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致远脱口而出两个字,“别闹。”
韩思桐一怔,反射性回了一句,“你当我跟你过家家呢,我跟你闹?”
韩思桐很少在外面不给苗致远面子,也很少这么怼他,她总是淡淡一笑,把话咽回去放在心里,不与人争辩,也让人看不出她喜怒与喜恶。
当下小姑娘却明显把讨厌他的神色表现在脸上,他被她的目光钉住,这次小姑娘是认真的。
韩思桐明白她在苗致远心里的形象,一个委曲求全没有主见的人。
在他眼中,她碍于父母家族背景绝不会离婚,提离婚就只是她胡闹而已,再或者是想使使小性子让他哄哄她。
苗致远此时双眸被钉住的神色,韩思雨越看越像——“我都三十六了你还和我闹什么离婚”,“别任性我知道你不会离婚”,“婚姻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我哄哄你这事儿就翻篇得了”。
可是苗致远忘记她韩思桐的条件了,她才二十六岁啊,有颜有钱的,年纪轻轻的离婚了还怕嫁不到好的吗?凭什么就得委曲求全继续凑合着过下去?他是凭借什么自信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
“我今天还真就没闹,”韩思桐没多和他掰扯,拿出一式三份的离婚协议书,纸张落在桌上,手指敲着纸张说,“麻烦苗律师签个字,现在和我去民政局换离婚证。”
韩思桐顺便把苗致远的结婚证和户口本也拍到了桌上,“我们现在过去,兴许还能赶得及上午场,一会儿民政局该中午休息了。或者你觉得离婚协议哪里不合理,那就麻烦您快点改,您平常做事不是一直很讲效率吗,我给你半小时的时间。”
律师事务所的围观群众全部倒吸一口气,他们这个睿智精英范儿又好像挺骚的苗总,被!离!婚!了!
这事儿太有趣太值得吃瓜了,不知道为什么对苗总居然没有丝毫的同情,看苗总目瞪口呆措手不及的模样,反而还蠢蠢欲动地想搬板凳嗑瓜子儿拍视频?
姜千雨真是没想到会闹出这事儿来,惊得连忙上前来解释,“那个,小美女,你别误会啊,是我要和我老公离婚,我刚……”
韩思桐不管这姜千雨是想吃回头草的心机婊还是一朵单纯白莲花,她现在很心烦,直觉想怼姜千雨,她和她老公在这儿谈离婚,跟姜千雨有什么关系?
韩思桐看向姜千雨,她扬起唇角,眼睛和嘴边都露出讥讽,正要怼人,苗致远忽然开了口,“没你的事,姜千雨,这是我们夫妻的事,和你没关系。”
听着像在韩思桐面前和姜千雨划清界限,也像是在替姜千雨解围。
无论怎么听,韩思桐都有冲动想上前甩苗致远一巴掌。
就冲他这满身的香水味。
苗致远终于回过神,他方才愣神,是本以为韩思桐只是吃小醋心里别扭而已,从来就没想过她会真离婚,直到她扔到桌上的这些证件,他莫名从心底生出火焰来,烧得慌。
小姑娘是有备而来,就算姜千雨没从他办公室走出来,她今天也是准备充分要提离婚的。
周围同事都在围观,苗致远一瞥那些人,没赶走他们,手指懒散地松了松领带,忽然莞尔笑开,“桐桐宝贝,你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韩思桐:“???”
这说的是他妈人话?
韩思桐满心满肺地想把苗致远踹出个一级残废,他倒打一耙玩得还真是溜,真不愧是业界精英苗律师。
韩思桐拂开侧边头发撩到耳后,压下火气,镇定自若地歪头笑问:“苗律师,我们结婚不过半年,我也没多少婚后财产,如果你想以我外面有人要挟我净身出户,我无所谓,只要你同意离婚,那我就向您大大方方承认我外面有……”
韩思桐这话还没说完,一个黑影就压了过来,她后腰猛地撞上后边桌子,疼得她皱眉,接着唇上多了凉意。
她就这么被苗致远当着众人的面强吻了。
唇上凉意变成痛意,苗致远这败类哪里是在吻她,是带着怒气咬她,气得韩思桐捶他踹他,“王八蛋你他妈的放……”
话未说完,又被苗致远吞入口中。
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不仅无所顾忌地吻着,还有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刺人香水味儿落进韩思桐鼻间。
周身都是苗致远无缘无故的怒火和香水味,韩思桐快要炸了,向后仰着脖子躲无可躲,大声骂道:“你身上臭死了!滚!”
苗致远倏然放开她。
韩思桐捂住鼻子嘴,恶心骂道:“滚,臭!”
韩思桐一直是个很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很少这样骂人,苗致远浓重的呼吸滞住。
过了两秒,他却像是为终于看到她的真实天性而笑了下。
苗致远笑着亲吻她手背,柔声哄着,“乖桐桐,别闹了。第一,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第二,我也不,”
因他刚吻过她,他唇是湿的,亲得韩思桐手背都湿了,烦得她甩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巴掌不重,仍是甩得苗致远侧过了脸。
韩思桐气息泛急,同时掷地有声,“我要和你离婚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苗致远,我从来就没爱过你,和你结婚是我以为自己怀孕,想给我宝宝找个爹,既然我没怀孕,我不和你离婚我还留着你这老男人有何用?”
事务所里陷入死一般寂静,呼吸声都没了,这世界突然空空空空荡荡荡荡。
苗致远舌尖顶了下被打的脸,听到自己是喜当爹的角色,突然露出一抹不该此时出现的晦暗不明的笑。
转头看向韩思桐,抬脚逼近她,双手落在她腰两侧的桌上,噙着坚定的目光笃定道:“韩思桐,就算你外面有人,我也不会离婚。相信我,你这辈子都没可能和我离婚。”
去他妈的!
韩思桐不相信有一天她能被一个不要脸的老男人用婚姻给绑住。
苗致远他自己就是律师,深知一方不同意离婚的话这离婚有多难,但是苗致远不签离婚协议书,不代表韩思桐还会忍气吞声地和他过下去。
苗致远下班回家路过超市时,买了很多菜,忍着小姑娘口口声声说的“她就从来没爱过他”的不痛快劲儿,想今天下厨先哄哄她。
哪怕她说了不少狠话,他身上惹了姜千雨的香水味,都是他错在先。
他猜测着家里的小姑娘又恢复成往常吵架后若无其事的模样,进家门换鞋,“桐桐,今天老公给你……”
觉察出家里的冷清,苗致远声音停住,抬头望向客厅周围,超市购物袋子“砰”一声落地。
客厅墙上本该是他和韩思桐合照的位置,空了。
苗致远大步走向主卧的化妆台,摔门进衣帽间,踹门进浴室,再推门去分居后韩思桐的房间。
韩思桐的所有衣物,用品,全部,消失。
苗致远站在客厅中央,周围画面在旋转。
就好像这家里从来就没有女人住进来过,干净得似是单身公寓,没留下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
他老婆这次不只是使小性子,她真的走了。
走得干净彻底,不留余地。
苗致远慌了,慌得第一反应是自己脑子不正常,家里统统没有女人住过的蛛丝马迹,家里干净得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臆想症,韩思桐是不是从来不存在过。
待他确定韩思桐确实存在过后,又出现巨大恐慌。
他曾拥有过的老婆,被他气跑了。
苗致远以各种办法联系韩思桐都未能联系到她。
问过温燃,温燃说不知情。
去过韩氏,助理说韩思桐被开除,突然间韩思桐就下落不明人间蒸发。
他是律师,自然猜到韩思桐一个无比合理的想法——夫妻分居两年,就可以离婚。
韩思桐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和他离婚。
温燃是知道韩思桐去哪了的,韩思桐第一站去的是土耳其,跳伞玩热气球,潇洒得不行,每天给她发照片,那照片里韩思桐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韩思桐之后预计去皇后镇去南极,她都是旅游签,没办法在某个地方待很久,最长的就是美国签证停留六个月,于是计划就这么环游世界玩两年,万一碰到兴趣相投的驴友,韩思桐还准备开展新恋情。
温燃若有所思地问韩思桐,“桐桐宝贝,真对苗律师没什么感情了吗?”
韩思桐洒脱劲儿简直冲破宇宙,“我什么时候对他有感情了?”
温燃不说什么了,感情的事冷暖自知。
沈砚还记着之前吃苗致远醋的事,听她提韩思桐将苗致远甩了的事,本不八卦和评判人的沈砚,难得隔空对苗致远抛出一个字,“该。”
苗致远在找了韩思桐半个月也没找到她后,到底是硬着头皮带了些水果登上岳父岳母家门。
甭说苗致远,就连韩庞都没想到乖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能一声不吭地撂下父母公司走了,因此看到小心翼翼的女婿就更怒从心中起。
“爸,”苗致远敬茶,边目光打量着客厅,妄想寻出韩思桐在爸妈家里住的痕迹,“桐桐这两天,给您和妈打过电话吗?”
韩庞不仅没喝茶,还挥手打了茶,一杯热茶淌到苗致远手上,烫得他手一抖,苗致远抬头望向岳父,岳父气定神闲地挥着扇子,“桐桐这两天不是在海岛玩,没信号吗?怎么,你不知道?最近很忙?”
这是兴师问罪的架势,苗致远手背被烫,生生忍了下来,再继续尊敬地给岳父敬第二杯茶,“是,最近有点忙,疏忽了桐桐,想和她道歉。”
这第二杯茶,韩庞给拨到了地上,茶杯碎裂,茶水也洒了一地。
女婿欺负了女儿,当爹的忍不得。
唐舒兰听到声音快步走出来,看到客厅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忙圆场地拽苗致远去厨房用凉水冲手背,“桐桐这不是走了吗,你爸心情也不好,你别在意。”
苗致远不知岳父说的桐桐去海岛是真是假,“妈,桐桐去海岛了吗?”
唐舒兰一听便知韩庞信口胡诌骗人,他们老两口最近也打探桐桐去哪了呢,四个字,音讯全无。
当妈的也生气女儿被女婿气走,随口说了句,“是。”
苗致远眉梢微动。
唐舒兰没忍住埋怨道:“你说你怎么惹桐桐生气了啊?那天她回来非说要和你离婚,命令似的跟我们要户口本,气得你爸把桐桐的脸都打肿了,她脾气什么时候那么倔过?十多个巴掌啊,她一句要离婚,你爸一个巴掌,最后你爸都打得红了眼眶,她都没流一滴眼泪,还倔强说要离婚,你们……”
厨房水龙头的冷水在流淌,苗致远的双眼变得失神,他不知道她曾挨过父母的打,也不知道她为了离婚这样坚定果决。
他伤了她多少次,才终于让平时不会生气的桐桐爆发,爆发得这样彻底决裂。
“你老婆不是怒气爆发,”苗致远的发小晏池抢过苗致远的酒杯,“是被你伤透了心,被你伤死了心,被你伤得伤、筋、动、骨、体、无、完、肤、了,明白吗?”
这一个月,苗致远查遍了去海岛的航班,都没找到韩思桐的名字,颓了,傻了,无助了,只能借酒消愁。
苗致远喝得都快胃穿孔了,胡乱点着头,伸手抢酒。
可不是吗,他是真伤透了她的心,一个二十六岁的小姑娘,在她本该是她期待的婚姻里,被他一次又一次伤害。
找不到她,她走了,是他作的。
晏池不能再让他喝了,扒拉着苗致远的脑袋问:“说真的,远哥,你到底爱不爱人家啊?爱她还那么伤她?不爱就放手呗?还是她一走,就挑战你男人的自尊了?让你觉得丢面子了?”
苗致远连着好几天未刮胡子,俊朗的五官多了胡子的陪衬,有着无家可归的狼狈与颓废。
衬衫领口也不系,刚才啤酒顺着下巴滑下脖子,浸湿了衬衫领子,多了一片黄渍。
他低着头,不吭一声地点烟。
烟在他指间燃着,浓重苦辣的烟味儿升着,呛眼睛,他按着痛得快要裂开的额头,苦笑。
他怎么可能不爱韩思桐?
他从来不是会委屈自己去娶一个不爱的女人的人。
刚结婚时,他宠着她,哄着她,都不是假的。
第一面就看出这小姑娘被父母管教得束缚了天性,二十多岁,想做的不能做,只能按照父母的规定去日复一日工作管理公司,他心疼。
他也挺喜欢逗她,看见她只在自己面前做真实的自己,对他发点小脾气,撒娇让他背她一公里,骂些脏话吐槽那些难搞的客户,还一声声苗叔叔叫着他,让他愉悦喜欢得紧,早把姜千雨抛在脑后。
只是那么巧,姜千雨曾用假孕骗过他。
且骗过他两次,而非一次。
假孕是他最痛恨的事。
偏偏韩思桐也闹了一出假孕。
所以他曾说,她们可真像。
他过不去被韩思桐假孕骗了的坎儿,也没办法继续对她保持宠溺的爱,渐渐变成对她又爱又恨。
恨的时候他是个王八蛋,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拿话伤她,故意酒后提到离婚,故意对她若即若离。
三十六岁的老男人,把二十六岁的小娇妻气跑,他是混蛋。
苗致远终于把自己喝进医院。
抽烟喝酒吐血。
胃绞痛到出现韩思桐在他面前的幻觉,像濒临死亡前的影像。
韩思桐却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
失去意识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