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太特别遮挡。”吴峥道,“从外能看到堆砌的土坝下的河床有个洞,半人高。回来的人都是从那个洞口钻进去。但我趁机从外面留意,那个洞看起来很浅,像是山洪下来,卷的石块、树木等物接连撞击,令原本的凹坑不断扩大而成。这样的浅洞在别处河床,或者对面的山脚下都有,看似每年都被山洪洗劫一回,若不留心,也不会有人特别在意。”
柳燕明白,“也就是说这个洞进去后,又有向上的入口,所以从外面看,那个洞很浅,因为人进去后都朝上走了。”
“嗯。听公子说,今夏大雨后,榷署总领安排人修了半个月堤坝。时间也不短。那时洪水渐退,即使河道中还有水,水势也不会继续向上流,待洪水完全退去,挖出的暗洞也就随之畅通。那时襄阳还未出事,只要是持过关核检的金人文牒也能随意走动,那时他们先潜入一批细作做事也难被人留意。”吴峥说着,声音更加轻微,“又来一人。”
柳燕也听到,有人踏着干河里残留的积水,啪嗒啪嗒地跑来,钻进离他们不远的河床。
二人静待片刻,听着没了声响,柳燕问,“你在这里趴了多久?”
“平明时过来的。”
原本吴峥在天亮前就要按照韩致远吩咐来这个地方盯守,结果府衙发生被人投毒一事,他又与凶犯交手,拖延了些时间。
“那也七八个时辰,趴在这里,挺辛苦啊。”
“趴在这里不做什么,不辛苦。”
“呵,与我客套什么?我又不是韩致远。”
“公子也不需客套。”
“那么谁需要?”
“……”
吴峥不再回答。
“是朝廷那帮人吧?说实话,要不是为了帮清娘,我才不会趟这遭浑水。抗金灭宋,灭宋,也未必没什么不好。”柳燕的目光在黑暗中越发幽深。
“不是!”吴峥沉声道,“朝廷并非都是小人,他们也想让大宋日益强盛。”
“忠奸不分,尔虞我诈,唯利是图,趋炎附势等不除,这样的糜烂朝廷有何前途?”
“除掉就是。”
“能除尽吗?”柳燕冷笑,“就拿你家韩公子来说,他的叔公韩侂胄就是个只知趋炎附势,拍皇帝马屁的狗官,这样的人日后若得高升,可就是老天没眼了。”
……
二人一阵无声。差不多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陆续又有两人沿着河道逃回洞中。
吴峥听到几声夜猫子叫,也呼应着回了两声。
不一会儿,韩四摸索着寻来,“公子说时间差不多,该捉鳖了。尽量捉活的,实在不行也没办法。”
“不用再等了?”柳燕问。
此时都还未到子时。
韩四道:“不等了。公子说做事要有个衡量,超过了便是物极必反。”
“他抓了多少人?”柳燕从之前听到的那两人对话,知道韩致远抓人的阵势令他们很是震惊。
韩四不需要仔细数,“夜里的‘无头鬼’有三个,樊城抓了两处四个人,襄城只知道假周平之前藏匿的宅子里还藏着案犯,不知会有几人落网,其他的大概也没了。”
柳燕冷笑,“仅这几处就把他们吓得闻风而逃?”
“一抓一个准,你说怕不怕?”韩四得意。
吴峥补充,“还有公子的名气。”
若是别人办事,或许这些金人还不会这般惊恐,可这次出手的是已经赢过他们一次的韩致远。韩公子突然出现在襄阳城,又突然出手抓个准,在气势上便将案犯压住。即使深得盘算的主谋,碰到这样的对手,也会格外谨慎,不会不悠着点。
“他的名气?少了你们帮忙,他一个人能做成什么?”柳燕轻哼。
“但公子知道该让我们做什么。”韩四道,“这就像是战场上,主帅的定夺关系胜败。好了,不与你争论,吴峥,走!”
“什么物极必反,韩致远这么急着动手,也是怕他们反应过来,有所准备吧。”柳燕跟着二人翻下堤坝,摸向藏于河床的洞口。
“不知里面有多少人?”韩四附在洞口一侧。
吴峥守在另一侧,“我看到从这边进去六个,其中一个是从山上下来的,应该是负责留意搜山情况。”
“这么小的出口,一抓一个准。”韩四朝洞口里探探头。
他的个子钻进去,差不多得半蹲,抬手摸摸头顶上,似乎也是块石头。
退出洞口的韩四从腰间取下一张弓,又拔下一只响箭,对着夜空中高悬的星星射去。
长鸣的哨声划破星空。
已在不远处待命的阿力等人循着吴峥点燃的火光踏着河道里残存的积水啪嗒啪嗒地奔来。
而此时,藏在洞中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最先出来查看的人也最先被吴峥制服。
“二当家,官兵杀来了!”那人挣扎着高呼报信。
洞内的人听闻不对,马上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跑。
韩四、吴峥他们也不急着破洞攻入,只在外面等候。
“不好了,二当家,我们被包围了!”
折向另一边的人也遭到埋伏。
“守住前后,进一个杀一个!”
一道阴戾的声音在惊急的嘈杂声中不慌不忙地响起。
案犯马上一分为二,分列洞中的两头暗道。
这个藏在榷场西外地下的暗穴中间宽,两头窄,把住两头出入口也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
但是,两头的出入口都无人杀进。
“咳咳,灌烟了!”
守在一边洞口的案犯被徐徐散入的浓烟挡回,呛得他们咳嗽流泪。
“加柴,再加柴。”
陈庭瑞亲自在这一头指挥。
曾经发现牛二尸身的地窖里已经被烟火填满,还有人在不断地往里丢柴禾,这地窖宛若成了一个大灶坑,突突地冒着烟。
“真没想到,这里是他们的通口!”
虽然之前韩致远离开榷场时,已经将自己的怀疑告诉陈庭瑞,可当陈庭瑞亲眼见证了这个事实,还是惊怒不易。但这些天接连的在惊讶、懊悔、愤怒等种种情绪中周旋,再加身上的伤痛,他已神情麻木,只有一张紧绷着的沧桑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