确认了一圈,又看看空荡荡的沙发,最后去敲了敲温文良屋里的门。
温文良没想到出门一趟这么累,今天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然而睡得正香,却被敲门声吵醒。
温文良皱眉,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却又听见周美双的叫声。
“文良,你赶紧起来。你爸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
温文良整个人一怔,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房门。
屋子里乌漆嘛黑的,周美双赶紧去开灯。温文良本来还迷迷瞪瞪的,突然被这灯光刺了眼,眯着眼不耐烦道:“你想怎么样?”
一直以来,周美双与温文良之间的关系都很和睦,她还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此时被他一喝,她愣住了,半晌之后才说道:“你爸没回家,要不你出去找找?”
温文良沉下脸:“家里天天吵得鸡犬不宁,我爹不愿意回家,这难道不正常?要是我,也懒得回家!”
这两天温国华一肚子火气,连饭都不愿意在家里吃了,虽然他们在温文良面前尽量不吵架,但彼此都没个好脸色。等到晚上回了房间,才又开始闹起来。
温文良又不聋,怎么可能没听见?因为这家里的气氛,温文良烦躁得不行,此时便没个好脸色。
周美双听出温文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责怪自己,不由一阵恼火,却还是压着脾气说道:“文良,茵茵兴风作浪,是眼红我们家过得好。阿姨和菀秋她爸爸根本就没什么,你别误会了。”
温文良撇过头,摔上门之前丢下一句话:“这事不归我管,你找我爹说去。”
这算什么?他怎么能拿对待他亲娘亲姐的态度来对待她呢?周美双目瞪口呆。
这么大的孩子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她能怎么样?
说到底还怪她当年为了这后妈的名声显得好听一些,对温文良百依百顺,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可到了最后呢?
她整整花了十年来养育他,最后人家非但没改口喊她一声“妈”,甚至还要给她脸色看!
周美双气到忘了时间,等到温国华回家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钟,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不知道温国华从上湖村走回家花了将近五六个小时,只当他是上哪儿喝酒去了,此时正要拉下脸,突然感觉到一阵令人作呕的气息往自己的鼻孔里钻。
她一个怔愣,目光对上温国华的脸。
她还从来没见温国华这么狼狈过!
他一身臭气熏天,头发之间插着几根菜叶和豆芽,脸色白得离谱,嘴唇都是颤抖的。见到周美双,他也不像这两天那样拉着脸了,抬抬手:“你过来扶我,再做点吃的。”
周美双这才发现温国华行动不便,低头去看他的腿,瞪大了眼睛。
他的脚踝,居然肿得像馒头那么大!
周美双赶紧过来扶住了温国华,憋着气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温国华没心思说话,心力交瘁,只让周美双把自己扶去洗澡。
周美双给他准备了一桶热水,他自己从里面舀了好几回水,往自己身上淋。淋到最后,热水洗完了,他却还是觉得身上臭,直接拿冷水往身上泼,冻得瑟瑟发抖。
直到家里剩下的半个香胰子全都用完了,温国华才铁青着脸从里头出来。
此时周美双已经为温国华准备好热腾腾的鸡蛋面,他饥肠辘辘,坐下来直接大口大口吃起来。
热汤面抚慰了他的胃,也抚慰了他的心,温国华终于感受到家的滋味。
周美双也懂得审时度势,拿来一瓶跌打药酒轻轻给他揉着脚踝,放柔了声音,说道:“国华,我们一起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对你没有二心,至于孩子她爹——他到底是菀秋的亲爹,想要见孩子,我真没法拦着。”
温国华闷声不出,低着头吃面喝汤。
周美双叹气:“国华,你这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温国华抬起眼,看了看她:“茵茵和她娘来单位了,闹得全单位都知道我没离婚。领导说明天早晨要开会,让我把这事解释清楚。”
周美双的心都要颤抖了。
事情闹大了?那温国华的工作还能不能保住?他们家过去是双职工家庭,可这两年她工厂里的效益不好,她都已经被迫停薪留职许久了!
如果温国华的工作也丢了,那他们以后喝西北风去?
周美双浑身一凉,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
却不想,下一秒,温国华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那结婚证的碎纸片:“结婚证已经撕掉了,我还去村里喊了个村妇来帮忙作证。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去单位,把前因后果说清楚,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是峰回路转了!
周美双眼睛一亮,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她伸手紧紧握住了温国华粗糙的手背,动情道:“国华,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一定会平稳过了这个坎。我们是一家人,我陪着你,风雨同舟!”
作者有话要说:茵茵:“还风雨同舟呢,喝西北风去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