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她与哀家下棋时，曾笑言自己如她手中先走的棋子一般，说不准哪日便会先走一步，再陪不了哀家。哀家当时还取笑说，怎么也是她送哀家最后一程。但后来细想倩娘说话时的神色，那笑意似乎几分勉强，还有几分无奈与伤怀。哀家之后又曾试探询问，她一笑而过，说自己那日胡言乱语。但哀家能够看出她眼底的不自在。可她不愿多说，哀家也不好逼问，其实也是没料到她这‘走’的时候很快就到了，若提前有知，哀家无论如何定揪住她问个明白。”
“您认为，黄贵妃早就有所意料？”慕清颜相信太上皇后的辨识能力。
“哀家能看得出，当时她心底藏着事。”太上皇后确定。
慕清颜问：“太上皇后所说的‘前些日子’，是多久？”
“哀家记得清楚，那日是六月二十三。”
“那之前，黄贵妃可做过什么特殊的事？”
“哀家问过翠心，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那天，倩娘按例去和宁门外上方寺进香拜佛，除此便一直在宫中，日常起居与平时无异。但进香的时候，翠心一直陪同倩娘左右，也未发现有什么异样。可哀家想，宫中的日子一向平常，李凤娘与她较劲也不是一两天的事，若倩娘突然在那个时候有异，大概还是与出宫有关。起初哀家还以为，或许是那日倩娘上香之后参禅悟出了什么，方如此伤感？这也是哀家轻心的缘由。毕竟倩娘近些年来身子骨不好，时而犯病，难免多愁。不想这刚过半月，倩娘便撒手离去，你又说她死于谋杀，哀家幡然明白，倩娘当日的失常或许并非有感而发，而是早有某种预知！”
“如此说来，太上皇后以为黄贵妃之死与宫外相关？可这皇宫深深，外面的牛鬼蛇神竟能触及到身在仁安殿的黄贵妃的性命，太上皇后却能为对付皇后而选择视而不见？”
这不正像已有强盗杀到了家里，家里的人却只顾着相互打架，甚至帮着强盗掩盖劣迹？
“哀家并没有完全放任真凶不顾，只是有个先后选择。待拿下李凤娘，哀家再暗中查出此案真相。哀家以为他目前只是取倩娘的命，不会有太多的动作，待有人替他承担命案，总会安分一些。”
“看来太上皇后对此事斟酌不少。您依据什么说凶手只为取黄贵妃的命，而非从贵妃命案起始准备布局的开端？”慕清颜问。
她同时想到了庄文太子的死，当时谁又曾料到一桩二十多年前的命案会延续影响到今日，前后将那么多人牵连在内？
黄贵妃的身份虽不及庄文太子，可她在皇宫之中也是有一定分量的人，甚至还夹在太上皇与皇帝之间……难道不会是当年庄文太子命案的翻版？
“你想多了。”太上皇后似乎一眼看穿慕清颜的心思，“如果倩娘死于非命，那便是她旧日的私怨。”
慕清颜也知，杀人动机无非财色恩怨，去黄贵妃性命想来不是为财色，但是——
“以黄贵妃为人做派，会与何人结怨？”
太上皇后道：“倩娘十三岁入宫，是哀家亲自为太上皇挑选的侍婢，这二十多年来可以说一直都在哀家的眼皮底下。她的脾性如何，为人怎样，想必你已有所了解。若说李凤娘与人结怨无数绝无否认，可说倩娘与人结怨，甚至危及性命，哀家确实想不到。若非今日倩娘死于非命，哀家也不会想起一件早已忘却的旧事。”
“何事？”慕清颜等着太上皇后说下去。
太上皇后的思绪似乎飘向很远，“那是倩娘刚入宫不久，几个被哀家选中的小宫女都在一起跟着老宫女学习。因为没有完成老宫女的交代，她们几个都挨了打，倒是并不重，可那倩娘却不经的，竟然哭求老宫女不要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倒是把内官一愣。再之后，倩娘便比任何人都更加小心刻苦，做的都好。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当年倩娘对惩罚非同常人的恐惧似乎并非只因为胆小，而更像是某种难以遏制的反应。她之后的勤奋，以及周到的处事都像是在谨慎的活着，生怕哪里做的不合适，便被夺走了性命一般。”
“所以，黄贵妃从入宫时起便带着很重的怕死之心，极其担心她的性命？”
“哀家眼见着倩娘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成长为端庄大体的贵妃，这二十多年的岁月也定能够打磨她的性情。过了这么久，见多了各种是是非非，你说她能否将生死看淡？知道自己最终还是难逃厄运，从起初的惧怕，是否能够转变为对人生的无奈？”
“倒是……也有几分可能。”
慕清颜对太上皇后的话并不能完全确认。人善于为自己做过的事找借口，当局者心思难免看法存偏。何况时隔二十多年，又说是几乎已经忘记的事，今日回想起的情形又能有几分准确？
但多少也算是一个可能，“若如此去想，问题便应该出在黄贵妃入宫之前。太上皇后对此可有了解？”
“哀家当初挑选她时不仅看中她的乖巧聪颖，也查过她的户籍，是成都府衙一名小书吏的女儿，出身清白。”太上皇后继续回想，“可惜倩娘入宫后没多久，那小书吏便病故，而她早在四五岁的时候便没了母亲，家乡更无其他亲近之人。所以哪怕倩娘如今做了贵妃，也无娘家可依。哀家实在想不到，她一个家世单薄的小姑娘，怎会欠了人命债，躲到宫里来？”
“若要查知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需要不少时间与来往。民女眼下显然无法顾及。”慕清颜道。
“所以，哀家才说先对付李凤娘，再按下心来去查。你不也极需要尽快有个交代？”太上皇后踱到慕清颜面前，“哀家知道，若此案扯出李凤娘，你也很为难。但若此事能随足够的证据迅速大肆传扬开去，哀家在借臣民的力量逼李凤娘退位的同时，也能动用民心去保你，到时候，皇帝定然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将你这个查案之人怎样。而嘉王为收拢人心，也得站在正义的一方去维护你的安危。这口不快，皇帝不愿吞也得吞下！”
慕清颜片刻无声，然唇畔缓缓勾起一抹浅笑，“您以为民女会怎样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