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重出自面相,正如老衲一眼便知施主虽跪拜佛祖,却并无求佛之意,而贵妃则素来有求而埋于心。当日贵妃原本在此诵读《法华经》,老衲则在一旁敲木鱼,突然听得贵妃诵读语调有变,稍有停顿,然后语速快了许多,诵完之后便改为《心经》,语速同样比平日快几分,似有急于求成之意,在此可理解为急于求某种解脱。”
“大师所觉贵妃变化,是在诵经时起?”
“老衲以为是。”
“谢大师指点。”慕清颜合掌道谢。
二人来到观音殿,弘元指向正位所供奉观世音菩萨的香案前蒲团,“当日贵妃便是在此处诵经。”
慕清颜先燃了三炷香,依礼参拜,然后在蒲团盘膝而坐。她不会诵读经文,但可追想黄贵妃当日的情形。
若按弘元所说,黄贵妃是在诵经时有变,若非她心有杂念突然想到什么,令她急促不安,便是有什么突然钻进了她的眼中。
弘元说贵妃素来心重,那是他在上方寺默默的观察,而贵妃神情上的微妙非独具慧眼之人可觉,太上皇后便是在六月十九之后才发觉贵妃有异,也就是说黄贵妃在那日之前,虽然心重却也习以为常。如一块石头压在地上,若再无外力,它便会一直压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有再碰到什么,才会有可能被推动。
这心重大概便与太上皇后所说,黄贵妃初入宫时曾表现出的惧怕谨慎有关,而令其说出对人生无望之类话语的便是那推动石块的外力。
如此,这外力便应当是出现在六月十九那日,再细说便是贵妃诵经之时,被一支陡然飞射而来的重锤击碎了压在心中的石块,迸裂成难以安抚的飞石,猛烈撞击着心底的波澜。
这外力会是什么?贵妃坐在这里诵经,能突然间被何事干扰?
当时的观音殿中应该是只闻木鱼敲击与诵经声的安静,若有事发生,跟随在黄贵妃身边的翠心也能看得到,弘元也定不会遗漏。干扰到黄贵妃的只能是在暗中……如那琉璃镜的引诱,或许只是黄贵妃不经意的一眼……
慕清颜微合上眼,再缓缓睁开,目光从前方香案的桌脚渐渐上移,微仰头便可望到观音菩萨慈悲的尊容。供桌两侧的油灯安逸的燃烧,刚点燃的香冒起淡淡的青烟。一切看来那般平静无异,耳畔只飞绕着空灵的梵音。
慕清颜的目光垂落在蒙盖香案的那一方崭新的黄色缎布上。有风从门外吹入,卷起布角,露出发旧的红木。
慕清颜上前将缎布掀起,见被遮掩的香案并无异样,漆色暗旧却平滑无损,可知被僧人保护的很好。只是手中捏着的缎布非常新,应该是刚换上没多久。再看殿内其他菩萨前,再无如此崭新之色。
“弘元大师,这布是特意为观音菩萨换的么?”慕清颜起身询问候在一旁的弘元。
“不是。”弘元否认,“这是后来替换的,之前僧人也没有留意,不知原本那块布何时被人用香头烧毁。那布与其他一样,都已经用了七八年。”
“是在十九日后换的?”
“是。”
慕清颜心思一动,“那旧布可还在?”
“旧布虽然被烧,也只是烧到边角,裁剪之后还可用在他处,所以老衲未让丢掉,施主若要,老衲这就让弟子取来。”
“有劳大师。”
……
站在殿外,慕清颜打量僧人送来的那块旧布,在边角的位置有一大片被香头戳破的洞,有的几个洞连在一起,被烧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大洞,有的洞则像星点分布,香头大小整整齐齐。
“这破洞可有问题?”弘元问,“不瞒施主,老衲也曾观察,并未看出一二。但也觉奇怪,若是无知孩童所为,断然不会做的不声不响。若是有人无聊之举,却又未被旁人觉察,似乎他还知防备,若有防备之心,又怎会真无聊?可这只不过一片破处,又算得什么?”
“这烧迹很新。”慕清颜手指搓搓,还能从烧洞边缘搓起灰,“这烧破看起来还算醒目,应该容易发现。”
慕清颜抖开那块布,边角垂下,一大片烧痕摆动,远远的便能看到。
弘元回想,“是六月二十一晨时僧人打扫时发现这块布被烧毁,老衲见时确也觉醒目碍眼,当即便撤换掉。若这烧痕十九日便在,老衲应该也能留意到,那便是之后才有,想必是不会影响到贵妃。”
不会吗?
慕清颜盯着布上的烧痕。
火,是毁灭踪迹的手段之一。若用这火色是为了掩饰什么呢?
这不能说是她多想,毕竟此时此刻,哪怕极其细微的一丝异样也不能疏忽。紧跟在十九日之后,这块缎布被烧的莫名其妙……
“弘元大师,我可否将这块烧痕剪下拿去?”慕清颜问。
“这烧破之处原本就会被剪掉,施主若要尽可拿去。”
弘元让弟子取来剪刀,将缎布烧痕剪下来交给慕清颜。
慕清颜收好东西,道谢之后便离开上方寺。
已经去鞍马店还了马,这一路来去都是步行。倒是离和宁门不远,下了山穿过孝仁坊便到。
不过,冤家路窄。慕清颜没想到自己刚离开上方寺没多久便碰到完颜英。
这位金国公主没有率众多金使跟随,左右只有两名看起来像是护卫似得金人随从,三人迎面策马奔来,截住了她的去路。
“慕清颜,我们真是有缘。本公主刚要去上方寺瞧瞧,却又碰着你。”完颜英扬着马鞭,话音陡转,拔高几分,“大胆草民,见本公主为何不见礼!”
慕清颜岂能看不出完颜英是来找茬,环视左右,“行不行礼,谁又看得到?”
此时,他们正在凤凰山与孝仁坊之间的山路上,又值傍晚黄昏,上山人甚少。完颜英要趁机劫道刁难,不论她怎样做都是不对,既然如此,她也又何必对金人低声下气。
“呵?长刺了啊!”完颜英将手中的马鞭盘起,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目光中迸出挑衅的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