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落日沉沦。
同样都是月圆时，七月十五却像是面难圆的残镜，不论对逝者的思念有多深切，生者与其都以那镜中的裂痕一分两界，阴阳两半。
这也是黄贵妃遇害的第九天。慕清颜来到她的攒所，想认认真真地看望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
要准备金国公主的大婚，皇帝又确实病的不轻，无暇也无力在中元节出宫跑到这山中来与他的爱妃一诉相思。攒所很安静，沉睡在天高云淡的秋色中。
泛黄的草叶，渐败的夏花，挣扎着最后的姿色。而属于秋日的斑斓也不在少数，焕发的是别样的生机。
这一路走来，慕清颜的心情赴于宁静。站在山上目送落日，期待着它重新升起。
一切都会过去的，哪怕再黑的夜也会抵达黎明，不是吗？
“你是……慕姑娘？”
看守攒所的老内侍对慕清颜有几分印象，记得这位数日前跑到攒所来，要求圣上开棺取镜的女子。
“是我。”慕清颜道，“中元节，我想来看望黄贵妃。”
又指指身后的容威段诃，“他二位是奉太上皇后之命与我一同前来。”
谁都知道黄贵妃与太上皇后交情深，太上皇后派人来不足为奇，这么说也能掩饰这两名负责贴身保护她的天武卫的身份，看守攒所的老内侍既然认得她这张脸，正好不需要再出示其他牌令为证，便这么糊弄了过去。
三人进了攒所。慕清颜在黄贵妃灵位前上了三炷香，敬了杯茶，拜了三拜。
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对我说什么？
慕清颜直身抬眼望着贵妃灵牌，暗自寻问。
“请喝茶。”
老内侍端着刚沏好的茶盘进了灵堂，“来者便是客，我这也是代贵妃娘娘招待各位。请！”
站在后面的段诃容威先分别从茶盘中取了茶，慕清颜愣神片刻，方转身从老内侍送上前的茶盘中拿起最后一杯茶。
老内侍收起空茶盘，准备向门口退去。
“等下！”慕清颜见老内侍攥着茶盘的手似乎在抖。
老内侍神色一颤，“姑娘有何事？”
慕清颜眼角的余光瞟向段诃容威，见他二人已经都喝了茶，于是端着茶盏，不动声色的快步向灵堂外走，“有些话问你。”
老内侍随慕清颜出了灵堂门，“姑娘要问什么？”
灵堂中，紧接着响过两声扑通。
慕清颜心下一沉，当做没听到，继续朝攒所大门走，“刚才我在外面看到——”
突然，一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挥剑杀出，拦住去路，“不必装了，把命留下！”
慕清颜抬手便将茶盏丢向那人，折身后退。
一直跟着她的老内侍惊慌失措地找地方躲避。
茶盏在剑下开了花，碎片混着茶水飞溅。
“给爷留下你的狗命！”
韩四从檐上挥剑而下，挡住黑衣人的剑锋。
“还有一个？”黑衣人意外。
“清娘，你先走！”韩四将黑衣人向侧边逼退。
“韩四哥，小心！”慕清颜向攒所大门跑。
韩四随后晃了个虚招，摆脱黑衣人，也冲出了攒所，带上慕清颜，“走！”
除了那身后紧追而来的黑衣蒙面人，还有蒙面人在攒所外拦住他们的路。
“是金人！”
慕清颜认出他们的皮靴。
“该死的完颜英！”韩四骂了句，“我把他们都拖住，你看机会先跑。”
慕清颜知道自己留下只会令韩四碍手碍脚，“好，韩四哥你小心。”
韩四挥剑，对着妄图靠近慕清颜的人一阵猛杀。
慕清颜瞅着那狭窄的刀剑空隙，左闪右躲终于逃出包围。可惜面对的并非下山之路。
无暇多想，能逃一步是一步，慕清颜只得先朝山上的另一条路奔去。
残阳沉下，天色已然昏暗。回头看到的是一片晃影中夹杂着淬燃而起的刀剑火花。慕清颜不及停留，继续向前，打算寻一缓处滑下山坡。
“人在那里！”
跑了没多久，还未寻好地形，便见有人举着火把追来。
慕清颜赶忙脱下外衫，罩在山边的一块零落的大石头上裹住，等着火把靠近一些，将石头推下陡坡，接而迅速趴到后面的杂草丛中。
“滚下去了！”
举火把的人跑到陡坡边，隐隐看着像是个人朝坡下滚去。
“这下去怕是不要命了。”另一个人道。
“运气好也能活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下去搜！”
两个人影小心的翻下陡坡。
他们说的都是金国的话，慕清颜听不懂，但是从语气中也能猜到他们的大概意思。
待几个人都下了陡坡，慕清颜悄悄从草丛钻出，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天越来越黑，圆月都躲在云中不肯探出头，慕清颜不敢点火把，只能摸黑前行。知道那些人在山坡搜寻，她也不敢再想着下山，借星辰指着方向，打算直接向北走山路，翻到西湖。
昨日在坟前守了一夜，今日又进宫，出宫，来到攒所，这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不想又开始拼命逃生，翻山越岭，慕清颜的两条腿越来越沉，终于实在走不动了，跌靠在一棵大树前坐下，眼皮重的抬不起，她知道此时不能合眼，可眼睛却不听使唤地模糊，渐渐地……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睡梦中，似乎有人在碰她，与她说什么。慕清颜的眼睛恍恍惚惚地睁开一道缝，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而稚嫩的脸。
“姐姐醒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眨，将抚在慕清颜额头上的小手收回，“姐姐的头有些热，肯定是在山里睡觉感了风寒。不要怕，爹爹已经去采药，姐姐喝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这是哪儿？”慕清颜完全清醒过来，起身坐起，打量四周，看来是一户农家，在她面前的是个眉清目秀，扎着两个总角的小女孩。
“这是我家啊。”小女孩道，“在雷峰塔西边不远。我叫娥儿，姐姐呢？”
“我叫清娘。是你们救了我？”
“救？”娥儿眼睛转了转，“爹爹说，有几个金人在山里抓什么人，爹爹偷偷把你背回家，没让他们发现。他们果然是要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