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听有人说当年跟在慕捕头身边的侄子其实是个姑娘,我还不信,你说这姑娘小哥我都分不清。”老齐紧步朝慕清颜走去,左瞧右瞅,“嗯,就是这模样,我就说哪家的小郎君能这般秀气,是姑娘就对了。”
慕清颜被瞅的不好意思,“齐爷爷,我来看那两个遇害的金人。”
“你呀,都成了姑娘怎么还跟你叔父一样?一来我这儿就冲着棺材板里的人。”老齐嘴上嘟囔,还是指了指两具棺椁,“喏,在那儿呢!死那么多天,身子都坏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仵作已经查验过了不是?”
“我想再看看。”慕清颜朝棺椁走去。
在路上,她听窦安说,仵作在案发现场断定两人都死于利斧之下,又见身上并无挣扎以及他伤之外,未做更加仔细的查看,吴大人给她看的案卷中验尸格目上便也未留下其他记录。
而叔父曾说过,他虽不太懂验尸,但却知道从人的身体衣着等外表细微处去窥透其过往,不同的人身上可能会留下属于他们各自不同的印记,运气好的话就能被他逮到,如同抓捕住逃跑的犯人,不免会有得手的兴奋。
这些印记是死者留给世人的无声的遗言。慕清颜希望这两个死者也能够留下这封遗书,即使他们是金人,也是受害者,都该拥有对生命的公道。
多看这一眼,若真无收获,她也不会后悔了。
慕清颜走到靠外侧的棺椁前,“这是第二个死者?”
“不错。”窦安走过去,“你真要开棺?”
“是,齐爷爷,你先避开。”慕清颜将让窦安准备好的布包打开,里面有刚切好的姜片与浸了醋的布条。其中一份递给窦安,然后自己口含姜片,用醋布蒙上口鼻。
“哎,你这丫头,怎么不知道个怕?算了,我先出去。”老齐知道自己拦不住,拍拍腿出了义庄。
窦安照做,推开棺盖。
隔着醋布还能闻到尸臭,天气入秋,原本正常尸身停放四五天会生不少尸斑,内脏开始腐烂,外表浮肿,口鼻淌血沫,但还有最后一层保护。可这具尸身因为被砍掉头,脖子上开了个大血口,促快了五脏六腑的腐烂速度,满腔的异味全部从血口散出,肿胀的身体外表布陈的腐败绿斑也开始转暗,鼓起溃烂的水泡。
当慕清颜忍着腹中的阵阵涌动,用木筷将裹在尸身上的布一点点挑开后,终于忍不住地冲出义庄,丢掉手上包裹的布条,扯下蒙着鼻口的醋布,吐掉姜片,大口呼吸了一阵,方好不容易平复。
如此情形,窦安也是极力忍着,跟着出来透口气。
“慕姑娘,你这是第几次见这样的事?”在外面坐着的老齐好奇问。
他一个守尸人,虽然见多了死尸,但都是基本完好的,这么两具没脑袋的残尸从封入棺中他就没瞄过一眼,何况又停放了好些天,想象不到成了什么样。
“去年见过一回刚被砍断头的。今日是头一回见这样的。”慕清颜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即便早有准备,也抵不住这亲眼所见,可回头还要继续。
“这还能看出什么?”窦安脸色也不太好,“就算仵作有什么遗漏也都烂掉了。”
慕清颜回忆,“去年在临安艮山那桩断头案,死的是个女子,起初从衣衫上判断出死者身份,结果找到头颅后,并非我们所认为的那个死者。当时我在场,起初也是只从表面以为,而忽略细处。但公子韩致远却从死者双手发现疑点,后吴大夫破腹验尸,从肠胃残留食物佐证,先一步断定死者另为他人。断头案,之所以取走头颅,最简单的答案便是……隐瞒真身。”
“所以你是怀疑死者的身份?”窦安恍悟。
“这话没有来得及与吴大人细说。”慕清颜道,“如果这一切都是金人有所准备,为了设局他们不惜对自己的人下手,那么,还有什么必要一定取走头颅?留下头颅岂非证明其身份的铁证?若是为以示作案手段残忍,又并非只有割首,何况利斧一招毙命,相比还算让人死的干脆。”
窦安摸摸下巴,眼珠子突然一瞪,“隐瞒身份,死的又不是真正金人的话,那岂不是我们宋人?!”
“哎呦!”老齐惊得跺脚,“那我更得多上几炷香去!”
“都只是猜测,还无实证。”慕清颜从袖兜中取出布包,重新给了窦安姜片,“齐爷爷,你先继续在外面等着。”
然后二人含着姜片,蒙好醋布,回到义庄里。
慕清颜将双手再次包好,四指与拇指分开裹缠,刚够能捏着筷子在尸身上翻看。
从上看到下,又让窦安帮忙将尸身翻转,再次从下看到上,最终慕清颜视线停留在死者的肩膀。
腐烂水泡戳破,淌出淡绿色的液体,在水泡与大片腐斑之间隐约看到几处稍微保持着原样的表皮。
慕清颜屏着呼吸,用筷子指点在右肩上。
窦安顺着所指,仔细看了看。
慕清颜又对着左肩位置指了指,然后指向另一具棺椁。
窦安皱眉转向那具棺椁,略犹豫,还是一把将棺盖推开。
再也忍不住的腐尸臭气扑鼻而来。
窦安一口喷掉嘴里的姜片,“好臭!”
死了快半个月的残尸,腐化很厉害。棺椁的缝隙都被老齐用泥糊过,否则淌出布裹的腐水早就渗出。
“这可没法看了!”窦安抬袖隔着醋布按住鼻子,瓮声闷气地说道,“原本吴大人已经决定先把死者安葬,等有人来认尸再迁坟。偏偏金使来了,说是他们的人,死活不让埋在宋土,抓不到凶手,就要把棺椁抬到府衙门口去,吴大人好说歹说才把棺椁安顿在义庄,设了灵堂供着,这可是再轻易揭开不得。”
慕清颜紧闭着嘴,绷着鼻息,强忍着翻腾的五脏六腑看了两眼,确实没法再从这具尸身上分辨什么,原本打算退缩,又想了想,还是将稍微挑开的包布又掀开一些,找到双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