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所以他只能缩在那里打着哆嗦看着眼前神奇的一切!
他看到了什么,那个老族长竟然莫名其妙死了,他死了后竟然不经过火化就化成了一堆灰。
这群望族人也不哭,直接把那堆灰收到红盒子里,然后就一直这么站在那里瞪着那一堆东西。
他再次地深深后悔了,为什么为了一堆金子就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呢!
上古山险恶,望族村灵异,他不是没听人说过,可是他竟然傻乎乎地不信邪,如今可不是看到一堆疯子和一群野人!还有一群吃人的狼!
官大人简直想哭了,他这时候不是应该在香喷喷的被窝里抱着甜软温香的小美妾吗?
怎么会在这荒山野外的破村子里陪着一群怪物?
此时的无末,不知道官大人心中满腔的怨怒,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木匣子。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老人,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躲在林子里默默地往神庙这边看过来,那个老人笑容温和慈爱。
他很喜欢这个老人家,想和他说说话。
可是他后来却知道,就是这个老人逼死了他的母亲,又做主将他扔到了荒郊野外的!
他心里便起了难以遏制的怨恨,那是他多少次看着别人家窗口昏暗的灯光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一夜夜一点点一步步积累下来的怨恨。
为什么别人生而有家,他却以野狼为伍,以山林为伴?
那时候他还小,他还知道哭是什么,所以他抱着他的小黑大哭了一场。
也许是哭过那一次后,他的心开始坚硬,他的眼睛开始锐利,他将自己的手磨成了砂砾,将自己心中的渴望藏起来。
他冷漠地、远远地望着那个村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教导自己的费,再也没有了一丝笑容。
他潜意识里终究还是希望他后悔的,因为怨恨,其实还是存着一点报复的心理的?
当那个老人终于承认他,想让他叫他一声外爷爷时,他不是拒绝了吗?
可是为什么如今他一点快感也没有,存在心里的竟然是无尽的悔恨!
假如他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又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冷漠地拒绝呢!
夜风很亮,火把噼啪作响,无末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木盒,原来一个人,死了后,就是这么简单。
黑狼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开,远远地望着无末,没有情绪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哀伤。
它禁不住仰起倨傲的狼头,看那神庙高高的屋顶。
半夏轻叹一声,握着无末的手,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这时,一个老妇人的哭泣声传入耳边,那是老妈妈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
望族所有的人都难过地低下了头,在场的官兵没有人敢说一句话,上古山的狼也都默默地望着这一切。
就在这哀伤安静的时刻,一个女人嘶哑地咯咯笑起来,她歪着脑袋指着不远处的神庙笑道:“神庙,神庙,我进去了,我进去了……咯咯……”
无末在这笑声中忽然反应过来,他解开胳膊上的藤条,盯着那地上的木盒,走上前,默默地跪下,深拜到底。
郑重地拜了三拜后,他恭敬地上前,取过那鱼头拐杖和兽骨。
拿在手中,站起来,庄重地望着所有的族人。
这一刻,望族新的族长诞生了。
所有的族人都跪拜在地。
木羊几乎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一切,茫然失措间仿佛不知身在何处,望着周围跪倒在地的族人,他情不自禁地脚底一软。
忍冬原本站着不要跪的,可自己老爹已跪,被老爹顺势一带,也跪在那里了。
新上任的族长无末望向一旁眼神茫然无奈的官大人:“大人,这是你们要找的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说着指了指身后的迎春。
迎春依然咯咯地笑着,她两眼发亮盯着神庙大门,口里一直念叨:“我进去了,我进去了。”
官大人抚了抚额头,赶紧强笑着问迎春夫婿:“彭公子,这可是尊夫人?”
这位迎春的夫婿——冯公子,守着身边那个已经死去的仆人大半夜了,闻了这么长时间的血腥味,他整个人早已经麻木了。
他茫然地抬头,看着自己疯颠颠的夫人,点头说:“是。”
这时候迎春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夫婿,她扑过去拉着他的手哈哈大笑,甚至拉着他转圈:“你让我溜进神庙去,你不让我见咱们的儿子,现在我听你的,我进去了,我做到了……走,咱们去找儿子去……”
冯公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和身旁的死人几乎没两样了。
无末在心里浮起一抹嘲笑的冷笑,不过他还是面无表情地问官大人:“大人,请问今日的事算是了结了吗?”
官大人狠狠地指着迎春夫婿冯公子道:“真是大胆的刁民!自己派那个刁妇跑来擅自闯入别人的神庙,却在这里冤枉别人,恶人先告状,你们好生恶毒!”
真是好生恶毒,害得我半夜三更又累又饿又渴又冷又脏兮兮……不知道小妾现在在干什么……
他几乎是跳着脚对冯公子大骂一通,说得口干舌燥,复又转过身对着无末点头哈腰笑道:“族长大人,是下官糊涂了,下官竟然听信谗言,下官糊涂,下官该死!”
说着那样子仿佛要扇自己几个耳光了。
无末冷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大人言重了,只要大人明白其中是非曲折就好。”
这边正说着,忽听得人群中一声惊呼,却是苏老爹倒在地上,忍冬大呼。
半夏听了慌忙抱着肚子跑过去,却只见自己爹爹两眼气得瞪着,胡子翘着,倒在那里不省人事。
一探脉搏,却已是气息微弱,命在旦夕。
当下这官大人见此,忙趁机哈腰点头地要带兵撤离。
无末走到小黑面前,单膝蹲在那里,和小黑平视。
小黑望着他,低低吠叫几声,无末也对之以吠叫。
一旁正要离开的官大人见了更加颤抖不已,看,早就说这群人是妖精是怪物,这个新任族长竟然能和狼说话呢,说不得这也是一只修炼成人的野狼精!
而望族的人多半听说过无末和狼说话的事,但没亲眼见过,如今见了,不由得敬仰钦羡,想着这果然是老族长选定的继承人。
狼和望族人山上山下相望多年,时代友好相邻,如今狼群更是救望族人于危难之中,作为望族的族长能通狼语和狼族搞好关系那自然是极好的。
片刻之后,几只巨狼相互对视一眼后,小黑仰天长啸,顿时四荒八野的狼群开始响应,一时之间森森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在整个望族村甚至山落间回荡。
这狼嚎之声震得那些外族官兵个个心惊胆颤,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大人盼着能赶紧离开。
小黑再次扬起倨傲的狼头,仰天对月发出又一声悠长的嗥叫,这声嗥叫过后,只见狼群犹如潮水一般渐渐散去。
官大人见了这般,忙千恩万谢地对无末道:“族长大人,下官告辞了,族长大人手下留情,下官没齿难忘。”
说着便赶紧挥挥手,带着自己的下属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们走得太快,犹如逃命一般,有的人甚至还不小心踩到了络腮胡子的尸体上。
冯公子黑着脸领着自己疯颠颠的夫人,趁着众人不背也赶紧溜走了。
费跪在地上,用那块白色的麻布抱起族长的骨灰,交到一旁老妈妈的手中,而其他人则帮着半夏要将苏老爹抬回去,又有人慌忙拿来了半根人参含在苏老爹嘴中为他吊命。
无末拿着鱼头拐杖,慢慢走到老妈妈面前,低头跪在那里。
老妈妈饱经沧桑的眸子含着泪水,她望着地上的无末,木然地摇了摇头:“有因就有果,当年他种下的因,总是要自己尝这苦果,只是可怜我那苦命的阿水,也可怜了你……”
一旁的费扶着老妈妈,忽然开口道:“无末,现在你要听清楚,族长曾有话留给你。”
无末听了,猛地抬头,郑重地问:“族长说了什么?”
费大声道:“革旧习,惠族民,护神庙。”
费一直跟在族长身边,仿佛族长一道影子一般,他说起话来平淡得很,不高不低,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他就是这样说话的。
可是如今他的声音清朗地飘在神庙前,飘荡到每个望族人耳中,听得望族人茫然不已。
低头沉思间,谁能解族长话中意。
他们世代生长于斯,每日醒来最大的敌人便是饥饿和寒冷。
族长留下的那九个字,仿佛很遥远。
苏老爹根本没等到被抬回家,行到半路靠着人参的力道醒过来一次,醒来后只直着眼睛苍凉地喊了两个字“孽女”,喊完就两眼一瞪,咽气了。
忍冬哭得死去活来,她抱着老爹的尸身不放开,就连半夏她也不让碰。
她是这么哭得:“爹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呢,竟然摊上这么两个不孝顺的闺女,活生生把你气死了!你让忍冬以后怎么办呢!”
半夏知道忍冬原本从小受宠,不太懂事,爹爹去了说些话来发泄也是有的,当下并不在意,只是低头默默地帮着父亲修理逝去的容颜。
可是一旁的邻里却看不下去了,首先站出来替半夏说话的竟然是牛婶子:“忍冬,你这是怎么说话,你爹这么走了该是你大姐迎春气的,却怎么把这事也推到了你二姐头上?”
忍冬瞪了一旁的姐姐一眼:“若不是她把疯颠颠的迎春找来了胡说八道一通,爹爹哪里会被气死!”
这……这道理不是这么论的啊,姑娘!
只可惜丧失父亲的忍冬悲痛之下把一腔怨气都撒到了半夏身上。
迎春疯了,被他夫婿领走了,自然只好怪半夏。
周围邻居听得都张口结舌,却见半夏依然在低头为父亲梳头,将那花白凌乱的发丝梳理得干净整齐,再按照望族人的习惯挽成发髻。
曾经的她看不透天命,硬要留下爹爹的性命,如今看来,竟然是镜中月水中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