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执听着雪花簌簌地落在伞面上,眼中的那道人影好像越来越模糊。
第一次救援失败了。
两名消防员和警察下来,“虽然塔吊大臂靠近了建筑物,但还是有一段距离,上不去。”
“那就看看那名记者,能不能把他劝下来。”
江怀负责撑着伞,他看眼聿执的侧脸,棱角尖锐,绷得很紧。
许言倾站在楼顶上,她朝下面望了眼,好高。
“你是记者吗?”塔吊上的男人问她。
“是,”许言倾举着记者证给他看,“有什么话不能下来说吗?”
“能有什么用?回家的票都卖光了,就算能回去,我也没脸,家里还等着用钱……”
“但现在我会帮你的,我看你穿的也不多,下来。”
两人在楼上僵持着,一时半会看来也不会有结果。
聿执可不想再这么等下去。
没人看到他是从哪上楼的,楼道里面非常窄,阴风阵阵,而且外面的光根本就照不进来。也不知道许言倾刚才上去的时候,怕不怕?
聿执的上衣被一根钉子勾住,他使劲扯了下,听到撕拉声传到耳朵里。
上到顶楼,风大,雪也更大。
聿执往前走着,听到说话声越来越清晰,他没有一路张扬地走过去,而是绕着堆放的建材慢慢接近。
不远处的两人,谁都没发现他过来了。
许言倾的声音打着颤,她抓着旁边的钢筋,生怕自己掉下去。
“你看看你选的这地方,楼下连救生垫都铺不了,万一真摔下去了怎么办?”
“那更好,让他们连工资和丧葬费一起发了。”
许言倾口气并不凛冽,有点软,有点糯,不像一个记者,好想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女娃一样。
“你这是自杀好吗?是白死。”
“那我至少能把工资要回来?”
许言倾迎风站在那,问他,“你的目的究竟是把钱要回来,还是……你只是不想活了?”
“当然是要钱。”
“那你刚才跟我说的,我都录好了,回去就能帮你发新闻,你下来。”
男人坐在那不动,脸色已经被冻得发青,“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万一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呢?”
聿执看眼时间,都快12点了。
可许言倾站在前面,是一点点急躁都不能有的。
她所有的情绪外露,都会影响到那个塔吊上的男人,也许只要说错一句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要知道,她不是谈判专家,她是没有丝毫经验的。
“那你说,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我……我看过电视里演的,你帮我开个直播,让所有人都看到,这样你就做不了假。”
许言倾站在那没动。
男人情绪逐渐激动起来,“我猜对了是不是?你被那帮人收买了,你只是为了把我骗下去,你走!”
他挥舞着手臂,人在塔吊上晃了下,聿执站在那都能听到大臂在风中摇晃的吱嘎声。
他就怕许言倾会出点什么意外。
“大叔,你经历过别人在你面前,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尸体的过程吗?”
男人对她充满了戒备,“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
“你说你有个女儿,才19岁。这个年纪还在上学,她现在放了寒假,肯定在等你回家……”
“你别用我女儿说事,没用!”男人说着动了下身子,“我知道电视上都是那么演的,不是找老婆来,就是找子女,没用!”
“不是,两个月前,我报道了一个自杀的女孩,才22岁,比你女儿大一点点。”
她知道有女儿的父亲,内心应该都有柔软的一面。
“那个姑娘被人侵犯了不敢报警,唯一敢告诉的人,只有她的妈妈。”
男人眼神依旧是防备的。
但他没再打断许言倾的话。
“只是那位妈妈不懂得沟通,她说,为什么被侵犯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你自己就有问题。”
聿执高大的身影折在一块板子上,看不到许言倾的表情,只是听她用一种悲怆的声音,在讲着每个凡人身上,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那个姑娘想不通,为什么错的是她呢?她选的地方,比你这儿矮一点,选了个八楼。”
“最开始,消防员都快靠近她身边了,快能拉住她的手了。可当时楼下聚着好多人,她们举着手机拍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她们说,等半天了,为什么还不跳?”
“最后,那女孩跳了下去,消防员没能拉住她。大叔,我要是给你开了直播,这种声音你承受得了吗?”
男人沉默着。
“我事后跟进过报道,那姑娘的爸爸在外地打工,回来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许言倾见过太多太多人间事了,她不是麻木了,只是无力、无奈。
她不知道能不能劝得住眼前的男人,“也许,这世上能给女儿撑腰的只有爸爸。你不怕死,挺好的,只不过讨要回来的这几万块钱,能够撑得起你女儿的后面人生吗?”
聿执听着,居然有种莫名的触动,觉得她句句话都在理,又觉得每句话,好像都印刻在她身上一样。
许久后,男人才开口,“你真的会帮我?”
“当然,一定。”
“我相信你一次。”
男人冻僵了,站不起来,消防员开始上楼救援。
似乎没人顾得上许言倾,她站在那,就跟一尊雕塑似的。
聿执走过去,握住了许言倾的手掌,冷得像是一块冰。
他另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许言倾别过脸,似乎不想看到人。
“冻僵了,是不是?”
“没有,还好。”她压着声。
聿执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拉到面前来,才看到许言倾脸上全是泪痕。
原来站在这的时候,她一直在哭。
“怎么了?”
许言倾伸手想要擦掉眼泪,聿执将她的手拉开,他手指在她眼角处轻抚过,一下下擦着。
“你刚才说得挺好,这不是把人劝下来了吗?”
许言倾想低下头,但是脸被聿执给捧着。
她只能面对他,她神色有点绷不住,眼泪又一串串掉了出来。
“我想我爸,好想好想。”
许言倾不想被聿执看到她哭成这样,她只能往前走了步,将脸埋在了聿执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