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之后,小谈似乎就有了心事,她的话忽然变少了。
她依然是杨瀚的影子,杨瀚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她跟在杨瀚身后,不管杨瀚做什么,她都只是颦着眉儿,若有所思地出神。
杨瀚觉得这种时候的谭小谈,就像一个整天喜欢聒躁的小女孩,忽然出落成了一个娴静温柔的大姑娘,虽说有时候她的这种过于沉默让他有些不适应,进而开始怀念起曾经整天呱呱的那个丫头。
女人们的直觉就像无孔不入的雷达,九天十地的变化都逃不出她们的一双慧眼,更何况是小谈如此明显的变化。
于是,咸阳宫里五百多个宫娥,都认为小谈姑娘被杨瀚睡了。
是的,咸阳宫里的宫娥数量如今已经扩充了三倍,而太监却一个也没有增加。
究其原因,是因为各个部落迁出山之后都需要人手。
他们发现,把犯了罪的人充作奴隶干活比送进宫里划算。
何况要送进宫里,阉割这一关就要折损五成,不划算。
而女孩子呢?
在刚刚出山的这段时间里,旧的稳定的生活状态不复存在,新的更先进的生活状态尚未形成,这个时候家里多一个吃闲饭的便多一份负担,入宫无疑是个好选择,反正她们不用挨那一刀。
于是,杨瀚现如今宫廷不大,但宫娥的配置却是超豪华的。
如此一来,宫里的阴气就太重了些,不过杨瀚并不在乎,徐家的海盗船即将远行,徐家已经听说东山那边居然采取了同样的办法,且已经得到了巨额回报,所以他们对于奉旨抢劫的积极性尤其的大。
杨瀚相信不久后的将来,就会有大批的太监送过来,不过估计其中不会有成年劳力,应该都是些半大孩子,这个年纪的他们活儿干不了多少,却特别能吃。
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们是不吝于把这些人送进宫来以示忠心的。
或许因为女人的直觉如雷达般敏锐,她们每天都能发现太多的秘密,并据而做出无数的想像。
而如许之多的秘密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她们需要倾诉。
每一个女人都是最好的听众和最积极的传播者,于是大王已经睡了小谈的消息便甚嚣尘上,传遍了宫廷内外,并迅速演绎出了不少的精彩版本。
褚云听说后有些着急了,她把所有徐家背景的宫娥都唤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遍,尤其是最有机会接近杨瀚的大甜小甜,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褚女官冷冷地告诉她们,若是再不能讨得大王欢心,那就是没用的废物!没用的废物是不用浪费粮食的,她们可以选择自挂东南枝,也可以选择跳下舍身崖。
总之,没必要活着。
“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徐家三老爷说的,你们自已看着办!”
褚女官摞下这句狠话,就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天下老鸨,逼良为娼时大抵如此。
大甜小甜因此惶惶不可终日,原本眼红她们有机会亲近大王的君婷和江虹姑娘忽然觉得自已比她们要幸运许多。
杨瀚每天在宫里宫外走来走去,似乎做的事全无条理。
小谈不理会这些,她只是像影子似的跟着他,杨瀚做事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想心事。
杨瀚领着五百名宫娥把宫墙西侧的那面山坡给平了,土地翻得平平整整。
他说,已经回了瀛洲的唐霜很快就会把麦种送来,今年是来不及播种了,但是可以种些小菜,而明年,他要在这里种上麦子。
流传于宫中的那个艳情故事的女主角最喜欢吃面,大家都知道,而三山洲不产麦子。
所以,所有参与劳动的和未参与劳动的宫娥都认为,这是大王为了小谈姑娘才开辟的良田。
她们据此分析,王后娘娘尚未正式过门儿,大王不方便册立偏妃,不然的话,小谈姑娘现在应该是她们服侍的贵妃娘娘了。
这让她们份外的眼红,每天都在杨瀚面前想尽办法地晃来晃去,希望他能看到自已的美丽,进而兽性大发。
不管杨瀚是出现在田中、井上还是松下,亦或是山口、小林、竹野内……她们不挑地方,她们只挑人。
其实她们也不想这样,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渴望的是浪漫唯美的恋爱过程,男孩子才有布种天下的欲望,可是这个人是她们今后唯一的出路,她们还能怎么办呢?
她们争的只是前程。
杨瀚还是漫无头绪地做他的事。
有时候他会一边喝茶,一边听何善光告诉他,徐海生和司马杰现在收了多少学徒传授驭象的本领,这些被选择的人原本是多么的穷困,在村寨里、部落里是如何的受排挤。
在村寨、部落里受到大部分人排挤且贫穷的,大多与村寨里的权贵人物在当代或前代是有恩怨且失败了的人家。
何善光还说到了羊皓,说到羊皓时何善光就很生气。
羊皓在某处又收了多少贿赂,他又给人卖了什么消息。
他为何处死了一个急脚递,他在那人身上划了几百刀,挖开一个蚁穴把他丢进去……杨瀚只是听,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有一次,小谈不再出神,听到了何善光的话,忍不住提醒杨瀚,固然是水至清则无鱼,但也要注意,不能叫手下的人壮大到尾大不掉的地步,否则将来不好收拾,杨瀚只是笑而不语。
有时候,他会去菜地里走走,那里已经种上了菜,一畦一畦的,长得都好。
那些精力旺盛又无所事事的宫女们最喜欢来侍弄这些菜,在她们无微不至地照顾下,那些翠生生的菜叶子上连只虫儿都见不着。
杨瀚很闲,因为他既不用上朝,也不用批阅奏章。
但是,渐渐地,各地正忙着经营自家城池的首领们,陆续派了亲信的子侄来到咸阳宫。
何善光很紧张,每天都盯着他们上山、下山,唯恐他们接近那些宫中少女。
在何善光眼里,咸阳宫上的一切,哪怕是一草一木,一只雌蚊子,那都是大王的,这些权贵子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可不能叫他们占了大王的便宜。
何善光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老狗,不消吩咐,就尽心竭力地守护着家里的一切,哪怕是一口有了豁口的咸菜坛子。
渐渐的,上山来的世家豪门子弟越来越多,显然他们的家族都注意到了大王其实自有其用处。
尤其是当徐家的海盗船第一次归来,就像远航归来的渔船一般,满载着丰收的喜悦。
在他们的战舰后边,拖着巨木制成的巨大竹筏,上边有男人、女人和孩子,有牲畜、粮食和金银,他们更加意识到大王这里还是应该多走动多亲近一些的。
这么多的豪门子弟,杨瀚哪有闲功夫每天不停地接见,听他们说些有的没有?
于是,类似于朝会的形式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
杨瀚只在每天的固定时间,同时接见这些豪门子弟,听他们禀报各种事情,又或者请示各种事情。
他们有座位,像秦汉古制时一样,每人有一个蒲团,大家都坐在蒲团上陛见大王。
因为来的大多是年轻人,有时难免发生争执,所以有时在杨瀚面前争得面红耳赤时,年轻气盛的他们当场大打出手也是有的。
这种时候,杨瀚就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他们打架,权当解闷儿。
小谈就直挺挺地站在杨瀚背后,灵魂出窍儿似的,继续想她的心事。
夏天最热的时候,正是新粮还未成熟,陈粮已经吃光的时节,青黄不接的时候容易出现难民,今年由于各个部落刚刚出山,城才筑,田才耕,所以流民比往年更多。
这些走投无路的灾民从司马杰、徐海生教出来的那些驭象学徒们那里、从急脚递拉呱家常时透露的口风里听到了一线生机,于是携家带口地跑来投奔大王。
他们并不确定大王是否愿意收留他们,因为对谁来说,他们都只是一个负担。
但是杨瀚居然真的收留了他们,瀛州在接走唐霜时,送来了大批的军械、匠人、财宝和粮食。
军械和匠人杨瀚全部分给了各个大部落,钱粮他却留了一大笔。
没有哪个部落首领对此提出疑议,大王把所有的军械和匠人都分出去了,那么他便是把所有的钱和粮都留下,大家也没有意见。
而此时,这些钱粮足以保障这些陆续投靠来的百姓渡过今冬,于是,就有一些庄户在忆祖山下出现了。
杨瀚收留了一家两三,就像开了一个口子,很快就有更多的难民和并非难民但是过得并不是那么如意的人家蜂拥而来。
于是,当秋的丝丝凉意穿过暑气散落在忆祖山周围时,那里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开始出现了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村庄。
那些村庄里,何善光带着一些头戴幞头、身穿绿色圆领长袍的宫女,开始逐户给他们登记造册,了解他们的人口构成,记载他们擅长的技艺本领……秋的气息越来越浓了,山上的果子压弯了枝头。
忆祖山侧后方翻过三座山,有一座长满了野果的山,被称作花果山。
有一天,杨瀚带着那些宫女们去了这座山,山上满是山梨、栗子、野杏……他们满载而归,宫里早就准备好了十余口洗好晾干的大缸,杨瀚打算酿果酒。
总之,是要让大家有事做,大家太闲,是要出事的。
在花果山上,杨瀚大王及时抱住了六个差点儿绊倒在他怀里的女孩子,接住了四个从树上“不小心”摔下来的丫头,在溪流里为正在濯足的三位姑娘捡过被水冲走的鞋子。
就连他去林子里方便的时候,都意外地撞见过两个提着裙儿漂亮姑娘,她们羞意盎然的脸蛋儿就像红苹果。
真是充实的一天。
杨瀚一回来,就瘫在了床上,换了谁一天之内做了这么多事,都会乏的。
是大甜小甜把他拖起来,服侍他洗的澡。
自从被褚女官严厉警告过之后,她们就顾不得羞怯了,现在她们对杨瀚的身体很熟悉。
褚女官一直还未叫她们去自挂东南枝,就是因为看到了希望。
不过,离徐三爷要求的最后期限,还是近了。
所以,大概是今天在花果上看到了太多竞争者的表现,行动一向快过思想的大甜甜忍不住磨磨擦擦的,状似无意,却已挑起了杨瀚的欲望。
大甜小甜的心都跳得很快,她们以为今天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了,可最后杨瀚还是披上浴袍,叫她们退下了,两位姑娘很幽怨。
灯下,小谈在铺床。
她铺床已经很熟练了。
但是今晚她铺了床后,却似乎有些犹豫。
她在床边站了片刻,就把帷幔放了下来,灯影从帷幔后边映过来,那道窈窕的影子便开始脱衣服。
帷幔被杨瀚撩开,露出他有些诧异的面孔。
小谈平平整整地躺在被子里,被子扯到脸上,只露出一双羞怯的小鹿似的眼睛。
她期期艾艾地道:“不是说……人家得替大王暖床么?”
杨瀚道:“为什么现在才想到?”
小谈张大了眼睛道:“因为……天才开始冷。”
她的脸在灯影下,看不清肤色,但是杨瀚觉得现在被窝里一定是烫的。
他站在那儿想了想,笑道:“你想通了?”
小谈没有说话,只是认命似地闭上了眼睛,只是频繁眨动的眼睫毛,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她的六识都已提高到了极至,感觉着杨瀚是否靠近了,是否爬上床了,是否掀开了被子……她想着,紧张得像一张绷紧了弦的弓。
然后她就听到杨瀚的声音依旧从原来的位置传来:“我一直在等你想通,你想通了最好。
现在,你去为我做第一件事。”
小谈听到了“去”字,于是她马上睁开了眼睛,被沿边儿,那双小鹿般怯怯的眼睛迅速恢复了犀利的感觉,盯着杨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