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姑娘这是打算去哪里？”
赵抦也随后离开重华殿，骑着马追上前面行走的慕清颜。
“许国公。”慕清颜止步行礼，“我只是随便走走。”
赵抦望眼和宁门的方向，“慕姑娘要去刑部？”
慕清颜摇摇头，“并无此意。”
她明白赵抦说的刑部所指，并不是刑部，而是偏堂一扇门。但她知道韩致远肯定会安置好老花，她再没有去刑部偏堂的必要。
“那便是对皇宫有所留恋。”赵抦道。
虽说这“留恋”一词用的有几分玩笑之意，但这话所指的去处是没错的。慕清颜却是疑惑地看着赵抦，奇怪行事中规中矩的许国公怎会用这般口吻说话？
“这话是皇祖父说的。”赵抦将马背上搭的一个类似食盒之物递向慕清颜，“皇祖父说若见你继续向南宫走，便要我将这个给你，你大概用得着。”
慕清颜疑惑的接过那食盒，赵抦便掉头策马奔去。
打开盒盖，慕清颜见盒子里竟然是一叠内侍的衣衫，还有一块重华殿的腰牌。
太上皇这是为她进宫提供方便！
在重华殿，太上皇并未问她关于黄贵妃命案的一个字，却知她还想进宫的意图。只是这进宫没有宣召，她也不愿被旁人知晓自己刚出了宫又进宫，揣测她的行径，甚至得知她还在盯着黄贵妃的死不放。所以她一直在等着赵扩忙完出宫，与他商议。可结果没有等到嘉王，而是太上皇为她铺了条路。
慕清颜找了个隐秘之处换好衣衫，戴好帽子，挂好腰牌，将替换下的外衫重新装在食盒里拎上，再走到路上的时候，俨然成了一名有模有样的小内侍。
见状，一直跟着慕清颜的段诃也现身与她同行。一名天武卫，一名重华殿内侍走在一起也是说得过去，顺便还能替她打个掩护。
慕清颜就以重华殿内侍尊太上皇之命进宫见太上皇后为名再次踏入皇宫。慈明殿距离仁安殿不远，慕清颜先向慈明殿走，然后折道迅速来到仁安殿。
仁安殿众人都遣散安排到别处后，这座殿苑便被封闭，门上一把铁锁锁住了满苑清幽。
慕清颜在段诃的帮助下，很快便从橘树那边的苑墙翻入仁安殿。
她再次来到黄贵妃的寝殿。空荡荡的殿中真的没有留下任何与黄贵妃有关的秘密？所有的秘密都守在了黄贵妃那再无法张开的口中吗？
黄贵妃，你究竟想与我说什么？又为何对我“一见如故”？
……
段诃见慕清颜站在寝殿中发呆，觉得无趣，便独自到殿外等候。
慕清颜想了一阵，又在寝殿大致查看了一番，便从侧门来到设为香房的耳殿，之前来搜查寝殿时挽心便说过，这香房是黄贵妃礼佛之地。一应摆设比寝殿更是简单。
因是供佛圣处，进了香房，慕清颜怀有敬畏，出手很是小心。但若查看，也不过只有观音像、供桌、香烛、供品与蒲团几样。
慕清颜再次打量这些。
墙上挂的观音画像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没有落款，被精心装裱过，保护的很好，看不出陈旧的样子。观音像前陈列的供桌也不过是宫中常见的朱漆木桌，上面没有任何覆盖之物，摆放着两个果盘，分别放着几块风干的点心，自贵妃出事后，已经多日没人理会。果盘两侧的红烛都燃了一半，左侧红烛旁的香盒中倒是还有不少紫檀香。蒲团依旧落在供桌前正中位置，听挽心说是黄贵妃一针一线自己缝制的。为此，慕清颜上回来查看时还将蒲团拆开，并未见里面塞着什么特殊之物。
慕清颜站在蒲团后，望着观音画像。
黄贵妃的行径明显是虔诚的佛门俗家弟子，而她又得皇帝宠爱，皇帝难道不知投其所好，赐她一尊上好材质的观音像？
民间人家还会打造佛龛供奉佛祖或观音，不乏石像、玉像、金像等，而到了黄贵妃这里就如此简单，只是一桌一画？
慕清颜越想越觉得黄贵妃供奉观音画像的心境似乎与其他佛门弟子不同，或者说是她参透禅机，做到了无视表面虚华；或者这幅观音画像对她来说有特殊的意义，不愿替换？
若一定要从黄贵妃的遗物中去看透什么，大概也就只有从这幅观音画像上多想一些了吧？
黄贵妃生前经常礼佛，上方寺进香，抄诵佛经，她的所有情绪心事都寄托在佛祖身上，佛祖也是唯一能够听她倾诉的。如果她真有什么东西留下，或许也就只有交给佛祖与观音大士保存了……
想到此，慕清颜向观音画像拜了拜，将供桌上的香烛果盘推开，爬上桌子，摘下画像。
这画像比一般的纸厚一些，翻转背面，慕清颜见原本装裱好的纸张又多黏贴了一层，沿着画像周围粘牢，而中间是分开的，像是做了个夹层。
画像真有问题！之前被她疏忽了。
“观音大士，我这也是为了听到死者的话。您大慈大悲，请原谅我的不敬。”
默默念叨完这句话，慕清颜将黏贴的那层纸小心的撕了条边，撑开夹层，伸手探进去，摸到了另一张纸。
慕清颜将纸从夹层中抽出，当看到纸上的内容，身子登时似是被电闪击到，险些一头栽下供桌。
那略微泛黄的纸上，用朱砂笔勾勒出的图样分明就是铁锈刀牌上的龙马图腾！
慕清颜曾经临摹过龙马图，将每一笔的线条早已熟记于心。当另一幅根本不是出自她之手，落满岁月痕迹的龙马图画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时，震惊二字亦不足以形容。
泛黄的纸，陈旧的朱砂画，仿佛是那生了锈的铁刀牌，斑驳的印记镌刻着烟雾缭绕的谜。
慕清颜脑中不断响着电闪过后的轰雷，滚滚雷声击得她迟迟回不过神。
虽然之前想过，一个算命先生很可能将所有事都隐隐的串联在了一起，可那一切匪夷所思的猜测都抵不过亲眼目睹到黄贵妃祭拜的这幅画。
没错，慕清颜认为这幅藏于观音画像中的龙马图就是等黄贵妃来祭拜的，这便是黄贵妃不舍画像的原由！
龙马图若是属于某个族人的图腾，那么祭拜这个图腾的黄贵妃必然与那族人的来历有关。
黄贵妃参拜观音，也是在祭拜图腾，这就是她一直隐藏的秘密！
慕清颜想，若老花真是被杨家大门那疑似龙马图的刻痕引向死路，黄贵妃当初救他便别有内情了。可这一切又与远在襄阳的爹爹有什么关系？黄贵妃当日说与她“一见如故”，是因为爹爹吗？一直在襄阳乡村中生活的爹爹与能够喝得下荆巴茶的黄贵妃是旧识？
最终，黄贵妃的死是与她完全脱不了干系了。
好半天才平复下来的慕清颜将观音画像重新挂好，捏着那幅龙马图，翻下供桌，将香烛果盘放回原位，然后回到寝殿。从带到寝殿的食盒里的衣衫袖兜中翻出那片烧毁的缎布。
此时，慕清颜大概能够想到这缎布对黄贵妃是怎样的影响了。
一定也是与龙马图有关！
也就是将黄贵妃与过去联系在一起的最有力的信物。
虽然黄贵妃祭拜龙马图，但那祭拜之中也许是带着怯意，是对某个不堪回首的过去的一种安抚，寄托于佛祖之力帮她镇压呢？
岁月悠悠，本以为过去远离，结果还是没有逃掉，龙马图出现的那一刻必然唤起了黄贵妃埋藏在心底的记忆。
所以，慕清颜想这缎布应该是被烧毁了两次。
第一次赶在黄贵妃进香前，用燃香戳洞，排列出龙马图样。当黄贵妃盘坐在蒲团上诵经时，视线低垂间便会瞟到垂下的缎布边角上透出的孔洞图案。
稀疏的孔洞如杨备家大门上的刻痕，不太明显，很容易疏忽。只有碰到特别在意之人才会对此留心。
上方寺的住持以为这烧痕是出现在六月十九之后，因为他想若那日便有烧痕他也能看得到，但实则坐在侧面敲木鱼的住持未必能够及时发现那稀疏的孔洞，而黄贵妃看到也不会与他说。后来负责打扫的僧人发现缎布烧毁，也让他能够清楚看到的明显烧痕是做了第二次的掩饰，已将原来排列有致的烧孔毁掉。否则日后，那些稀疏的孔洞迟早会被人看到，也就为后来者留下了清晰的线索。
是这样吗？
慕清颜一手捏着烧毁的缎布，一手捏着泛黄的龙马图纸，目光在二者间左右交替，脑中则现出的是铁锈刀牌的样子。
所有的疑问在宫中是找不到答案的。黄贵妃守口如瓶那么多年，默默地承受对死的惧怕与无奈，一定不曾向任何人透露有关龙马图腾的只言片字。
桂花树下的白骨、看似疯癫的老花、怀揣秘密的黄贵妃，他们的死都带着龙马图腾的印记，而今这图腾被她握在手中……慕清颜不知道，那“算命先生”是否已知晓她在襄阳发生的事，是否知晓她在查龙马图腾？但如今她无意中涉入贵妃命案，便是撞开了一扇暗门，再次陷入一片乱刺丛生的荆棘，闯进了一处诡谲的境地。
这图腾究竟意味着什么？又该如何追查下去？
慕清颜走出寝殿，顶着正午的高阳，金芒洒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覆了一层明晃晃的锋利无比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