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致远坐在牛二家小院中的一块石头上,望着被烟气遮挡的星空。
借牛二的泔水桶从马车上转移遭劫的完颜英,之后被送到牛二家藏身没有错。但之前所有人都受到牛二娘推着泔水车离开榷场的误导,以为完颜英还是借泔水桶藏身转移,其实不然。
牛二娘的行动只是幌子,案犯要让人觉得他们是需要掩饰的,以此遮掩这条从地下经过榷场西门的暗道,打消怀疑他们有秘密通道的念头,也保住这一巢穴所在。
牛二的尸身丢入地窖,显然也是一招以险致胜。当日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牛二遇害上,没人会想到看似封闭的地窖会被人开了一个口子,而遮挡洞口的东西也就是牛二家存在地窖里的几袋粮食。再加上牛二娘推车出门的误导,便不会让人轻易想到,在牛二家中还藏着一条更方便出入榷场的通路,那日牛二娘推走的泔水桶实则空无一人。案犯用这些虚招为他们的这处秘窟加盖了一层遮布。
当暗道开凿到牛二家地下时,牛二母子也就成了案犯手中捏着的两只蝼蚁。牛二呆傻,容易糊弄,牛二娘一定早就活在心惊胆战中,可以想象得到,一个老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傻儿子,如何面对这帮突然出现在自家地下的不速之客忍惧吞声。
选择屈从求全是不得已,面对整个事态,牛二娘的隐瞒让人恼火可气,但在这样的小人物心里,孩子便是她的天下。她这样的选择也注定只会落个悲惨的结果,可她却又如飞蛾一般,不知凶险地投入那束火中。
所以,能怪罪什么?
大量的浓烟源源不断地灌入洞中,守在洞口的人只能继续撤退。
然而中间宽敞的“洞心”也被浓烟侵占,不得不接着向河道那边退。
有人打开河道出口的石门,也就是韩四之前摸到的石顶,其实是一块石板。
呼吸到外面空气的人并不敢直接冒出头,很快一个接一个在狭窄的暗道中排成排,犹如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等待着被架火烤熟。
烟气继续涌动,贯穿整条暗道。暗道里的人也不得不向河床那边拥挤。
或者被烟闷死,或者冒头出去被守在外面的猎手活捉。
正如韩四所说,一抓一个准。这么小的洞口很不利于及时舒展身手,不论是拦在洞外还是洞内,只要哪方妥协,另一方得到出手的机会便是手到擒来。而拥在洞中遭到烟攻的人显然是处于劣势的一方。
“二当家,怎么办?”案犯急问。
“你们回来听我说。”靠里一些,有人沉声道。
所有人捂着口鼻,小心朝洞内挪了挪。
“熄灭火把。”那人吩咐。
洞内烟雾弥漫,火把已起不到什么照亮的作用,反而还加重了烟气。
举着火把的人将手中的火把丢掉。
暗洞陷入彻底的黑暗。
“今日绝对不能被宋人生擒!”
阴戾的话音荡着嗡嗡的回声在黑暗中盘旋,随之噗嗤噗嗤的血溅伴着声声痛叫与挣扎在暗道中震耳隆隆。
“里面好像在内讧?”韩四贴着洞口听着,从顶部那一方黑洞中传出杂乱的声音。
“进去瞧瞧不就是了。”柳燕从身旁一个人手中夺走火把,打算从浅洞内顶上方敞开的那方口子翻上去。
“不行!”韩四将人拦住,“公子交代,不能冒然进洞。”
说着,韩四朝那名被抓的案犯瞟去,那人的眼神中刚刚划过一丝亮色。
看来公子防备的没错,这洞是冒然进不得。
“怎么?怕洞中有埋伏?”柳燕挑眉。
“嗯。”韩四点头,“在榷场客栈他们已经用过机关,多一些防备没错。”
不消片刻,暗道里的声音便停止。
“不会都死光了吧?”柳燕听着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啊——”
突然,一声惊呼炸响,疯狂的脚步朝洞口这边奔来。
“啊——啊——”
有人不停地狂叫,似乎还有跌撞,一头从那方口子滚了下来。
刚滚出河床浅洞,就被吴峥的刀柄挑住衣襟往起拽。
“啊——啊——”
那人两手胡乱地挣扎。
只见他浑身血迹,衣衫被撕扯的凌乱,脚上的靴子还掉了一只。
“好像是爪伤?”韩四打着火把在此人身上晃了晃。
他的肩上,腹部,腿上都有被抓的血印,身上的血有从爪伤处流出的,还有飞溅的血点,手上也蹭满了血。
“闭嘴!”吴峥厉斥。
这人颤手哆嗦,“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啊,回家——”
“里面发生什么事?”吴峥问。
“二当家在杀人,他把我们的人都杀了,我们都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啊!他要死,怎知我们要不要死?我不想死,不想死,我抢了一把刀,杀死了他,我杀了二当家!”
“你杀了二当家?!”那最先被俘的案犯瞪大了眼。
“是,我杀了二当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我不想死……”这血人两眼呆滞,不停呢喃同样的话。
“里面的人都死了?”吴峥拍拍他的脑袋。
“死了,都死了。二当家说死也不能落在宋人手中。”血人望向吴峥,“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是宋人吧?一定不是宋人。你们是金人,一定是杀过来的金人,是金人,是不是?”
吴峥一愣,这人是疯了?
“真疯还是假疯?”柳燕围着这人转了一圈,又走到洞侧,避开烟气,“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难道剩下的人真的都死了?”
此时的烟气已经完全贯通暗道,位于河床的洞口就像是个烟囱口,汩汩的冒着烟。
这么大的烟气,似乎也不好进去查看。只能等着烟气散掉以后再说。
“先把他绑了。”吴峥将手中的血人丢给阿力。
阿力用一根铁链将此人反锁双手拴紧,这绑人的铁链正是从那些铁蹄卫手中缴获的爪链。
“怎么办?要不先把这俩人押给公子瞧瞧?”韩四问。
这人抓的是挺容易,可也太少了,而且一个似乎还得了失心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