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是一种很奇特的植物,它柔软、有韧性,织成席子后既有弹性又光滑,如果厚一些坐在上边还会有种温暖的感觉。
把它编成鞋子,则又是另一种模样。
它穿在脚上很舒适,既透气又柔软,很少有不适的感觉。
而它的鞋底,抓地性又特别的好,即便是踩在流瀑之下、长满青苔,滑腻无比的圆润石头上,也不会打滑。
谭小谈今夜就穿了这样一双蒲草织就的鞋子,她穿着一身青色的紧身衣,腕靠处镶了铁片,有保护作用,双腿打了倒卷千层浪的绑腿,行动起来如狸猫一般轻盈。
谭小谈没有配长刀,只带了一口短匕,从杨瀚寝宫的后窗如夜莺一般飞出去,便按照杨瀚指定的名单开始行动了。
年轻姑娘大多渴睡,而且杨瀚大王现在虽有类似于朝会的东西,但朝会的时间并不早,所以她们起的一向都晚。
真正起的早的,只有何善光等几个留在宫里的太监。
有些东西少就少了,对人的影响并不大。
但有些东西平时看着似乎没有用,你要是愿意,你甚至可以一辈子不让它有用,但它依旧在默默地发挥着作用,一旦被割了去,它就能悄无声息地对你做出很多改变。
比如,何善光现在胡须已经掉光了,皮肤比以前白晰,声音低沉中透着圆润。
还有就是,他不渴睡,他可以很早就起来,因为他精力很旺盛。
他知道,当阳光爬上山头,斜照进大王的寝宫,生着翠色的羽毛,长尾闪烁着七彩荧光的鸟儿在枝头歌唱的时候,他的大王才会起床。
所以何善光本想去后殿走走。
山上一下子住了这么多姑娘,其实房子已经不太够住了,因为有的大殿是大王用以处理各种事务的所在,即便大王现在没什么事好做,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这些徒有其表的建筑会真正发挥作用。
所以,他坚决反对褚女官把宫女们安排进勤政殿、坤宁宫等这些或内或外的重要建筑的打算。
他还经常带着人爬着高高的梯子,拿着抹布不停地去擦拭这些宫殿里的建筑。
所以,这些用了桢楠这等金丝楠中最上品木材的宫殿,不仅高大恢宏,而且被他们擦拭的金光闪闪,仿佛整座宫殿都是金子铸的。
因为宫女们太多了,而住处相对紧张,所以后边正在扩建,何善光想去走一走,看一看,要保证建造的进度,而且不能有噪音吵了大王的睡眠。
但是他刚刚拐到寝宫侧面,就看到杨瀚带着谭小谈和大甜、小甜走出了宫门。
何善光心中一诧,马上迎了上去,然后他就听说了一个叫他义愤添膺的消息:大王的一些东西不见了。
唐霜送给大王的漆器少了一套,扇子少了两柄,还有银制的酒具、金银制的棋子儿……于是,以看家狗自诩的何善光愤怒了。
这些是褚女官管着的,他冲去褚女官的住处,像狗一般一阵狂嗅,很快就找到了金银棋子儿,接着又在褚女官的一个亲信那里,发现了已经裹进包袱里的其他失踪物品。
杨瀚勃然大怒,召集了宫中所有人围观,何善光指挥几个精力同样旺盛的太监动手,把两个女官摁在地上,一顿大板子抽下去,屁股开花。
何善光挥舞着大板,大板的柄是圆的,很合手。
前端是扁的,有点像支桨。
桨叶很厚重、很结实,打在浑圆的屁股上,不管是传出的声音还是从手上传来的质感,都有些叫人陶醉。
自从身上缺了点东西,何善光一直觉得人生中少了几分生存的意义,简单地讲,就是无聊。
但是这一刻,他的眼睛亮了。
他忽然发现,每一板子挥下去,都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那种快感像一股暖流,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身心,让他飘飘欲仙!打人板子,原来可以如此愉快!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变得有意义~~~何善光的去势手术做的很粗糙,所以他去厕所很勤快,不然有时失禁他都没有感觉。
而此刻,他明明一早先去的厕所,可是板子挥着挥着,他就又失禁了,直到大腿根传来温热的感觉他才知道。
但他没有停下,他不舍得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这感觉是如此愉悦,叫他如痴如醉。
从此以后,何公公就迷上了打人板子。
外廷大臣挨板子叫廷杖,内宫的宦官和宫娥挨板子就叫挨板子。
何公公再未放手过这项权利。
很多年以后,何公公在内廷已是位高权重、纵是皇帝的妃嫔也要畏他三分,妃嫔们想要邀得圣宠,也得想方设法巴结他。
可是不管内廷外廷,只要有打板子的事儿,他一定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六十八岁那年,他还提着板子,气喘吁吁地亲手打了都察院佥都御史一顿板子。
天圣八犬中,清流们最恨的就是何公公,因为那些人里挨过他板子的人最多。
而内宫里,当然也是怕他的人最多。
……褚女官和另一个女人被抬下山,送回了徐家。
堂上,两个女官趴在担架上,哭声无比的凄惨。
她们告诉主子,她们被打了,大王对宫里重新做出了安排,制定了规矩。
徐震徐天徐下等人脸色铁青,打人还得看主人,杨瀚这分明是扇了徐家一记耳光啊。
此时已是深秋,天有些凉了。
他们正置身于大雍城,大雍城还在建造当中,但是徐家的主要建筑已然完工。
这个大厅下边铺有地龙,地龙烧着,赤着脚儿踩在上边,很舒服,坐着更舒服。
徐诺正坐着,白玉无暇的脸蛋儿因为热力烘着,透着一抹红晕,比抹得很均匀的嫣红还要动人,毕竟它是从肌肤下透出来的。
“好啦,抬下去,着人好好地敷药。”
徐诺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褚云二人啜泣地被抬下去,“砰”地一声,徐下拍案而起:“他好大的狗胆,当了几天王,真把自已当回事儿了,居然敢如此狂悖!”
徐诺斜斜地挑起眉,就像风中的柳枝儿轻轻地挑起来迎向了雨。
但她只是睇了四叔一眼,没说什么。
徐震沉声道:“打几个下人倒是没什么。
就怕这是他的一个试探,这一次我们不理会,下一次他就更好得寸进尺了。”
徐诺微笑道:“几位叔父不必紧张,其实这一天一定会来的。
现在才来,已经比我估计的晚了许久。
他这人,还挺能忍的。”
徐天一怔,道:“七七,你早预料有这么一天了?
什么时候?”
徐诺微笑道:“就是唐骄登咸阳宫,去觐见大王的那一天。”
徐震神色一紧,道:“不错,从他那天的反应来看,此人就不是等闲之辈,我们太看轻他了。”
徐下沉声道:“二哥,我上山去给他点颜色看看。”
“几位叔父急什么。”
徐诺款款地站了起来,在家中闲居,她穿的不是曲裾深衣,而是宽松的常服,发型梳的也比较柔婉,凛然的气势弱了,却透着几分柔媚。
“大王本非常人,其实你们早该知道。
从他降落在忆祖山上,被唐诗掳为人质,与我们徐家达成谈判时起,就该知道。
只是你们一直觉得他被掌握在手中,忽视了而已。
就像你们的儿女,在几位叔父眼中,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哪怕他已很成熟,他想事情甚至比你更缜密。
依我看,随他去,他接下来,一定还会有所作为的,不过,他在约束我们的时候,何尝不是也在约束蒙家、巴家那些人家?”
徐诺姗姗地走到门口儿,扶住了门,又回过眸来,目光在三位叔父脸上一转,柔声道:“就算让他把整座忆祖山都经营成他的地盘又怎么样呢?
只是叫他舒心快活些罢了。
只要天下在我们手中,兵马在我们手中,我们想叫他不痛快,还不就是一转念的事儿?”
徐诺在门口穿上鞋子,淡淡地道:“我很久没去咸阳宫了,听说大王弄了新的几案,叫什么八仙桌和官帽椅,以后进出大厅就不用脱鞋了,也不用席居而坐,行止方便,有暇时,我倒要去看看。”
徐谨走开了,厅中徐震等人面面相觑。
半晌,徐震吁了口气,正要扶案而起,心中突地打了一个突儿,脊背上登时升起一抹寒意。
“就像几位叔父的儿女,在你们眼中,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哪怕他已很成熟,他想事情甚至比你更缜密。”
这句话是有感而发么?
她是在就事论事,还是在含蓄地提醒我们什么?
“就算让他把整座忆祖山都经营成他的地盘又怎样?
只是叫他舒心快活些罢了。
只要天下在我们手中,兵马在我们手中,我们想叫他不痛快,还不就是一转念的事儿?”
这句话,只是在说杨瀚,还是在说给我们听?
徐震忽然想到,七七已经让出了家主之位,但是徐家下属所有人员的任命安排,仍然由她掌握着。
有了什么事情,大家包括他们几个,还是来向七七汇报或请示,一如方才。
云中,大雍、灞上这三座大城的实际掌控人,都是七七的亲信。
籍着调动人员出山,集中财力筑城,人手和财务对比以前反而更向她手中集中。
可他居然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已已经是徐氏的家主……徐震的脸色忽然之间变得非常难看。
日上三竿时,各地豪族派驻忆祖山的公子们赶到了勤政殿,进门的时候,有太监在门口提醒:“天凉了,大王恩旨,诸位公子就不必脱靴了。”
公子们有些讶异,不脱靴进去后如何跪坐在几案之后、蒲团之上呢,岂不是要把我们华美的衣裳都弄脏了?
可是等他们进了大殿才发现,大殿中的布置已经变了。
几案不见了,蒲团不见了,几案上的茶也不见了。
大殿两侧,只有一张张的官帽椅。
杨瀚坐在丹陛之上,那儿摆着一张硕大的华贵的椅子,比起原来跪坐的蒲团看起来要气派很多。
杨瀚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张椅子上,笑得如天官赐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