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臻原本想要带余念回他家休息……
他心心念念好久了,想要带这丫头看看他的老巢。
他从画廊中买的画,那些所有余念亲笔所做的,全挂那里。
可偏偏这丫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兴致,想要看风景。
让他将车子停在林地外,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车子里赏雪,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
他们也算是认识了不少年头,也是到了今天,穆臻才发现余念竟然对树木有这么多的研究。
即使隔着白茫茫的雪,大概只能瞧见树冠模糊的轮廓,她依旧能认出那每棵树的品种。
余念时不时会告诉他那某棵树的名字,穆臻总会认认真真的听,偶尔会提出一两个略显愚蠢的问题,两个人便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气氛甚是欢愉,至少小穆总是欢愉的。
穆臻是个有品位的男人,他打开了音响,让悠扬的大提琴声音填满这所有的空间。
又将他和余念的座椅全部向后调了调,舒舒服服的枕着自己的手臂,半躺在这座椅上。
这片“林海雪原”虽然美,可他来来的时候已经看了一路,此时大多时候,穆臻看的都是余念。
他不知道余念是喜欢雪,还是喜欢树。
她只是痴迷的望着外面的景色,眸光中似是有些晶亮的东西不停的闪烁着。
即使不问,穆臻也能猜个大概。
这林地距离顾垣城家那么近,想来这地方也有他们两个人的回忆吧,否则余念又怎么会看得泪眼朦胧,就像下一秒又要哭出来那般。
也或者,在某一天里,余念也曾和顾垣城这样坐在车里看雪?
穆臻虽然有无数个猜测,可他却不会多问。
有的人、有的景色,总是要藏在记忆里的,他并不想惊扰到余念的心思……
他能做的,只有安安静静的陪着她,这样便好。
这下了一夜的雪,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穆臻只是单纯的想,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吧,余念绝美的侧脸,还有窗外静谧漂亮的景色……
一切的一切,都会牢牢的留在他的记忆深处。
他也会疯魔执迷,陪伴一个人彻夜坐在雪地里,即使这个人并不爱他。
天大亮的时候,余念要回顾家了。
穆臻在发动车子前,竟大着胆子又问她,“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你想回去吗?”
北海别墅就在他们的身后,而那栋奢华的大宅子里,余念最爱的人在等着她。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台阶下了,我也是个男人,这样大度的事儿,不会经常做的。你可想好,要不要回去找他?”
女孩笑了,这笑容似乎是看了彻夜雪景后的释然,也像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不停翻腾着,而那些情绪,穆臻都看不懂。
余念摇了摇头,阳光轻轻浅浅的打在车窗玻璃上,更衬得余念的小脸精致无比。
清晨最明媚的阳光一点点卖力的向上爬,它似乎要开始融化掉周遭厚重的积雪了。
余念打了个哈欠,有伸了个懒腰,只是轻轻道,“走吧。”
余念坚定的回答,让穆臻心坎里高悬着的东西终于发下了。
他将座椅调好,又发动了车子掉了头,车子开出好远,才默默的应了声,“好。”
银色的跑车压着雪路绝尘而去,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东西,终将败给无怨无悔。
*
寿宴结束后,顾家的整体气氛似乎都上了一个大台阶。
顾母喜上眉梢,就连走路的速度都比平日快了不少。
她并没有苛责余念的彻夜不归,甚至不停的夸赞着穆臻,说他绅士有礼,人也长得帅气。
余念总是笑,没有多言。
她回到房间洗了个很长很长的澡,好像要将这一夜的寒意,还有所有的殚精竭虑全部洗干净。
吃了早饭后,余念便和家里告了假。
当然,也是她胡乱找的说辞。
她要去a市两日,有大事要办,除了谎称要去见朋友外,她实在想不到其他借口了。
顾母心情好,自没有多问,只嘱咐她注意安全后便放她离开了。
倒是顾父,这原本不喜欢多管闲事、话又不多的老人,一直追她到门外,开口叫住了她。
“念念!先别走,陪爸爸在院子里遛遛吧。”
“哦……好。”
余念一愣,虽满心狐疑,却还是点了点头,走回顾父的身边。
这些年来,顾父的精神总是不大好,鲜少和他们交流情感了,他常常一个人呆着,也不喜欢说话。
今日既然叫住她,自然是有话要对她说的。
管家为老爷子送来了外套,余念便乖巧的帮他穿好。
只是她在大衣这种东西上留了些阴影,生怕这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所以帮顾父穿衣服的时候还是警惕的摸了摸那两个口袋。
还好,没有录音笔之类的东西招惹她的眼。也或许昨天之后,顾母再也不会疑神疑鬼了。
顾家大宅的雪景,自然不如北海壮观,那北海的林地,垣大爷手笔极大的种了五百多棵树,看过了那样辽阔的雪景,便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大宅的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佣人,就连侍奉园子的工人也不在,所以更显静谧。
余念便和顾父安安静静的往前走,一步步的。
“昨晚雪下了那么久,我特意没让他们清,今天也好在雪上走走。”
顾博澜淡淡说道,他将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在余念的身侧。
“那时候你们还小,这一下了雪,都高兴得不得了。老三总是拿了各种玩意儿拉着你们出门打雪仗……我就在书房里看着你们四个孩子在园子里打打闹闹,那笑声真好听啊,好像整个大宅都清亮了。”
余念抿着唇瓣笑了,她伸手扶住顾父的手臂,一边踢着雪一边轻声说道,“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念书,时间充裕,满脑子想着玩,这一转眼的功夫,我们也都长大了。现在哥哥们都这么忙,哪还有时间打雪仗啊……”
“是啊,你们都大了,都大了。”
顾父停下了脚步,他沉着目光伸望向余念,布满沧桑的脸上,多了几抹让她看不明白的幽深。
“丫头,告诉爸爸……穆家那小子,你是真喜欢他吗?”
余念并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依旧望着顾父,面色浅淡。
“昨天宴会上,穆臻的父亲来找我了。说他家儿子喜欢你,若是你也乐意,他过几天就带着聘礼正式上门拜访,等到开春了,就把你们两个人的婚事定下来。爸爸倒不是舍不得你嫁人,只是……”
顾父似乎长长的叹了口气,而这叹息声中,余念似乎听出了很多很多的言外之意,“丫头,爸爸是过来人,没有爱情的婚姻是走不长久的,即使走长了,也不会幸福……每一天都会是煎熬,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人啊,总得活个高兴劲儿啊。”
余念并不知道老爷子这番感慨从何而来。
她只是看着他的表情,那双眼睛似乎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不明不灭。
顾父的问题余念无法回答,索性耍着小聪明转移了话题,“那您呢……您的婚姻幸福吗?”
“哈哈。”
顾博澜又是何等的人物……余念这点儿雕虫小技又怎么能骗过他,早就被顾父的老谋深算看得透透的。
顾父并没有回答余念的问题,只是伸出手,爱怜的刮了刮她的鼻尖儿,“小机灵鬼儿。”
就像余念无法回答顾父的问题,大概顾父也没办法回答她。
两个人又在雪地了走了一会儿,却都不再言语了,只有脚步声,此起彼伏,极其悠扬。
余念时不时去看身边的老人,脑海中徘徊的尽是余还对她说过的话。
一字一句,清晰而刺骨。
是顾博澜害得你家破人亡,是顾博澜……
是他吗?余念不敢信,确切的说,是不想信。
她在顾家的日子,甚至比她在余家的日子都要久,她和顾博澜之间的相处,甚至比她亲生父亲还要多。
她该怎么信?
“你大哥他……”
不过四个字,扶着顾父的那双手便下意识的抖了抖。而显然的是,顾父已然感觉到了她的异常,先是低头看了看余念的手,又抬眼去看她的表情,随即慈祥的笑了起来。
“昨天在客厅里,你和你妈拱着石家丫头往垣城身边儿凑,看着那小子的表情,我都替他难受。这感情的事儿啊,哪有那么多能说得清的……你妈眼界高,总想让垣城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我就不那么想……钱财、权利、地位,咱顾家都有了,又何必用婚姻去为难他呢?人这一辈子不长不短的,顾家的家族兴旺都压在他的肩上……那孩子活得累,至少身边该有个他喜欢的姑娘,能让他过得高兴些。”
余念这心脏狂跳了几拍,随即安稳下来。
她总觉得顾父这话里有话。而这话里有话的每个字,都是说给她听的。
可余念不敢想太多,也不敢燃起过多的希望。只怕那希望过后,便又是长长久久的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