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贵妃的遗体已封入棺中,置放在灵殿,待明日七月初九便送往攒所安葬。
皇帝此时正拖着病体守在灵殿,张成和则在正殿厅中等着慕清颜,待她来到,将一张纸递过去,“这是你要的东西。”
慕清颜打开纸,见上面寥寥记着几个名字与时辰。
有两个内侍于昨日晨时出宫,一直未归。在他们的名字后标注“攒所”二字。
剩下的便只有翠心与挽心。她们二人同时在巳时出宫,也就是她去重华殿之后。但翠心在申时正回宫,挽心则晚一个时辰,在酉时正回宫。她们的名字后分别标注“影子戏”、“登云轩”。
按照下雨的时间算,翠心在雨前便已回宫,挽心则淋了一场雨。
“本都知仔细查问过,昨日仁安殿就这几人奉命出宫,其他人都在殿中老实呆着。”张成和循着她那落在纸张上的视线补充道。
“这两名内侍想必是去攒所办差。”慕清颜道,“翠心是去请影子戏,挽心去了登云轩?”
黄贵妃出事当日的早上,挽心不是刚去了登云轩?这时又去请影子戏,皇帝是要效仿汉武帝与李夫人不成?
张成和道:“没错,这两个差事都是本都知安排的。在太子府时,时为良娣的黄贵妃就爱看影子戏,圣上便要为贵妃准备一套皮影做葬品,登云轩的笔墨纸砚也是同样,贵妃最爱用登云轩的文房四宝写书作画,出事前还刚从登云轩定做了一套笔,所以圣上要从登云轩选一套上佳的文房四宝送给贵妃作为陪葬之物。”
原来如此,慕清颜又问,“可为何不直接下旨让他们将皮影与笔墨纸砚送进宫,还要宫婢出外去取?”
“黄贵妃生前对喜爱之物向来存有敬意,让人去请与让人直接送入宫是不一样的态势。贵妃又向来不愿无故叨扰他人,便让她的贴身侍婢亲自去请这两样东西,彰显贵妃之大气与德行。”
“看来张都知亦很敬重黄贵妃为人。”
“说实话,黄贵妃品性在宫中确实难得,别说是圣上,即使本都知随圣上到这仁安殿,都能感觉到一份舒心宁静。”
慕清颜指尖轻轻按着纸上的两个名字,“张都知为何没有派遣雨心?”
“雨心那丫头性子颇为急躁,你又不是不知?挽心之前便奉贵妃之命与登云轩有来往,而翠心又对贵妃极为忠心,深知贵妃之意,这二人办差自然最为合适。”张成和说着,目光一厉,“慕清颜,你这是在审问本都知不成?”
慕清颜福身,“民女不敢,民女只是向张都知细致了解情况,与其他人相比,张都知的话最为可信公道,值得民女参考。”
张成和的目光凝缩在慕清颜手中的纸上,“她们出宫时间都颇长,难道你怀疑她们?”
“张都知不是认为她二人最可靠?”
“如果‘信任’被当成驴肝肺呢?”
慕清颜抬眼望去,只见随着这一声冷哼,张成和脸上瞬间垂下了冰霜。
果然是跟在皇帝身边,见多了各色奸诈,一念之间翻江倒海,看法的转变毫不含糊。
她险些忘记,不论此人如何眼清目明,他到底还是那个帮助皇帝抹擦黑暗,甚至能够亲手杀死杨风的人!
“翠心当夜便出事,疯疯癫癫语无伦次……只剩下那个挽心,看起来柔柔诺诺,反倒最为可疑!”张成和指向慕清颜,“你把整件事梳理一下给本都知听,本都知马上拿人!”
“民女暂且梳理不通。”慕清颜垂首道,“还请张都知镇定等待。”
“你不打算动手?等待何时?”
“一切明了无误。”
“把人抓起来提审,还怕她不招?!”张成和甩袖,“此女太过狡诈,竟敢利用本都知,死千回不为过!”
在张成和眼里,如果名单上的人有问题,便是摸准了他的用人之心,将出宫计划安排的不动声色。这哪里是给慕清颜参考,分明是有心之人的可乘之机!
慕清颜心平气和道:“不怕不招,是怕有遗漏。还请张都知等待民女将一切真相查明。总归要在十日之期,圣上与张都知都不会等得久。”
“本都知明白了。”张成和的怒意稍微平缓一些,“宫外有人对你下手,其目的便是为阻挠你在宫中查探,这便是宫内宫外的联系之处。翠心也定是觉察到什么方遭人暗算。这就是一条清楚的作案线,只要将其揭破,便一切真相大白。你既然有所怀疑,却不急着出手?是嫌你的时间太长么?”
慕清颜抖了抖手中的纸,“若整个真相是这张纸,民女的怀疑便只是纸上一点,连一条笔画都够不上。若出手不慎,反怕将纸张划破,得不偿失,反而更加耗费时间。张都知既然理解民女不愿此时让圣上知晓之意,也还请张都知暂时做个旁观者,静待结果。”
张成和负手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也罢,既然你能耐得住,本都知便做个看戏的,倒要瞧瞧你能揭出个怎样的结果!”
慕清颜没有接话,默默将手中的那张纸撕碎,却也没有退下之意。
张成和踱回到慕清颜面前,上下瞧着她,“你还有何话与本都知说?”
慕清颜将一团碎纸捏在掌心,抬眼看向张成和,“民女还想告诉张都知,不论是性命,还是将来,民女都会尽最大努力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张成和微怔,目光渐渐变得莫测,缓缓眯起来,“你最后只是与本都知说这句话?”
“是的,民女告退。”慕清颜福身之后,不在意张成和有任何神色,转身离去。
此时她已想的明白,消息恰巧昨日从福宁殿流传出,接着便迅速散开,其中必然免不了有人煽风,是谁可想而知,否则这话岂能轻易肆无忌惮的蔓延?
韩致远被太上皇以六百里加急召回临安,被激怒的皇帝便再无忍耐的挥出和亲这把早已备好的快刀回击,而她则首当其冲地被戳中。
“呵……不知死活的丫头,”张成和望着慕清颜走出殿门的背影,轻笑一声,“把本都知一番好言相劝当成耳旁风,本都知倒要瞧瞧你如何把握得住!”
迎面一阵风,吹得慕清颜莫名抖了一下。
满手的碎纸屑都被掌心的汗渍浸湿。这汗水不是恐惧,而是她憋着的一口气。
家中谜团、十日之期、和亲计划,犹如三条铁锁扣在她的脖颈,勒的疼痛,但除了义无反顾的抗争,还能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