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了场雨,到清晨未停,即将入秋,不过一场小雨就令天色变萧凉。
韩思桐站在窗前望雨,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小雨,风很小,雨滴稍稍倾斜如柳条被微风拂过。
若是心情好时遥望这雨,或许还会生出两分浪漫心思。
韩思桐心里想的却是,她要怎么上班。
她的车拿去保养了,出租车进不来小区,她打伞到小区外打车的话,穿裙子的她,高跟鞋和小腿会被雨浇湿。
家里只有一个苗大爷,她不想麻烦那位老男人,而且这位老男人也不一定会送她。
“跟雨对视两分钟,就能把雨看停了?做法呢?”身后传来苗致远清晨沙哑的声音。
韩思桐回头,苗致远穿着浴袍,双手插兜,斜靠着转角的墙,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两人之间一大早上就有要吵架的气氛,韩思桐望着苗致远的目光带怀疑,苗致远的目光带调戏的挑衅,“看什么,终于知道老公帅了?”
韩思桐心想的是去你妈的帅,穿着浴袍的男人能帅到哪去,一边又不得不承认穿浴袍的苗致远确实帅。
韩思桐嘴上没说话,目光从他欠揍的脸上收回,走到门口换高跟鞋,拿起墙上挂着的伞,准备出去叫出租车。
苗致远穿着拖鞋,趿拉趿拉的脚步声很散漫,走到韩思桐身后,抢走她手里的伞,“啪”的一声扔在地上。
韩思桐忍无可忍,正想回头踹他,苗致远倾身抱住她腰,在她耳边笑了笑,笑声竟然有两分愉悦,“老公送你上班。”
就是这样,像很多夫妻那样,曾经吵的架,说过的离婚,隔了几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时间前行,日子凑合过。
这句万能的“凑合着过”,也是韩思桐和苗致远的状态。
那一晚,不是苗致远第一次提离婚。
他第一次提离婚时,在假孕风波不长时间后,苗致远也是喝多了,韩思桐当了真,已经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第二天苗致远酒醒,却好像断片了,韩思桐对他复述前一晚他提离婚的事,苗致远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她,“开什么玩笑,我都三十六了,我还离什么婚?”
看,苗致远不离婚只是因为他三十六岁了,而不是一句“桐桐宝贝这么好,我怎么可能离婚”。
韩思桐也不可能离婚,她在父亲面前做了那么多年乖乖女,离婚这么出格的事,她做不出来,如果和父亲汇报说她要离婚,父亲可能骂她丢人现眼,气到打她,把她赶出家门。
她真的羡慕温燃和温志成,温志成不是亲生父亲,也会用生命爱温燃,温燃想做什么都可以,她不行,她亲生父亲对她的教育永远是规矩行事,她很少感受过父爱。
她做事第一想到的就是家族颜面,连为了挽救集团她曾经都能做出愿意嫁给沈砚的付出,如今更不可能扛着巨大压力告诉父亲她要离婚。
韩庞和唐舒兰偶尔会来女儿女婿家吃饭,韩思桐和苗致远一起去超市买菜,打算回家一起给二老做饭。
开车回家的路上,苗致远一直在戴着耳机打电话,客户好似是个要离婚的人,希望尽快开庭,韩思桐越听越心烦,等苗致远终于通话结束时,韩思桐出声,“你前两天喝多,又和我提离婚了。”
苗致远气场稳重,车速未缓,还变道超了辆车,语气平淡,“小朋友,男人喝多说的话,不可信。”
韩思桐别开脸看窗外,“男人喝多说的话,不就是酒后吐真言么。”
苗致远偏头望了韩思桐一眼,小姑娘脸色不好,没涂口红,侧头看窗外,倒映在窗上的素颜显得她有些憔悴。
伸手揉了揉她脑袋,苗致远笑说:“又胡思乱想了?我道歉,我这不是最近接的离婚案子多么,乖,别生气了。”
这大概就是老男人和小鲜肉的区别,老男人会适时地哄人,也可能是因为即将见他岳父岳母,所以在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矛盾。
韩思桐却被再次激怒,不耐烦地甩开他手,“你最近接的离婚案,是你前女友的离婚案吗,你要是真想和你前女友复合,我不拦着你。”
韩思桐越说越来气,“反正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也没必要非得凑合着过,离了正好。”
苗致远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侧眸看说狠话的女人。
苗致远是律师,眼神不自觉地修炼得沉稳而锐利,此时他的目光衔着韩思桐的双眼,好像要把她戳出洞来。
韩思桐也不想吵架,一会儿爸妈还要过来,发现她和苗致远吵架,又少不了被爸妈教训。
闭上眼,想着平息心情,忽然强有力的男人气息压了过来,嘴唇也被咬住,他咬得很重,疼得韩思桐要推他,苗致远的手按着她后脑勺,让她推和退都不得。
她睁开眼,看到攻城略池亲她的苗致远也睁着眼,他眼里有明显的咬牙切齿的恨意。
韩思桐一怔,不知道他的恨意从何而来,怔怔看着他,眼睫轻颤出了慌张,忽然苗致远手覆上她眼睛,落在她唇畔的吻变得轻柔。
他轻声叹息,“你们,可真像。”
韩思桐的心,随着他这几个字落地,凉透了。
不想再去猜测她和姜千雨哪里像,是性格像,还是长得像,她只是突然觉得很累,很冷,像疲惫不堪地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她累得再无力气抬脚多走一步,缓缓向后倒去,坠入的是一片冰池,无力地跌落池底,被冰水冻得无法动弹,渐渐窒息。
韩思桐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去和父亲摊牌,摊牌要和苗致远离婚这件事,希望是黄道吉日,所以父亲不会太生气,能愿意把家里户口本给她。
但是韩庞仍然发了大火,把书房里的落地花瓶一脚踹倒,怒发冲天地质问她,“你怎么想的!结婚的时候给我弄个未婚先孕,行,至少人家苗致远家是个大家族,结果婚后你弄个假孕,现在你又要离婚,你能不能别给我丢脸了!”
韩思桐沉默地站在父亲面前,不作任何辩驳,摆明了就是要离婚。
也挺讽刺的,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和父亲对着干,竟然是为了让苗致远舒坦。
唐舒兰过来劝道:“桐桐啊,你为什么要离婚啊,你总得给我们个理由?前两天我们去吃饭,你和致远不还好好的吗?”
韩思桐看着母亲,也在心底质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婚,除了让她和苗致远都舒坦些,还为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韩思桐开口,“因为不幸福。”
只有刚结婚时,她感受到了幸福。
苗致远真的是看穿了她,就如第一次见面,他就给她评价出一个字,“装”。
他看穿她一直活得很压抑,在所有人面前努力扮演着温柔大方的角色,不发脾气,也不生气,面面俱到为大局考虑。
让她决定结婚的也不是意外怀孕,是因为苗致远看穿了她,贴在她耳边说的那一句柔情似水的话,“心疼你”。
一句心疼,就让她义无反顾地决定和苗致远结婚。
他很会哄她,总会说一些好听的话,或是用些温柔的小动作,让她感受到被疼爱被宠爱。
她可以赖床,可以在他面前说脏话,也可以趴在他身上撒娇亲他,他总用宠溺的眼神看她,慢慢哄着她,让她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做真正的自己。
大她十岁的大叔,成熟又性感得要命。她在这位大叔面前终于渐渐放下伪装,一颗小女孩般的少女心,也在他面前发出小嫩芽。
那段时间,她真的是幸福的。
而如今,幸福成了过眼云烟,成了不美好的回忆,也成了奢侈。
每一天,也都比前一天更不幸福。
“怎么就不幸福了!”韩庞不了解她那心思,“你别跟我任性,你当是谈恋爱呢,和分手一样轻松吗,你现在给我回家去好好过日子!”
韩思桐觉得挺可怕的,她亲生父亲,都不在乎她是否幸福。
韩思桐扬着脖子,一字一顿对父亲说:“我就是要离婚,你现在就把户口本给我。”
“啪”,韩庞的一个耳光朝韩思桐脸上落下来。
韩思桐侧着脸,没躲没喊疼,还是那句话,就要和苗致远离婚。
她喊一句,韩庞打她一耳光,唐舒兰拦都拦不住,韩思桐脸肿了,仍是那句要离婚。
最后韩思桐从家里出去时,手上拿着户口本,被打得一阵阵耳鸣的耳边,不断响起父亲最后的那句话——“你给我滚,以后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她为了和苗致远离婚,终于反抗了父亲,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成长。
韩思桐想等着脸消肿了再回家,在酒店住了五天。
而这五天,脸消肿了,没人知道她被父亲打了多少个耳光,也没人知道她曾挨过父亲的耳光。
同时,也没接到苗致远的一通电话,哪怕一条微信,都没有。
好似她死在这酒店,都要等到她身体腐烂发臭,才会被清洁阿姨发现,苗致远才会被通知到。
心凉透,到心死,韩思桐终于决定一件事,她宁可花钱养小白脸,让小白脸天天哄着她,也不再找臭脾气狗东西老男人。
韩思桐回家,推开门,就确定这五天,苗致远也没有回家,家里没人气。
没再为苗致远多难过一分钟,她草草地拟了份离婚协议书,直奔苗致远的事务所。
韩思桐推门进事务所时,先是所里的小杨迎了上来,“嫂子来了,快坐快坐,我去叫苗总出来。”
“他在开会吗?没关系,我在这儿等他开完。”韩思桐保持着微笑。
小杨眼里闪过慌张,笑说:“对对,在开会,嫂子您坐,我去问问还有多久结束。”
韩思桐垂了垂眼,意味不明地笑了。
她在职场这几年,还能不明白这小套路吗,苗致远办公室里有谁,她还想不到吗。
没多久,苗致远开门出来,像是没少熬夜,眼下有青痕。
西装革履地向她走来,没在意这在他公司,揽住她肩膀就歪头亲了下她脑门,“今天怎么过来了,中午想吃什么?”
韩思桐轻轻吸着鼻子,在他身上闻到了香水味,是很成熟魅惑人的香味。
既然都要离婚了,韩思桐也任性了一番,在他众多同事面前,转过来双手抱住他脖子,踮起脚尖儿,扬着头靠近他,对他俏皮一笑。
苗致远愣住。
他老婆很美,年轻漂亮,骨相是美人的美,对他俏皮笑的模样,很容易就撩动了他的心。
苗致远低头要吻她,韩思桐却别开脸,越过他肩膀看向他办公室,打赌一般说:“苗叔叔,如果你办公室里的人,是您前女友,我们今天就去离婚,好不好?”
苗致远明显身体变僵。
下一秒,苗致远办公室门被推开,姜千雨从里面走出来。
韩思桐抱着他肩膀的手松开,踮起的脚尖儿落地,向后退开两步,她轻笑,替苗致远回答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