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
秦仲海两眼紧盯着妻子姚氏,看着她面色转白,露出失言的窘迫表情,方才慢慢地道:“三品官在二奶奶心目只都仅是区区,那么我这个五品小官,在二奶奶看来,想必更不算什么了吧?”
姚氏自知说错了话,只能想法子补救:“二爷言重了,我怎么会这样想?你虽然眼下只有五品,可你还年轻,未来前程似锦。再说,你就算不做官,也依然可以承袭家里的爵位。等侯爷百年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承恩伯,超品的爵位,又哪里是区区三品官可比的?”
秦仲海微微冷笑:“外戚的爵位,有什么可稀罕的?同样是伯,承恩伯的爵位难道还能与寿山伯的比?同样是承袭父辈的爵位,四弟将来做了永嘉伯,在朝廷上就远比我这个承恩伯要体面!你说我有这么一个超品的爵位,就能瞧不起三品的大理寺卿了?人家大理寺卿手中握有多大的权利?手下又管着多少人?我即使有了超品的爵位,又能跟人比什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明白?咱们家既无实权,又无圣眷,不过是依仗着三房的叔叔,才不曾落到裴国公府那样的境地罢了。裴国公好歹还活着,还有几分圣眷,朝臣们也会看在昔日的情份上,敬他家三分,我们家只怕还不如他们呢!你一个五品诰命,凭什么今儿瞧不起这个,明天瞧不起那个,仿佛全天下的人都不如你尊贵?!凭着你娘家姚氏一族那一堆最高不过四五品的官儿,还是早已落败的王氏家族?!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傲气?!”
姚氏的脸色更苍白了些,紧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能说什么呢?姚家不复从前荣光,但好歹底子在,又是京城有名的官宦世家,体面尚存,中低层的官员就没有小看他们的。可问题是,这样的姚家不足以让姚氏生出看不起三品官的傲气。至于王家,外祖父王二老爷已经去世,过继来的嗣子年纪尚小,王二夫人闭门度日,一直低调得很。高调的长房,刚刚才经历了一波巨大的打击,如今正是谨小慎微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傲气?无论是选择哪一个答案,她都没有底气去反驳秦仲海。除了沉默,她别无选择。
可她内心深处,是无法认同丈夫想法的。虽然秦仲海说的都是事实,承恩侯府确实今非昔比了,但三房是国舅府,侯府,他们长房也是国舅府,侯府,甚至与太子的血缘更近。就算他们长房如今圣眷不如三房,地位也还放在那里。都一样是秦皇后的侄孙女儿,三房的孙女儿能做郡王妃,二房的外孙女儿能嫁给云阳侯世子,长房的孙女儿凭什么就不能挑个高些的门第?长房圣眷再不好,也没有被革爵贬官,女孩儿仍旧是平起平坐的呀!
三房一直都与长房交好,支撑着长房的体面与地位,这是实情。既如此,那他们也没理由不在长房孙女儿的婚事上继续提供支持。姚氏既没打算抢秦含真的婚事,也没打算让秦柏夫妻出面给自己女儿说亲,三房更不可能一心想将秦锦华低嫁,她实在无法理解丈夫如今到底在想什么,为何非要在婚事上委屈了女儿呢?!
姚氏越想越觉得委屈,眼圈慢慢地就红了。她哽咽着对秦仲海道:“二爷,我不是傲气……只是想到简哥儿与锦华都是这么好的孩子,样样不比三丫头和外甥女差,凭什么简哥儿就娶不到出身好的媳妇儿,锦华就嫁不得高门大户呢?难道就只是因为侯爷得罪了皇上与太子么?可皇上与太子也不曾迁怒了怎么,他们是不会在我们孩子的婚事上计较的。您为什么……就非要对孩子这般苛刻?”
秦仲海闭了闭眼,神情冷淡下来:“你觉得我对孩子苛刻?那你有没有想过,锦华更适合嫁进什么样的人家?她自小就受你娇惯,既没有管家理事的才能,又没有出众的才情,性情天真良善,几时经过大事?高门大户虽好,王公贵族更体面,可那样的人家,锦华嫁进去了,就能过得好么?她能斗得过那些人精子?她的夫婿又是否会关心她,爱护她,一辈子不叫她受苦受罪?你以为我是随便挑了唐家么?就因为唐大人是大理寺卿,而唐家的儿子又考了秀才?糊涂!”
他冷冷地盯着妻子,继续道:“唐家是个厚道人家,你也知道唐夫人只是秦王的庶女,地位平平,但唐家夫妻恩爱,既无妾室,也无庶出子女。唐夫人性情温和,养的女儿也是娇气,但过两年嫁出去,就无须担忧了。唐涵自小就性情温和,品性正直,待人十分和气。他家既是皇亲,又是科举正途官,唐涵未来前程可期,仕途也定会比旁人顺利。我为锦华择了这样一个夫婿,真真是千挑万选。今日你只拿一句区区三品官,就想葬送了我的所有心血?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疼孩子?我倒还觉得只有我是真心疼孩子的呢!因为你只知道挑拣门第,眼里就看不见别的了,根本没想过女儿嫁进去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哭?!”
姚氏被他最后一句怒吼吓了一大跳,花容失色,这回是真的哭了:“二爷,你别生气,这回是我错了……”
“自然是你错了!”秦仲海一甩袖,就把她推开,“唐大人比我都年轻一岁,却已经是正三品了,在任上又做得好。他乃是秦王爱婿,以皇上对秦王的看重,以太子对秦王的敬爱,你还怕他今后没得升么?今后出相入阁,只怕也不在话下!我一辈子受外戚之名所累,碌碌无为,熬到今日才升了五品,你就觉得旁人也跟我似的无能么?!我一心想着赶在唐大人入阁前攀上这门好亲事,几乎被你败坏。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这么稀罕宗室公侯的女婿,满京城到处是宗室,亲王世子、郡王、郡王长子的一大堆,公府侯府的嫡子也不少,你只管挑去!省得你成天看旁人家的女婿眼热。只是我提醒你,但凡闺女日后过得有一天不如意,你心里觉得后悔了,可别回头找我哭!闺女受的委屈,都是你害的!她是要嫁出去的人,亲娘要替她谋划,我也拦不住。但是儿子……简哥儿的婚事,你再也不许插手!我的儿子,不能叫你这等势利的妇人毁了!”
秦仲海愤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姚氏惊慌失措地想要去抱他的大腿,也被他一手推开,根本拦不住。姚氏不由得放声大哭:“二爷,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走,你别生气,二爷……”却怎么叫都没法把秦仲海叫回来。姚氏悔之已晚,除了崩溃大哭,什么也做不了。
当晚秦仲海没有回盛意居,但也没去胡姨娘的房间。除了胡姨娘,他也没有别的妾室通房了。他这一夜是在外书房过的。第二天白天,他也没回院子,只打发人回来取了衣裳与日常用品,仿佛打算在外书房里长住似的。姚氏是真的慌了,连忙低声下气地跑去外书房请他回来,他也不理会。姚氏如今与婆婆许氏关系闹得正僵,也没法去求婆婆做主,妯娌那儿更不好开口,只能厚着脸皮,让儿子女儿去劝丈夫。秦仲海也不知交代了儿女什么话,把孩子打发回来了,却完全没有挪动的意思。
姚氏每日只能以泪洗面。许氏召见过儿子一回,谈了半日后,也撒手不管了。不过承恩侯府上下若有下人暗地里嚼舌头的,她半点不手软,全部严加惩处,只是对长子长媳的关系袖手旁观而已。
长房秦仲海夫妻之间的这场风波,也很快传到了三房。秦柏叫了秦仲海过去说话,问明白他的打算后,也不再多问。牛氏倒是嘀咕过几句,但她如今正忙着孙女儿订婚的事,一时半会儿的抽不出空来,见人家正经老娘都不管,倒也不好插手。秦含真瞧着这一个个都是冷眼旁观的架势,也不知道长房是在唱哪一出。不过想着秦锦华兴许会害怕忧心,便抽了个空,往东府来看她。
秦锦华人都憔悴了几分,晚上也睡得不好,吃饭更没胃口。她拉着秦含真,惴惴地问:“父亲说要给母亲一个教训,让我们不必理会,可是看着母亲哭得那样,父亲又生气,我实在是害怕极了。我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不去理会母亲么?我实在恨不下心!”
秦含真一头雾水地问她:“二伯与二伯娘到底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两府各种小道消息都有,我听着就没觉得哪个靠谱的,你既然见过二伯,想必知道内情?”
秦锦华揪着手帕,红着眼不说话。秦含真再问了她一遍,她还是不回答。秦含真就有数了:“是因为你?反正有你的份,是不是因为你的婚事?怎么?二伯娘又嫌弃唐家了?”
秦锦华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一旁染秋看得不忍,便替秦锦华道:“三姑娘,二爷原本没告诉三姑娘,是因为什么事跟二奶奶吵起来的。后来我去求了二奶奶身边的玉莲姐姐,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说最初是因为二奶奶见三姑娘得了圣上赐婚,要嫁给肃宁郡王做王妃了,卢家表姑娘也要做世子夫人,想着我们姑娘说的唐家,是个三品官之子,觉得有些……有些委屈了姑娘,就想为姑娘另挑人家。可是二爷已经跟唐家说好了,秋天乡试过了就要给姑娘定亲,听了二奶奶的话,就生气了……”
画冬拉了染秋一把,替她更正道:“最初是这个缘故,但后来……因着二奶奶说唐家只是区区三品,官儿小什么的。二爷说他只是五品,岂不是官儿更小?问二奶奶是不是也在嫌弃他?这才发火的。”
秦含真讶然:“就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