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整齐有力的脚步声打断慕清颜的思绪。
慕清颜收回仰望的目光，看向苑门。
中常侍铁诃陪同完颜璟率人而至。
看到那些手握佩刀，随时待命的金主亲军，慕清颜不禁莞尔。就算她有做刺客之心，也无做刺客之力。
“参见陛下。”慕清颜行礼。
完颜璟顺着慕清颜先前的目光看了眼天上的圆月，“慕姑娘倒是还有雅兴。”
“零落至此，民女更会思乡。”
也许是那思乡之情还未退散，月光之下，换回女衫的慕清颜神色中多了几分柔软。
她所穿的女衫是当年留下的宫娥旧衣，似乎还带着隔年旧世的苍凉。
“你倒是不怕这沉寂在皇城中的孤魂野鬼。”
夜晚，这座空荡荡的皇宫确实更加慎人。而当年因金兵杀入，死在这宫闱之中的性命不知有多少，更别说这深深皇宫本是吃人之所。
慕清颜淡定道：“有陛下派人保护，民女真没什么好怕。”
完颜璟抬手示意。
候在苑门处的宫人端着托盘上前，将盘碟酒水等一一摆放在苑中的石桌上，然后退下。
完颜璟走过去，在桌旁石凳就坐，“仲秋节，与朕在此共度，想必很意外。”
“仲秋在哪里过，民女并无多少意外。但陛下此时到来，却令民女极为意外。陛下想必也不仅是来此饮酒赏月。”
完颜璟亲自动手给自己倒了杯酒，“朕想听你说说，为何来见朕，又为何相信朕并未派人潜入襄阳，又为何说躺在垂拱殿棺椁中的使臣并非你在襄阳见过的使臣？”
“陛下为何此时便想听民女的言论？”
慕清颜想，在她离开垂拱殿之后金主一定去做了什么。
完颜璟喝了口酒，“暂时不发兵，朕也无事可做，闲来便听听，权当解闷。”
慕清颜可不真以为金主如此悠闲。但她也无心过多揣测，只要金主肯听，她便说。
“那民女便说了。”慕清颜道，“陆寺正向陛下提交的折报，陛下已经看过，对我们所说襄阳那边的情况也是了解。金使如何与贼犯勾结，又如何险些死于铁蹄卫之手，最后被陆寺正等人押解回金这些事都不需民女再言。民女要说的是这其中另藏的疑点。而因陛下从不相信宋使所言，自然也就不会想到什么疑点，只会以为皆是宋朝廷毁掉和议准备的理由，是宋人诡计。但民女请问陛下，不论宋金，若真要毁掉和议发动北伐或者南攻，真需要如此繁琐吗？”
“既然要谋划北伐，宋使又何必迢迢押送金使回金，不惜面临落为阶下囚，甚至丧命的凶险？而陛下若决定南攻，只需长乐公主出事这一理由大概也就够了，又为何一定要在宋地连金使一同杀掉？”
完颜璟手中用力捏着酒盏，双目阴沉，“不错，长乐公主在宋地遭劫，迟迟不见下落，朝中已有人主张南攻，是朕不愿损毁和议，一次次给宋朝廷机会。若朕真决心南攻，只要得知长乐公主出事便可下令挥军南下。”
“但事实上金使却在宋地险些被杀。”慕清颜继续说道，“有人不想金使活着回金。既然迟早要杀掉金使，不如令其死在宋地，也就能够将这笔血账加算到宋人头上。当然，在宋人看来，这也是陛下心狠手辣之举。而金使遇害无疑也会更加激怒金人，但在整件事当中，陛下用得着下这般狠手？民女也曾猜测陛下或许是暴戾至残之人，但在来到汴京这一路上的听闻以及亲眼见到陛下，民女以为不是，否则民女此时也不会完好站立于陛下面前讲话。”
“哼！”完颜璟的酒盏重重按在石桌上。
“在断头案中，民女便发觉凶手脚下怪异，但也只是对潜入襄阳的凶手身份有所怀疑，并无确定。明确指出铁蹄卫的便是侥幸逃生的金使。那些金使自认为是被陛下甄选之人，奉陛下之命行事，最后亲身遭受陛下遗弃，悲愤至极，亲口道出铁蹄卫与金主，也就将襄阳之祸的幕后准确指向了陛下。”
“民女起初对此举甚为不解，之后又观察那些自毙而亡的铁蹄卫。发现他们脚上除有磨茧，还有些翻皮的破损，也就是说这些磨损偏新，若一定认为他们是铁蹄卫，也是刚加入不久的新人。还有那三名装神弄鬼的铁蹄卫，以及最终在地下暗洞中死于二掌柜之手的铁蹄卫，脚上全部都是新茧。这不免令民女更为好奇，既然金主派人去襄阳密谋，为何选中的全是新手？”
“势必刺杀金使；刺杀未得逞之后又激怒金使愤然指责金主，并点明铁蹄卫身份；参与作案的又是顶着铁蹄卫名头的新人；陛下绝口不承认发生在襄阳的所有事与己有关，必然激怒大宋子民；而同样金人也对发生在宋地的事不明真相而愤怒……不论双方谁先发兵，宋金之战必起！”
“所以，你便说有人对大金使臣灭口，但非宋人，又说相信朕并未派人潜入宋地，在此事当中，有第三者手脚？但那些铁蹄卫也并非宋人故意冒充做戏？难道说还是出自我大金？”完颜璟问。
慕清颜道：“铁蹄卫是陛下的一支秘兵，想来不会随便招人。据民女所看，襄阳的那些铁蹄卫脚上磨损迹象最多不出半载，陛下可为此判断。”
“自陛下登基，铁蹄卫并未加入新人。”中常侍不禁插了一句。
完颜璟也知铁蹄卫都留在上京会宁府秘训，是先帝筹建的一直奇兵，为作战而备，不参与暗探等。但这些内情完颜璟不会与慕清颜多说，喝了口酒道：“继续讲。”
慕清颜继续道：“针对这些疑问，还有对案犯幕后的一步步认识，民女抛开对陛下的偏见，调换看法，保持中立去想这件事，其中不能忽略一点，在襄阳发生的诸事当中，接连在运用‘两全之策’的手段。也就是说不论事情发展最终结果如何，都对谋划者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