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
慕清颜回到临安,捧着一坛骨灰。
她不愿去想最后在江边见到的那一幕,不愿去想那样的一张面孔。可又总忍不住地去想,伴着无以言说的心痛。
那清朗高傲的贵公子怎会最终落个那样?!
在水草淤泥中埋了快二十天,被腐气的侵蚀毁掉了他本来的模样,不忍目睹。
吴诚儒说,他其实是因中毒而死。很不幸,在落水后他原本能够游上岸,却被藏于水草中的毒水蛇咬伤腿,影响了水性,被毒昏迷沉入江中。身体加速腐烂也与身中水蛇之毒有关。
萧致瑾提议,将遗体在江陵就地火化,众人没有异议。
火化成灰,归于无形,是为他守住的最后尊严。
红绳带在慕清颜的腕上,她再不舍丢弃。
韩四说,这串红绳是从他贴身内兜里翻出的。他随身携带的星王石小人都不知掉落何处,这条红绳却牢牢与他相守,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致远,以后我再不与你分离。
我就是你的人,永远都是。
红绳正好带在剪刀刺入手腕的伤疤上,那道伤疤像是嘲讽她的耻笑。
之前她的选择错了吗?
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无声滴落……
“清娘,到了。”
身边柳燕的声音将慕清颜从远远的思绪中拉回,听着车厢外的嘈杂哭声与熟悉的哀乐,方知马车已经在萧家外停下。
“清娘!”
先前得到消息赶到萧家等候的桃娘奔来,替她们掀开车帘。
慕清颜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骨灰坛,缓步下了马车,见定民坊那边韩家的人都来到萧家。
毕竟是萧家的人,最后还是要回到萧家的祖坟。
“慕姑娘,把致远交给我吧。”萧致瑾道。
慕清颜是没有名分的,路上由她护送是念在他们的一片深情,但若由她送骨灰入萧家的门,不合适。
这一段终究会过去,她还有她的将来。
“大哥,就让我送他,好不好?”慕清颜没有想太过,声音沙哑地恳求萧致瑾。
萧致瑾刚伸出的双手一滞。
大哥!
她连称呼都改了。
慕清颜直直地望着萧致瑾,等待他的回答。
一路上,萧致瑾没有顾及韩侂胄的脸色将骨灰坛交给她护送,便是他的态度。
不论萧家还是韩家,她知道,她只能靠面前这个人做主方能踏入萧韩两家的门。
“慕姑娘,这样对你不好。”萧致瑾压下心底的叹息。
“我不在乎。”慕清颜瞥了眼先在前面下马车的韩侂胄,还有被人搀扶着走过来的萧老爷,“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可在乎?”
韩侂胄想掌控利用活着的韩致远,一坛骨灰,他可在乎?
“你这个扫把星!坑死了你慕家所有人,又来坑死我儿子!还想进我萧家的门,想把我们都坑死才甘心?”萧老爷甩开搀扶的奴仆,指着慕清颜的鼻子大骂。
“爹。”
不等柳燕上脾气,萧致瑾已侧身挡慕清颜面前,“致远为大宋效力,免不了危险,即便没有慕姑娘,也是面对九死一生。您若真在乎致远,当初就不该诓致远回临安。好端端在襄阳隐居,未必会卷入今日之难。是您费了心思从慕姑娘身边将人夺走,又将他推给那个假公主安娅,慕姑娘在外与险搏斗,倒是帮了致远不少。”
“你……你指责为父?”萧老爷没想到他的长子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番话。
萧致瑾拱手作揖,“孩儿无礼,但孩儿不能不为慕姑娘说公道话。若致远在,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给慕姑娘泼脏水。爹,请让致远走的安心。”
然后萧致瑾又转身面向慕清颜,“慕姑娘,还是再考虑一下。”
“多谢大哥。”慕清颜无视周围人的指点,“我想继续送致远。”
“嘉王有令!”
围观人群中响起一声高呼。
一名护卫装束的人穿过众人大步走来,“在下嘉王府卫,奉嘉王殿下之命请韩大人与慕姑娘。”
“这个时候?”萧致瑾看了眼韩侂胄。
一直无声旁观的韩侂胄也朝这边走来。
这名嘉王府卫道:“是,殿下说有急事相议,请二人回来后直抵嘉王府。”
慕清颜环视周围,却不见嘉王府韩丽蓉,原本她也应该早到萧家了吧?
嘉王赵扩与陆元韶先一步从江陵快马赶回临安,她无心急赶路,便与萧致瑾、韩侂胄等人随后乘坐着马车缓行。刚到临安嘉王便来召见,难道是他们先回临安查到了什么?
可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慕清颜抱着骨灰坛,“能否等我安顿好致远?”
“殿下之命,不可耽搁。”那府卫看了眼慕清颜,“韩公子可交由萧大公子。”
“走吧。嘉王之命岂能不从?”韩侂胄重新上了马车。
“慕姑娘,请。”萧致瑾从慕清颜手中接走骨灰坛。
慕清颜不得不松了手。
为了致远安生,她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违逆嘉王,惹出是非。何况嘉王这般急切召见,想是有紧要之事,否则明知致远回来,他怎能不来相迎?不过再怎样,他与嘉王妃岂能误了送葬的时辰?
“我先去了。”
慕清颜也回身上了马车。
“我陪你去。”柳燕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
嘉王府离萧家本就不远,马车很快便驶到府外。
刚随韩侂胄身后来到嘉王府前厅门口,慕清颜便听赵扩正与韩丽蓉说,“丽娘,我是料对了。慕清颜果然是要亲自送致远入萧家的门。”
见慕清颜来了,红着眼的韩丽蓉先一步迎上前,“不必多礼,快到这边坐。这一路上肯定受了不少累。”
慕清颜还是规规矩矩向赵扩行了个福,“不知殿下宣见,有何要事?”
“柳女侠也来了。”赵扩看了眼她的身边。
柳燕只是拱了拱手,“清娘需要照顾,我陪着她。”
赵扩也不再多说什么,指指桌上的一只木盒,“韩大人对此物不陌生吧?”
韩侂胄其实一进门就看到这只摆放在桌上的木盒,瞧起来不显眼的一只旧盒子而已,但却是一件特殊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