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的反省
野孩子就是野孩子,木羊可是记得的,小时候一群孩子在村口玩,那个野人无末是如何偷偷地在树后面看着自己这群孩子的。
那时候他的眼光,是多么的渴望羡慕啊!可是后来自己想拉他过来时,他却一脸冷漠地跑掉了。
从那时候开始,木羊就讨厌这个人,他从小就是孩子王,他不喜欢那个无末。
可是为什么这个无末竟然是自己家的表亲呢,为什么爷爷竟然中意他?
为什么十一叔竟然从小都在教导他?
难道就因为他是十二姑的儿子吗?
对于木羊来说,这个无末几乎是毁掉自己美好期望和人生的虎豹!看看现在自己落得哪般境地,父亲冷眼相对,母亲无奈叹息,族人不屑的目光,甚至连枕边往日软语温言的娘子对自己也不屑起来!
木羊心中一股憋闷之气无处发泄,此时听到无末竟然要做媒,顿时一股脑地倾泻出来,他黑着脸坚决反对!
木娃却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万念俱灰。
她知道自己心中的期望注定如那落叶一般被辜负,可是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要亲手将自己送给其他男人。
她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绝望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他既要让我嫁,那我嫁便是。
这兄妹二人正在里面各想着自己的事儿,这时候他们的母亲多珲走了进来,笑着道:“族长大人亲自提的婚事,这真是咱们的荣幸啊!”
进来却见自己女儿落泪,她见了不禁皱眉:“木娃,你这是怎么了?”
她帮女儿擦了擦眼泪:“乖孩子,你不喜欢厚炎吗?
厚炎可是个好后生啊!”
木娃强忍住眼泪,更咽着摇头:“不,娘,我喜欢厚炎,我会嫁给他的。”
多珲听了点头:“说得是,这就对了。”
说完又对一旁的儿子道:“木羊,你一定要记住,无末是你爷爷亲自指定的族长,也是你的十一叔教养长大的孩子,更是你十二姑姑的儿子,你以后要协助他,帮着他。
万不可对他存什么不敬的意思。”
多珲回忆起那个苦命的小姑子,不由得叹息:“阿水是个多好的姑娘啊,可惜就被这外族人给坑了,落得那么凄凉的下场。”
这话说着,她不禁眼圈都红了。
当初她和阿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的。
木羊完全听不进去阿妈在说什么,听了这些烦闷地起身:“你们说着,我要出去走走,烦死了!”
他这一出门,正好忍冬挺着大肚子进屋,木羊一个不小心差点碰到忍冬,惹得忍冬大叫一声差点摔倒。
可是心中憋闷的木羊却丝毫没有停下,他竟然径自出门去了。
忍冬捧着肚子靠在门扉上,眼里几乎都要掉出泪来,木羊怎么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呢。
多珲见儿子这样,不由得嘴里骂了声:“又在犯浑了!”
说着赶紧过去扶了忍冬,关切地问她肚子怎么样。
忍冬落寞地摇了摇头,只望着木羊离去的方向:“娘,我没事的,只是累了,我歇一歇就好了。”
这些日子以来,半夏倾尽所能,对孙老爷子悉心照顾并调理他的身体,又有阿诺在一旁尽心伺候,孙老爷子的精神竟然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这让阿诺欣喜若狂,越发尽心照顾自己的爷爷。
无末这段时间也不带他上山了,以让他更多地和自己爷爷相处。
半夏如今肚子大起来,自己计算着日子快是要生了,便让无末去山里给她寻茉莉花的花苞。
无末不解:“茉莉花,那是什么?”
半夏记得在山里看到过茉莉花的,便形容了一番,无末当即明白了,隔天便用箩筐给她背回来许多的茉莉花苞。
半夏想笑,想着自己便是生八个娃也喝不了这么许多啊,她便把多余的收起来放到山后,想着以后谁家生娃的时候送给人家得了。
她自己留出来的分成两个小石罐放着,一个给妹妹忍冬,另一个自己泡水喝。
山里的清泉清澈甘甜,泡出花茶来别有一番风味,半夏喝了顿觉不错,于是想着回头让无末也一起喝喝好了。
可是送给忍冬的花茶,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尽管半夏给她解释喝了这个最后生的时候会容易,可是她却还是随手将那个仍在一旁:“姐,我不爱这些古怪玩意儿。”
说完便低头自己在那里做衣服,把半夏晾在一旁。
半夏心知忍冬是因了没当上族长夫人而生气,倒也不恼,还是把花苞茶放在那里:“你先留着,回头有兴致的时候喝喝,总是好的。”
就在这时多珲过来了,她热情地给半夏端来野豆汤:“半夏,喝一些,这大热天的,喝了正好解暑。”
半夏谢过后,端起来喝了,边喝边喝多珲妈妈说话,其中便提起了名字,半夏笑道:“都已经起好了,无末说了,若是女娃便叫阿水,若叫男娃便叫山遥。”
多珲妈妈听了一愣,很快便笑了:“那我盼着是个女娃呢,阿水是个好名字。”
笑意间,她眸子里有丝回忆。
半夏知道她必然是想起了无末的母亲,那是望族的一个禁忌。
尽管无末已经重新被纳为望族人,但是依然不会有人主动提起阿水。
可是多珲妈妈犹豫了下,终于还是说了:“这些日子,我时常想起她,若是她在,竟然也是要做奶奶的了,她该多高兴啊!”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道:“赶明儿我告诉老妈妈,她一定高兴的。”
半夏点头:“说得是,我也正想过去看看她。”
听说自从族长去世后,老妈妈拒绝了十一个儿女要把她接过去住的孝心,执意一个人住在原来的旧茅屋里。
儿女们没办法,只好轮流着去陪她。
半夏和多珲妈妈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去老妈妈那里。
恰好费便在那里给老妈妈做饭呢,费见了半夏并没多说话,只径自出去了,留下老妈妈和半夏说话。
老妈妈拉着半夏的手,嘱咐了许多,人老了,难免念叨,喜欢说以前的事。
她听到若是女娃打算起名阿水的时候,愣了愣,随机便哭了:“回头生了后,记得带到这里来让我瞧上一眼。”
半夏忙笑道:“那是自然了,到时候我和无末带着她一起过来看你老人家。”
半夏走出屋子的时候,只见费已经做好了晚饭,一个人正坐在院子里树下石凳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费见半夏走出来,点头打了个招呼,两个人告辞了。
这天阳光很好,半夏指挥阿诺和无末把屋后山洞里的存粮都拿出来晒晒。
望族的主食是肉,肉保存不了太久,所以望族人一般都是暴晒为肉干,吃的时候拿水去泡去煮的。
如今半夏唯恐这些肉干受潮坏道,便摊在自家院子里过过太阳。
阿诺从懂事起就跟着爷爷四处流浪乞讨,本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如今看了这么多吃食,也是欢喜,一边晒,一边拿了一块看着好看的肉干过去给爷爷瞧。
孙老爷子坐在无末用树枝麻绳制成的座椅上,下面还有两个木轮,正好让阿诺推着他到处走走。
他笑呵呵地看孙子拿过来的肉干,待到孙子又去帮着半夏干活,他一个人仰头透过浓密的枝叶望向天空
这一辈子,穷困潦倒,原本还担心自己走了后孙子会受苦,如今是遇到好人家了,他不怕了。
他扶着木扶手,将虚弱的脑袋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想,孙子以后会长大的,他不担心了……不担心了……
这是一个炙热的午后,当半夏和阿诺把肉干都平摊在地上后,半夏怕孙老爷子口渴,于是让阿诺去倒碗水给孙老爷子喝。
阿诺笑着抬头望向爷爷,大声问道:“爷爷,我给你倒水去。”
可是孙老爷子仰着头望天,没有搭腔。
阿诺欢快地跑过去:“爷爷,你渴了吗?”
孙老爷子依然没有搭腔。
阿诺一下子愣了,赶紧低下身子,摇晃着爷爷的身子:“爷爷,爷爷,你醒醒啊!”
半夏也忙过去,颤抖着手伸到鼻下……
阿诺几乎屏住了呼吸地望着半夏,眼睛直盯着半夏,唯恐她说出自己最怕的事情。
良久后,半夏低头,叹息了声。
阿诺已经不需要问了,他从半夏婶婶的眼中已经看出来了。
他木然地将目光转移到爷爷脸上,爷爷微眯着眼睛,仰望着蓝天,树荫细碎地撒在他尚且带着微笑的脸上。
他走得很安详。
阿诺低头,噗通跪在了那里。
无末叫来族人,帮着阿诺一起下葬了孙老爷子。
孙老爷子的墓地选在上古山下村外的某处,那里埋葬着一些从远方前来寻宝而最终客死在这里的漂泊人。
无末找来一块上好的石材,用凿子刻了几个大字,帮孙老爷子把墓碑立上。
阿诺整整两天几乎没吃东西,看着他那么小的身子孤冷站在孙老爷子曾经坐过的轮椅前,半夏心疼得紧。
偏偏这几日她肚子时不时觉得不适,总觉得可能要生了,也实在没有太过精力时时照顾着他。
阿诺木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半夏:“婶婶,你不用管我,我就是想站一会儿,你回屋去。”
可是他刚说完这话,便看到半夏神情痛苦地捂着肚子。
他小小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担忧地上前扶住半夏:“婶婶,你怎么了?”
半夏的脸痛苦地几乎要皱在一起,无力地道:“我,我怕是要生了……快,帮我,帮我去叫七斤婆婆……”
阿诺连忙点头,当下撒腿就要跑着去叫,可是他又不放心满脸痛苦的半夏,只好先扶着她坐在那里,这才赶紧跑着出门去了。
今日个真真是不巧,恰好无末上山去了,他原本想着趁半夏还没有生赶紧猎一头新鲜的野猪回头给半夏做猪蹄汤喝,谁知道却正好错过了。
片刻之后,阿诺就扶着火急火燎的七斤婆婆过来了,随着来的还有野花娘子以及村里其他要帮忙的妇人。
阿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人小也帮不上啥忙,只好一个人在院子里傻站着。
站了一会儿,他看到了一旁的追风,只见追风吸溜吸溜地喷着鼻子,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如骑上马上山去给无末叔叔通风报信?
想到这里,他大着胆子走到追风面前,商量着道:“追风,我可以骑着你上山吗?
你带我上山,告诉无末叔叔婶婶要生了。”
追风甩甩尾巴,蹄子轻轻噌地。
阿诺严肃地道:“你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着他试探着上马,可是追风多么高大的一匹马啊,他小小人儿哪里上得去!如此尝试了几次,他正琢磨着要搬来一旁的石凳踩着上马时,这追风忽然四蹄一弯蹲在了地上。
阿诺大喜,连忙翻身上去。
他上马坐好,追风站起来,撒开蹄子往山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