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还记得这儿。”
顾垣城的脸色微微僵硬，他忽的松开余念，将双手插进裤袋里。
迎风而立，好像比这风更加剥削冷涩。
“既然连这儿都记得，那就是彻彻底底想起来了。”
余念将自己身体全部的重心都靠在了车门上，她周围站着三个男人。
垂首不语的秦昂，一脸探寻的阿战，还有顾垣城。
阿战跟着顾垣城的时间还短，想必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可是秦昂知道。
余念脚下一滑，扒着门边站稳。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她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可却紧紧闭上了眼睛，眼前的建筑物，一草一木，不想再看。
“不是想重建华远吗？既然想重建华远，这些总要面对的。”
顾垣城的声音很轻，飘飘摇摇的铺洒在风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秦昂，把东西给她。”
顾垣城沉声吩咐，副驾驶的车门一开一合，一个文件夹便直接递到了余念的面前。
“夫人。”
余念不敢接，厚厚的牛皮纸袋，她猜不透里面是什么。
秦昂最是了解顾垣城，他知道后面的话，他和阿战都不方便再听，扶着余念往前走了两步让她站定，将那牛皮纸袋放在她的手上，带着阿战上了车。
车子开到了两百米外的街角，却并没有熄火，亮着高傲的尾灯，似乎将这几乎见不着人的区域全部留给了他们两个。
“我既然说，顾家欠你们余家的我都会还，就绝对不会食言。”
夜色中，顾垣城幽暗的眸落在余念的脸上，捕不到任何一点焦距。
他或许是想要看到她的表情吧，急欲逡巡什么，可那目光兜兜转转，却落在不知名的一处。
眼前这片地，甚至包括那已经用作档案馆的建筑物，是华远旧址。
而那档案馆，便是华远展览馆曾经在建的位置。
只是爆炸过后，余家倒台，这里的地基本上充了公，唯有展览馆这片地，是拍卖抵了外债。
产权纠纷和割让原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顾垣城这件事，做了六年，如果余念那个时候没有和余还一起离开他，如果她并没有失忆，或许这里，早就属于她了。
“你想要的华远，我还给你。这里，现在都是你的。”
“这里哪儿是华远旧址那么简单，这里也是我父母自杀的地方，他们死在这儿。”
余念的眼眶通红，在顾垣城看不到的地方，她固执的蹭掉了已经滑到鼻尖的泪，不敢让自己的声音透出委屈来。
余念一直以为死在一起是件需要极大勇气的事。
到底是多么深沉的爱，多么难舍难分的爱，才会让她的爸妈携手死在这里呢？
或许他们两个人谁也不爱，不爱她，不爱余还，甚至更谈不上爱余归。
他们谁都不爱，却只钟爱对方。
所以才能将一切都抛下的这么彻底，将她也抛下。
寂寥的夜色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余念密密匝匝的困住，她的腿没了力气，竟然连挪动步子都做不到，只是膝盖在不停的颤抖。
扑进鼻腔的全部都是大火燎原过后的味道，带着汽油味，带着胡焦的味道，而那种味道，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像余家出事那天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那大火也历历在目，她父母手牵手的尸身也历历在目。
这是她永生永世也不想回想的画面。
是顾垣城，非要带她来想起这些。
余念没了力气，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那莹白的小脸微微扬起，像是百合花般绝美的侧颜，丝丝缕缕都是让人我见犹怜的美丽。
“我忽然有些感谢我哥了。”
她仰起头，看着顾垣城居高临下的脸，看着他笔直的长腿。
“余还让我把这些都忘了，我却从不恨他，那时我都忘了，真好啊。”
余念轻轻巧巧的一字一句，却都另顾垣城振聋发聩。
他忽然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抽了裤腿蹲下，在一片虚无中摸索着余念单薄的身体。
手上一沉，她不再说话，像是个没了生机的布娃娃，气息虚浮的栽倒在他的怀中，额头滚烫。
……
入夜，天玺首府。
余念发烧了，39.5度，将近40度。
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烧起来的，却一声没吭。
顾垣城的医生来看过，走时只说，生过孩子的女人坑击打能力就是不一般，忍耐力也不一般。
这些日子在伦敦，她一心顾着顾硕，怕是着凉了，再飞机上又吹了风，高热不退。
这些都是医生给的官方解释。
可顾垣城却不那么认为，他甚至有些自责，或许是因为他把她，逼得太紧了。
她晕倒前只说了一句，“忘了，真好啊。”
他以为他会后悔逼她这一遭，可实际却并没有。
或许他，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大度。
输了液，余念睡得昏昏沉沉。
顾垣城坐在床边陪着，时不时能听到她的呓语……
她大概是烧糊涂了，满嘴叫着阿硕，叫着哥哥，却并没有叫过他。
从以前，到现在。
顾垣城总是不知道自己在余念心里到底有没有位置。
很徘徊，很边缘。
他以为她是爱着自己的，可是……偶尔她的所作所为又谈不上是爱。
后来她走了。
顾垣城继续自我怀疑，爱，或是不爱。
一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那时他刚做了手术，她怕余还对他不利，发疯似的撞了门。
可一转眼，她又能抛下他去和其他的男人虚与委蛇。
久而久之，顾垣城甚至不知道，到底余念表现出来的哪一面才是真的。
她对他，到底有几分真心。
他只差没有将自己血淋淋的心捧到她面前去了，可即使捧了，或许在她那依旧一文不值。
天玺这儿的空中别墅，知道的人不多。
顾垣城只觉得他难得有和这个女人独处的时间，总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余念醒过来的时候，顾垣城坐在沙发上，支着一侧的头，似乎在睡着。
她动了动身子，侧躺过去，那个男人便被惊醒了。
腾地站起来，缓缓摸索着走到床边来。
他的大手先握住了她的手臂，然后摸向他的肩膀，最后才探上她的额头。
似乎是在看他是不是还在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