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妃宁氏出自将门世家。
宁氏一族满门忠烈,当年她父兄十余人在与庆国一役中尽数战死沙场,十余具棺椁运回来时,满城悲怆。
身为嫡女的宁氏穿上孝衣,披上铠甲,自请挂帅,替父兄夺回失去的城池雪了前耻。
后来,她被赐婚给太子,成了太子妃。
七年前,庆国再次来犯,太子挂帅亲征,太子妃陪同。
原本夫妻俩一个有勇一个有谋,配合得天衣无缝。
可是偏巧,太子妃突然怀孕了。
军营的艰苦条件不适合养胎,太子坚持要她回来。
当时形势十分严峻,她一旦离开西北,太子便等同于少了一只有力的臂膀。
于是太子妃坚持,在军营又留了数月。
太子算准临盆时间让人送她回京。
途中经过了宣宁县。
太子也是回来后才得知的,景儿没到京城就出生了,刚好生在寺庙里。
可是自那以后,太子妃就成日里郁郁寡欢,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双腿废了还是别的,她不再过问外面的事儿,常常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
“父王,您怎么了?”
见秦王在发呆,赫连景小声问。
秦王收了思绪,摇头淡笑,“没什么,走,去接你母妃。”
“嗯。”
下人推着秦王的轮椅,父子俩很快便到了小佛堂外。
蔡嬷嬷一如既往地守在外头,见到秦王和小太孙,行了个礼。
秦王问她,“王妃还没出来么?”
蔡嬷嬷道:“老奴再进去催催。”
话完,她转身打开帘子往里走。
秦王妃刚给佛祖上了香,回头见蔡嬷嬷,她问:“是王爷来了么?”
蔡嬷嬷颔首,“娘娘,别让王爷等太久了。”
秦王妃淡淡嗯了声,擦了手随她一道出去。
赫连景难得看到母妃,一向克制的他忍不住满心欢喜,走过来行礼,“景儿见过母妃。”
秦王妃伸手摸摸他脑袋,“听蔡嬷嬷说,你最近功课又长进了,连太子太傅都赞不绝口。”
赫连景道:“以后景儿会更加努力的。”
“走!”秦王妃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推着秦王的轮椅。
秦王问她,“这么长时间你把自个儿关在佛堂里,不闷得慌么?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秦王妃顿了一下,道:“当年与庆国交战,我宁氏一族死伤惨重,如今太平了,我却还时常活在当年的噩梦中,能做的,唯有多多为他们祈福。”
秦王闻言,轻叹口气,“萱儿,你父兄若是泉下有知你亲自挂帅为他们报仇雪恨,一定会瞑目的,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放过自己!你的生命里不止有他们,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儿子,人总要往前看的。”
听到“儿子”两个字,秦王妃抿了抿唇。
赫连景突然出声,“父王,母妃,你们先去甘泉殿,儿臣得去宁寿宫接太爷爷。”
秦王道:“你太爷爷年纪大了,他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你也别强求,让他好好歇息。”
赫连景嗯了声,带上自己的内侍公公小泉子,坐着软轿去了宁寿宫。
一路上,赫连景的唇角都是上扬的。
小泉子道:“小殿下好久都没像今儿这么开心了。”
赫连景问他,“刚才母妃摸我脑袋,你看到了吗?”
小泉子忙不迭点头,说看到了。
“我今天还能跟母妃一块儿吃饭。”
心愿即将达成的小太孙,放下往日的高冷矜持,开心得像个得了糖的奶娃娃。
宁寿宫。
太上皇刚换了衣裳,就听内侍说小太孙来了。
太上皇花白的眉毛往上扬了扬,哈哈大笑两声,“景儿,今日是你生辰,想要什么?太爷爷都送给你。”
赫连景走过去,屈膝跪在地上,对着太上皇磕了三个响头。
直起身,他用稚嫩的声音道:“景儿希望太爷爷能万寿无疆,一直陪在景儿身边。”
太上皇闻言,笑得更欢乐了,弯腰亲自将他扶起来,问他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把自己给累着了。
赫连景仰头看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景儿是太孙,是大燕的储君,理应比别人辛苦,否则将来如何担得起江山之重?”
“好小子。”太上皇拍拍他的小肩膀,“好样的,有太爷爷当年的风范。”
——
皇太孙生辰,各地藩王差人送来了贺礼,跟往年一样,唯独少了青州的。
但不管是弘佑帝还是大臣们,全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不吭声。
谁都知道,青州那位别说是皇太孙生辰,便是他老子太上皇生辰,他连问都不带问一声的。
而这其中原因,便是万万不能提的了。
赫连景也从来没奢望过十九爷爷能给他送礼,他的心愿很简单,母妃能陪自己吃顿饭就满足了。
东宫的席位上坐着秦王一家三口。
秦王妃净了手,正在剥虾,剥完后虾仁直接放进赫连景的小碗。
赫连景一脸受宠若惊。
秦王妃道:“你还在长个儿,多吃虾对身体好。”
赫连景望着小碗里的虾仁,忽然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去年的生辰,母妃也出来陪他过,对他的态度却远没有今年亲善。
秦王妃见他怔愣着,问,“不喜欢吃虾吗?”
赫连景忙摇头,“没有,儿臣很喜欢。”
一面说,一面用筷子将虾仁夹起来送入嘴里,吃得满脸幸福。
秦王见状,忍不住笑道:“这小子,平日里生人勿近,一见到你,什么矜持规矩都没了,到底亲爹还是比不上亲娘。”
秦王妃回头瞥他一眼,“这种飞醋你也吃?”
秦王往她小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你快些吃,净顾着剥虾了,都没吃几口东西。”
秦王妃摇头,“我要吃斋念佛,禁荤腥。”
“你都吃多少年斋了?”秦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再这么下去,你迟早要把自己折腾出事儿来。”
又说:“我相信你父兄若是在天有灵,他们想看到的是你纵马驰骋风采恣意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
赫连景说:“母妃不管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厉害的。”
秦王妃望着眼前五官精致的孩子,思绪有些飘忽。
如果当年她的孩子没被换掉,如今也跟他一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