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虽有深交，但这却是韩致远第一次与赵扩详谈太上皇与皇帝的“较量”。
哪里有什么较量？唯有父亲对儿子的栽培与不得理解的失望。
“母后对祖父怨言确实已久。”赵扩承认。
老太子一说就是他的母后大肆传出的，说父皇做太子做的要白了头，责怪祖父做皇帝做的久，迟迟不学太祖父高宗皇帝禅位之道。父皇登基之后，更是经常阻止父皇去重华殿看望祖父，说些祖父不好的话。
而父皇的举止……确实也不便评说。
“我是要理解他们吗？祖母何不随祖父一起移居重华殿，便少了宫中的一些是非。”
赵扩心中颇不是滋味。
“你可以埋怨他们的行径，太上皇后所为确实不妥，但你不能否认他们的苦心。没有任何一个想要颐养天年之人愿意怀中揣那么多事。”韩致远起身，“圣上确实是老了，也没有太上皇那般好的体魄，将来如何，你的责任为重。感受如何就不要诉苦了，该怎么做你心中清楚。”
韩致远出了大厅，见韩丽蓉正抱着赵岚在廊下散步，过去打了声招呼。
“岚儿，叫舅父。”韩丽蓉教怀中的孩子认人。
赵岚却也听得懂似得朝韩致远挥动小手。
韩致远伸指轻轻点了点赵岚的小手背，“她若此时开口，岂不吓着你。”
“致远，真没办法了么？”韩丽蓉问。
“走着看吧。”韩致远摸摸赵岚的小脑勺，“舅舅走了。”
韩丽蓉抱着赵岚，目送韩致远的背影离去，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赵扩，“郎君……”
“人各有命，顺其自然。”赵扩走过来，从韩丽蓉手中接走赵岚。
“若致远就这么……应了，能否保下慕姑娘？当是一命换一命，可以吗？”
致远如今大概也就这点心愿了。
“一命换一命？丽娘，你可想过，若没有了致远，以后谁是她的依靠？”
“她……即使逃过宫中这一劫，也一定会有段难过的日子。”
“那么，就把她接到王府来，找人照看着她，如何？”
赵扩注视着面前女子的反应。
韩丽蓉睫毛轻轻一颤，看着赵扩，“留她在王府？”
不是将慕清颜送到她想去的地方，而是要她留在王府？
赵扩道：“你们也谈得来，她也喜欢岚儿。你们娘俩可以帮着她平复心情。此生她与韩家人做不了夫妻，却也能做亲人。”
“这样……好吗？”韩丽蓉轻声问，“既然断了，就不该再打扰她吧。时间长了终会淡忘，若留她在此，睹人思人，何时是个头？难道在这里能有人替代致远进了她的心？”
也许呢？
“走着看吧。”赵扩说出与韩致远一样的话，将视线从韩丽蓉脸上移开，抱着赵岚朝长廊另一头走去。
韩丽蓉在赵扩身后缓步跟着，低头看着一步步脚尖交替向前，再抬眼，却已与前面的人拉远了距离。
郎君……你在想什么？
……
从下瓦返回，慕清颜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拐到位于和宁门西侧孝仁坊后的凤凰山界脚下的上方寺。
这是距离宫门最近的寺院，不算大，香火却盛。其中大部分香油钱一分为二，一份来自达官贵人家供奉，另一份便是来自宫里，只有很少一部分出自平民百姓的诚意。虽然不是皇家庙宇，却享有皇家庙宇的尊格。
傍晚的时候很少有人来寺院参拜，僧人们都在做晚课。慕清颜独自静静地穿过天王殿，来到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是整个寺院的正殿，供奉本师释迦牟尼佛。太上皇后说黄贵妃六月十九来上方寺上香，必然会在这里参拜。
慕清颜从香筒里抽了三支香，借油灯点燃，供在佛前香炉中，拜了三拜。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向佛祖求什么，她想求的都是明知求不得的，也就不愿那么不知趣了。
“施主本无求佛拜祖之意，又所为何来？”
一位慈蔼的老僧步入大雄宝殿，向慕清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乃上方寺住持弘元。”
慕清颜起身回礼，“弘元大师，小女子慕清颜。请问六月十九那日，黄贵妃可是来过这里？”
“慕施主是为贵妃而来？”弘元上下打量了眼慕清颜。
“是。贵妃突然离世，有些事情不解，我奉圣命来寻个明白。”
从弘元的神色中，慕清颜知道他曾听闻过她的名字，毕竟这上方寺离宫门近，人来人往，即使僧人们不理尘世，也止不住尘世的言语灌入他们的耳中。
闻言，弘元微怔，“与上方寺有关？”
慕清颜道：“不一定，只是循着贵妃生前足迹走走。”
“圣上也是有心。”弘元不再多问，道，“贵妃来上方寺进香，都会在各殿一一跪拜，平时之后是回到大雄宝殿供奉佛祖前跪拜诵经，但当日乃观音菩萨成道日，贵妃各殿拜过之后便去往观音殿诵经。”
“请大师引路。”慕清颜双手合一。
“施主请。”
弘元带慕清颜去往观音殿，路上道：“贵妃平时或诵《金刚经》，或诵《心经》等。那日老衲陪同贵妃上香参拜，贵妃在观音殿先是诵《妙法莲华经》，之后却又不断诵读《心经》。”
“这有何疑问？”慕清颜从弘元话中的一个“却”字，听出了不同寻常之意。
弘元道：“《妙法莲华经》其一经品为《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讲说观世音菩萨的普门示现，赞观世音菩萨之弘大誓愿与力量功德，《心经》全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言此经乃定心之径路。贵妃那日在观音菩萨前格外注重《心经》，慕施主可有所想？”
“贵妃本为菩萨成道日而来，却满腹心事？”
“阿弥陀佛。佛家弟子本不该妄议是非，但慕施主为替圣上开解而来，老衲便多言一二，贵妃实乃心重之人，尤其六月十九那日，转变颇显。”
慕清颜求解，“如何‘心重’，又如何‘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