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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早上云瑶起床,朵儿已提进来了热水,她洗漱完来到正屋,花儿也提来了早饭摆好,她坐在桌前一看,眉毛抬了抬。

桌上摆着浓稠适宜的白粥,不像以前早上清得能当镜子照,今天厨子的水准似乎发挥得特别好,粥上面还浮着一层米油。

馒头雪白松软,佐粥的小菜也清淡可口,尤其是碟子里面的凉拌笋丁,不过小拇指大小,每颗都像用尺子精细量过,跟小李飞刀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云瑶刚拿起筷子,花儿忙上前拿起另一双筷子要帮她布菜,她笑着摆摆手道:“你下去,我自己吃就好。”

花儿呆了呆,见云瑶神色柔和,并无嫌弃之色,犹豫了半晌后道:“格格,昨晚爷来了,只是格格已经睡熟,爷没让你叫醒你,后来爷只呆了一阵便出去了。

奴婢怕格格不知道,到时候平白惹了爷生气。”

云瑶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晚上睡眠都浅,生怕主子有动静她们不知道。

只因她晚上咳嗽总是睡不好,大夫在药方中加了安神的药,吃了她才能睡个好觉。

她万万没没料到胤禛晚上还会来,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懒得理会什么敬不敬,朝花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花儿神色纠结,似乎还意犹未尽的模样,云瑶笑了笑问道:“可还有事?”

花儿见四下无人,靠近了低声道:“昨晚爷把武格格安排住进了福晋正院中的小跨院,一大早大夫就进了门,听说是福晋病了。

还有,以前墨菊姐姐在时,奴婢曾听她抱怨过,每次去厨房里提饭,厨房里先要紧着爷,依次是福晋,宋格格李格格,最后轮到格格时,都是一些下脚料。

今儿个奴婢去厨房,里面的人热情得很,早早就备着让奴婢提走了。”

不过是捧高踩低而已,云瑶并不觉得稀奇。

令她发笑的是胤禛居然会来这么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福晋这该是被气病了。

她笑过之后又叹息,最终这些帐福晋都会记在她头上。

不过债多不愁,再说还有武格格顶在前面,加上以后进了更多的妹妹,福晋就没有功夫来管她了。

云瑶知道花儿说这些话的意思,她身边现在还没有正经大丫鬟,先前帮着提水的朵儿也特别热情,两人暗中较劲想要升一升,好做她的贴身大丫鬟。

她都不置可否,平时帮着跑跑腿倒无妨。

他们几人,谁知道是福晋派来的,还是宫里哪位伸长的手,她不想再把麻烦往身上揽。

云瑶用过早饭后不久,姚姑姑就来了,两人甫一见面,都愣住大吃一惊。

姚姑姑看起来与先前在宫中时简直判若两人,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换下了那身惨绿的宫女服,身上穿着藕荷色的旗装,脸上施了淡淡的脂粉,让她气色看起来还过得去。

可她眼角的细纹似乎更深了,眼中那股子苍老之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姚姑姑似乎忘了规矩,冲口而出道。

她话一出口才记得要先见礼,腿刚曲了下去,只听到云瑶脱口而出道:“姑姑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一时间,彼此都相顾无言,然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云瑶招呼她在矮塌上坐下,花儿上前上了茶便躬身退了下去,姚姑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露出淡淡疑惑。

云瑶失笑道:“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规矩差了些,先前有个还过得去的,被爷处置了。”

姚姑姑神色微变,顺手打开了矮塌边的窗户,见外面无人,才微叹道:“昨晚四爷差人来到我家说你想要见我,还说你进了四爷府,当时我就吓了一大跳。

先前我可记得你说过,平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做个管事姑姑,有自己单独的屋子就满足了。

我太过了解你,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你真想要做主子做人上人,哪轮得到妙答应。”

她想着四福晋虽然年纪轻轻,以前在宫中时大家都夸她端庄稳重,见云瑶垂眸不吭声,似乎有隐情,斟酌着说道:“先前我依着规矩先去给福晋请安,在院子门口就被拦住了,说是福晋忙着,我直接被领着来见了你。”

云瑶抬起头,仔仔细细说了怎么被康熙赐给胤禛,以及进府以后接连发生的事情。

她神色始终平静,那双灵活的眼眸毫无波澜,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姚姑姑,以前在御前做奴才,虽然是提着脑袋在做事,也胸无大志,想着要出人头地,可那时的我啊,至少是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挣得了衣食住行。

每天睁开眼,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一眼瞧去,就能辨出茶是明前还是明后的,哪种茶叶数量少了,得去内务府补齐。

现在我不用做这些活,身边还有人伺候了,也成了别人口中的主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云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脸上是深深的疲倦,“可这些我都不想要啊,我不想每天都掐着指头算,今天是不是该轮到被男人来宠幸,谁又有了身孕,谁生了儿子提了份位,母凭子贵了。

我是人,我叫云瑶,云朵云,美玉瑶,不是某人的生母,不是因为肚皮争气,靠着男人多睡了几次,才得了这些荣华富贵。

如果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可这些福气,我不想要,我真不想要......”

云瑶垂下头,声音低了下去。

姚姑姑的眼眶渐渐泛红,悲伤汹涌袭卷而来,她双手蒙上脸,泪水从指缝中汩汩而出,颤声道:“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们女人虽然当不得什么大事,可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自食其力……”

云瑶也不劝,只神情哀哀看着姚姑姑哭,等到她终于哭畅快了,唤花儿打水来伺候她洗漱过,两人才又重新坐下来吃茶。

姚姑姑捧着茶杯,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水,苦笑道:“说实在的,在御前茶叶房当差久了,只要看到茶汤,便能辨别出茶叶好坏,这茶以前......”

她看向云瑶,收回了那句这茶不行的话,坦白地道:“回家我也是万般不习惯,家里更是一团糟。

咱们旗人每个月领着口粮,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也不至于饿死。

阿玛在我进宫之前,就喜欢上了熬鹰,十几年近二十年快过去,他还是没有熬过鹰,自己倒熬了一身病。

哥哥也没正经差事,成天在外晃荡,靠着帮闲赚几个闲钱,看上了百顺胡同口一个半挂灯笼的寡妇,挣得的几个银子都花在了寡妇身上,家里嚼用全靠着领的那点子口粮。

大嫂老实得三个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成天就知道像牛一样低头蛮干,额涅还看不惯她,成天骂她看不住自己的丈夫。

我看不过去帮着大嫂说几句,额涅就哭天喊地,倒在炕上称病了,要我拿银子出来买补药买这买那,我为了花钱买个清净,好不容易存的那点银子全都被她撒泼拿了去。”

姚姑姑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她努力眨回泪水,难过地道:“家里给我说了好几门亲,有一大把年纪丧了妻子的,儿子的年纪只比我小了两岁,我嫁进去以后就儿孙满堂了。

也有那年岁与我相当,与我哥哥差不多德性的鳏夫,在佐领面前拍着胸脯说,我嫁进去后保管让我当家作主,家里都一切给交给我管。

真是,家里还拖着几个半大小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大门敞开,连偷儿都不会多看一眼,谁稀得管那个家。”

说着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嘲地道:“虽然在御前当过差说出去是风光,可他们总说女人呐,最后都得要嫁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不值钱。

像我这个年纪的,都可以当祖母了,谁家会娶个祖宗回去,连孩子说不定都生不出来。

对了,还有一户人家,与佟家七弯八拐连了亲,做了佟家庄子的管事,家里前面媳妇连生了几个女儿,说来也奇怪,男人纳了妾,也全生的都是女儿。

老太太着急上了火,这偌大的家业没人继承,那可怎么得了,四处托人打听,谁能包生儿子,不知道怎么就打听到了我。

这前面儿媳妇还好好着呢,竟攀上了佐领到了我家来,先是跟内务府选人那般,眼光挑剔打量了我一番,最后估摸着还算满意,才留下来坐着吃茶。

明里暗里说,若是我家里能出契书保证生儿子,只要儿子一落地,就休了前面的媳妇,让我做正妻管家。

若是没有生或者又生了女儿,两年后让我还家,补偿我家里一千两银子。”

云瑶即便前世见得再多,也被老太太的无耻惊到了。

姚姑姑凄凉地道:“更让我伤心的是,额涅居然还有些心动,等人走了以后还劝我,说我这一进去就有享不完的福,以后也能拉扯一下哥哥侄儿。

我跟额涅说,若是把我拿去换银子,我就干脆一头碰死,她才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云瑶沉默片刻,再抬眼,眼睛里闪烁着急切的光芒:“姚姑姑,你可是真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姚姑姑愣了下,虽不明云瑶的意思,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肃然道:“若是不用嫁人,哪怕是去收夜香我都愿意!”

云瑶松了口气,低声笑道:“倒也不用那么辛苦,我这里有个主意,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不过总得试试,总要在石头缝里抠出点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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