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应当依律处决，可这置律法于何地？”慕清颜轻笑摇头，“交给天，天能看得下去么？”
“颜娘？”
韩致远站在刑部偏堂门口，望向二人的目光掩着几分忧郁。
慕清颜一颤，循声回头。
不知韩致远已站在那里多久，压着沉重的步子没有继续前进。若换做之前，他一定二话不说上前将她从陆元韶跟前扯开吧。
他的那种孩子气般的不讲理，此时全部化作了隐忍，老成的像是一尊陈年石像，连陆元韶见了都为之一愣，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慕清颜有些后悔，她听陆元韶说起胡二，一时忘记自己停留的位置正在刑部外。有些话不便宣扬，她刻意离陆元韶近一些压低声音，想着迅速窃语几句，但她也保持着一定的底线，并无过分逾越，对其他人看来算不得什么，但让一向因她与陆元韶打交道便会不快的韩致远见了肯定不知又会有怎样的想法。
她怎么能一下忘记自己正站在哪里呢？怎能忘记偏堂的门开着，有人会从里面出来呢？还是……她的潜意识里其实是存着几分等待，她的眼睛也有几分悄悄的张望，想要等着见到……他，所以才会顿在这里，犯下这样的错。
仅仅一瞬，慕清颜的脑子里便已乱七八糟的转了几个圈。
“致远兄。”陆元韶向韩致远走去，“我与慕姑娘正有些话说，你要不要也说几句？”
“陆寺正！”
陆元韶的话令慕清颜登时清醒，她是愣什么神？她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还去想那么多做什么？她怎样做事，何必在意他的想法？她要做的事，又何必继续牵连他？
“陆寺正，不必打扰韩公子。”慕清颜对回过头的陆元韶道，“这些事与他无关。”
陆元韶看着慕清颜的目光仿若从混沌中渐渐清晰，又转头看了眼韩致远，抱拳见礼后退到一边。
韩致远双目直直地看着慕清颜，像是碎了的两面琉璃镜，光芒犹在，却是布了道道裂痕。
慕清颜不敢与这双眼睛对视，故作无事般分别向韩致远与陆元韶拱手告辞，“陆寺正，韩公子，我先走了。”
“慕姑娘！”
“颜娘！”
几乎同时，二人的声音箭穿慕清颜的耳中，脚步同行，不过韩致远在陆元韶身后停下。
陆元韶紧接着也停下脚步，望向慕清颜身后，“致远兄，似乎是麻烦来了。”
慕清颜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杂乱之中快而不急。
“慕、清、颜？”
完颜英边走边瞅着慕清颜的背影。她没有看到慕清颜的脸，只见这一身宫女的衣衫，又站在韩致远面前，便想到这个让她不怎么喜欢的名字。
慕清颜缓缓回过身，向完颜英行了个万福，“见过长乐公主。”
完颜英走到慕清颜身前，绕着她转了一圈，那身张扬的红像是一团火在围着慕清颜燃烧，“我们可真有缘，又在这里碰到。”
“公主若要进宫，直行便是。”韩致远道。
“进宫有什么趣儿？不过一座宫墙圈起的风水，哪有外面街上的乐子多？有好多新鲜事本公主还从未见过呢！”完颜英转身朝韩致远走去，“本公主从都亭驿过来，可是特意找你的。听人说你在这处小院子呆着，倒省了到处去找人的工夫。本公主提醒你，你可是本公主的驸马，还没有引本公主去你们韩家……还是萧家呢，难不成是要本公主亲自登门？本公主倒是无所谓，就怕吓着你家的人。”
“我现在还不是驸马，未出阁的公主也不便登寒舍的门。”韩致远从完颜英身侧向前走两步，再转身便将慕清颜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完颜英随着韩致远的脚步转身，瞥了眼站在马旁的慕清颜与走回到马边的陆元韶，“啧啧，慕清颜，昨日本公主刚听说你是嘉王的人，怎么今日身边又跟了个男子？你们宋人的女子举止就这么随意么？”
“在下大理寺正陆元韶，与慕姑娘有正事相谈。不打扰公主与致远兄，告辞。”陆元韶抱拳，牵马调头，“慕姑娘，我们走。”
“啧啧。”完颜英继续咂舌，“原来是陆游的孙子。怎么急着躲走啊？听说陆游可是一心想要与我们大金厮杀一番，正好他的孙子可以先与我们比划几下如何？”
“两军交战尚不动来使，若在沙场，陆某定当奉陪！”
言罢，陆元韶继续与慕清颜前行，但没走几步，不得不停下。
只见刚被完颜英提到的陆游正一路急着朝这边赶来。
“祖父！”陆元韶再次抬步，却是去接他的祖父。
陆游那急快的脚步几乎是撞到了陆元韶的身上，抓住陆元韶的胳膊又用力推开，“臭小子，这么大的事还瞒着我！让开，别挡我进宫的道！”
陆元韶一把扶住陆游，“祖父，您都多日未上朝，还是回家养病去吧，免得……”
“免得被皇帝再给轰出宫！”陆游接上陆元韶说不出口的话。
由于他时常上一些令皇帝不悦的奏折，言语也不顾及龙颜情面，被当众轰出大殿是常有的事，好不容易做到礼部郎中，有了个上朝的机会，就这样被他时时折腾，皇帝能忍到现在也是看他在文人学士当中有几分声望，被罢官是迟早的事，也是轻的，别整的再担上什么罪名才是麻烦。
“祖父……”
“休得拦我！”
陆游根本不给陆元韶开口的机会，甩袖向前，“古有外族女子和亲示好，今用我朝男儿和亲求全。金宋都能喜结连理，置我万千为大宋捐躯的将士们于何地！我一定要进宫面圣，将此事与圣上好好说道说道！”
“祖父！”陆元韶赶着急挡在陆游前面，“祖父，当年李唐也曾送公主去和亲，文成公主与吐蕃赞普还成就佳话……”
“今日和亲岂能与盛世李唐和亲相提并论！”陆游反叱。
陆元韶无言以对，只得道：“您这般进宫，怕是也见不到圣上。”
“一个时辰等不到就等两个时辰，一日等不到就等两日，我就守在福宁殿前，不见圣上不罢休！”陆游按住陆元韶的肩膀，将他用力抵开，“你若是陆家的儿孙，就不要挡道阻拦！和亲一事关系到我大宋朝廷的气节，我坚决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