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念慈庵的度牒与金商马车的护送，慕清颜顺利出了关口。
一路上，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话，却得到了车厢里那对金商夫妇的不少关照。只要他们吃喝，肯定少不了她的一份。午时的太阳有些晃人，还邀请她进入车厢同坐，虽然都被她婉拒，可这份友好的心意欣然接受。
不论是哪里的百姓，都不希望遭遇战祸。若不是如今的情势所逼，这对金商夫妇还会继续在宋地做他们的生意，安心度日。
在他们的心中，北地上京是他们的家乡，南边的宋地也是他们的安居之所。这万里河山何等辽阔，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为什么不可以来回为家？
可古往今来，总有人想要做主统治一方，将万里河山分割，为了地界而征战不休，死伤无数。
金人也并非都如那些细作一般包藏祸心，他们有的也是平淡而善良。
从宋地关口出来，在入金地关口前，有二里空地，两头关口相隔瞭望。若两军交战，这一带首当其冲沦为战场。若相安无事，经过这一带的宋金百姓无人理会，不失为缓息之所。有的商人便会选择在这里接货，约好时间等待，双方各自出关，做完生意后各自返回，不需入对方的关口，也算省事不少。
听那对金商夫妇的话，如今经过此处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行走一段路都能看到急着赶路的人影。当嗅到风声不对，出门在外的人还是希望能够返回自己的家。
此时差不多申时，金商夫妇想赶在天黑前不仅能入关回到金地，还能抵达河南府地界，找个镇子上休息一晚，明日就可去河南府治所在洛阳。
同样，从金地那边出关的人也希望天黑前能够回到宋地落脚，徒步行走的他们看起来更是神色匆匆。
突然，前方马蹄滚滚，草木萧萧，风声鹤唳。
转眼便见一队金兵汹汹冲来！
刚从那边出关的人还未顾得上反应就被抓了去。停在路边接货的商人也被冲撞，连同货物商资一同卷走。
安静的路上登时乱起，有金人拼命用金语朝金兵解释，而宋人只有抱头逃窜，可无奈抵不过金兵快马与刀剑。
顷刻之间，慕清颜眼下能够看到的人全都被金兵抓回关内。待宋兵那边发觉不对，追杀出来夺人，只留下满地丢弃的杂乱。
被抓回关内的人由金兵分辨，持金人文牒路引，又会金语的人当即释放。而有的人虽受制于金朝廷，持有金国文牒，却是之前留下的并未随大宋朝廷南迁的汉人，不仅不懂金语，还会被金兵视为细作可疑，与那些已经出关，以为很快就会回到宋地的宋人一起扣押。
送慕清颜出关的金商夫妇家在上京，地道的金人，被顺利释放，而持宋人度牒的慕清颜就没那么顺利，任凭那对金商夫妇说好话，金兵也不答应释放。
慕清颜不愿难为那对夫妇，向他们道谢，让其先走。之后她与所有汉人都被关押在金兵营中。一共十几号人，有不满叫嚷的，有唉声叹气的，还有胆小心颤窝在一边的。
慕清颜收紧自己的包袱，小心理好头上的尼姑帽，站在营帐门口，向外探望。她的头刚探出去，就有两把阔刀同时伸出，将她震了回去。
慕清颜回想事发时的情形，在金兵突然杀出时，坐在马车架板子上的她似乎看到哪里升起了一缕青烟。
韩致远曾推断，当日守在边关的哈卡满很可能是收到宋地的烟讯动身。而此番金兵随烟出手劫掳汉人正应了这般想法。
“进去！”
金兵又将两人推搡入营帐。
慕清颜急忙闪开，免得撞到。
“慕……师父？”
其中一人打了个踉跄，站直身时正巧与慕清颜四目相对。
慕清颜也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双手合十，轻声道：“余先生。”
那人走到慕清颜面前，打量她的一身尼姑装束，“那日在城门，在下听门守称呼……原来没错。可是……”
“图个方便而已。”慕清颜退至角落。
“哦。”余航了然，向慕清颜拱手，“多谢师父指点，帮在下找回文牒。”
“我也没做什么。只要余先生到府衙，自然可拿回失物。”
余航刻意替慕清颜遮挡旁人视线，“不想我们又会在此处碰面。如今宋金势紧，在下是为守约不得不出关送货。师父又为何一定如此费心出关？”
“我也自有不得已之处。”
见慕清颜不愿多言，余航便也不再多问，回头环视一干被扣押在营帐的汉人，皱眉道：“在下刚听金兵说，在汴京抓到一批宋人细作，加上发生在宋地的事，惹恼了金朝廷，才会追出关口，将我们这些在关外的汉人抓获扣押，当做人质对峙宋朝廷。”
慕清颜也看了眼众人，这其中虽有人是住在金地，可曾经也是大宋子民，在由北而来的金人面前是异类，出了事便会作难。
“若早知如此不幸，余先生可否还会出关送货？”慕清颜收回目光。
“除非实在无路可走，否则只要还能够出关，这约定是必然要守的。经商之道最讲究的便是守信，货物有失本已欠缺，一声不吭的失约更是不该。”余航负手直立，面无改色，毫无落为阶下囚的狼狈。
这样的人是有气量的。他的气量不是因地位背景而激发。
此时此刻，即使身为宋官富贾，面对如敌的金兵怕是也会心慌意乱。但此人能够很快镇定，恢复得体，靠的是非比常人的胆识。
站在角落悄然说话的二人是所有被扣押人质当中的另类。在余航眼中，面前这个尼姑模样的女子也是个奇人，不免反问，“若师父知事态如此，可会出关？”
“这也是我该意料到的。”慕清颜道。
她从未想过自己此番北上能够一路顺风。
余航说，听到金兵提到在汴京抓到了宋人细作？这是要与在襄阳抓到金人细作呼应吗？
汴梁，曾经的大宋都城东京，曾经的大宋繁华之地，被多少宋人朝思暮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