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彟走到一半就开始后悔了。
他救援松州,选择的是抄近道。不入剑阁不下成都,而是选择从利州北上,沿白龙江北上至景谷,然后向西北进入支流白水,过文州、扶州,绕过大雪山,到达松州北面,再沿泯江折返南下松州城。
沿着白龙江段走的时候还好,路较好走。
可过了文景,进入支流白水后,这路就越来越难走了。
从利州到松州,若说直线距离,其实也就四百里,可实际上平常路线要先南下成都再折返北上松州,绕上一个巨大的圈,距离超过千里。
武士彟救兵如救火,没时间绕圈,于是选择走北路,这是一条捷径也是条小道,全程八百里,能节省数百里路。
他走的是白龙江、白河一线,绕过大雪山后,进入泯江上游河谷,沿河谷而下松州。
相比起南路,北路的白河流域,那是雪峰环绕,流域内山势盘错,群峰屹立,山峦重迭。
地势高坑而又坡陡谷深。
白河穿行于崇山峻岭之中,河谷深邃狭窄,河道坡陡流急,河窄处仅两三丈宽,宽处也不超过十丈,河道更是高低忽起忽降。
老铁枪出来求援时也是走的北路,可他毕竟只有一人,不携带辎重粮草,甚至在下游和白龙江段,还能冒险乘船而下。
可武士彟要北上,船坐不了,还得考虑到车马物辎。
最倒霉的还在于,他刚走过相对好走的白龙河段,进入了白河段,就遇到了一场暴雨。
暴雨下了三天,耽误了宝贵的行军时间不说,还使的前方道路塌方堵塞。
雨停,武士彟只能组织兵士抢修山道,挖掉坍塌的土石,又耗费了三天。
越往北走,路越险,暴雨带来的塌方不止一次,走走停停,过一段就要修路铺桥,苦不堪言。
武士彟很急。
他不知道秦琼能坚守多久。
但以他的估计,秦琼最多坚持两月,毕竟他手里顶多一千人马,还有不少只是奴隶农夫,家丁护卫不超过五百。
尤其是刚入松州,人生地不熟,甚至还可能水土不服,难以适应那里的气候。
他只能一面让人加紧开路赶路,一面不断的祈求秦琼能够撑久点。
一路上,好几次他不得不放弃掉一些粮草辎重。
路太难走,有些塌方的地方,只能修一条简易的道路翻越,这使的运送辎重的车马无法越过,只能用马和骡驴装上部份军械粮草继续前进。
甚至是士兵们把装备干粮扛在身上。
一天行进不到五十里路。
八百里路,得走半个月甚至更久。
武士彟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他从利州紧急调来的几千人马,也全都精疲力尽,总共是调动了三个折冲府的两千府兵,以及三千乡兵和志愿义勇。
五千人马,是他短时间里能调集的最大兵力,这还是因为那三个折冲府的都尉们主动请令,否则他们不愿意的话,他根本调动不了府兵。
当深夜之时,临时的驻营地里,武士彟睡不着的坐在白水江边,听着那湍急的流水声,望着满天的星斗,不由的后悔起来,或许自己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本来根本就不该来。
或许自己只要调集好人马,准备好钱粮器械,静等秦三郎从长安赶来利州,然后把人马钱粮都交给他,让他统领着去救他父亲就好了。
自己为何非要逞这能呢?毕竟这不是通缉搜捕几个逃犯,也不是去围剿一伙山贼,这是急行军千里前去救援秦琼啊。
要是自己赶到时,秦琼已经被杀或是被擒了?那自己怎么办?
又或者自己半路又遇暴雨山洪或是塌方或泥石流,被困在路上,前进不得退后不能呢?
·······
利州。
秦琅带着几百轻骑日夜兼程的赶到,结果发现张超无奈的迎接他。
“我赶到时,武刺史已经调集了两千府兵三千乡兵义勇出发救援了,他走的是北线,走文州扶州,绕过大雪山入松州北境。”
秦琅一听这话,气的瞪大了眼睛。
“虾扯蛋,北线只是适合小股马帮商队进出,根本不适合大军行进。眼下又是夏季暴雨山洪多发期,塌方泥石流会让本就难走的路更加难走。应国公怎么犯如此大错,他走北线,看似能缩短几百里路,但实际上,他可能比南线要多花上一倍以上的时间,甚至被困在半道中寸步难行!”
秦琅感激武士彟没等到朝廷的批准就紧急调兵救援,甚至是亲自带队,可他却犯了错,他选了一条看似简短实则更耗费时间的路线。
他把宝贵的五千利州兵马,带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浪费了保贵的兵力,甚至是浪费了宝贵的初期救援时间。
“我去追赶应国公,请求修改路线?”
“来不及了。”秦琅听说武士彟已经出发了十来天了,估计已经走到半道上了,这个时候进也好退也罢,其实都是在浪费时间了。
“指望不上应国公的这支人马了。”
秦琅拿出太子的手令,让利州刺史府的官员带他的人去请折冲府的军官们前来。
利州做要交通要害,驻有数个折冲府,有一个上府,一个下府,三个中府,总共五府五千府兵。
除去番上宿卫京师,以及轮戍边地的府兵,在府的府兵应当还有四千左右,再扣去武士彟带走的两千,还有两千人。
颁出太子的监国令,秦琅命令留守的几位果毅都尉立即紧急动员,马上征召所有在番的府兵全部归府,随他出征救援松州。
几位果毅都尉对于这位年轻的相公,倒是没有拒绝。
有好几位果毅本来就还在秦琼手下打过仗,甚至还有一位曾经在玄武门之变时,跟秦琅并肩战斗过,有过一段缘份,他也正是因那次的靖乱之功,升任的果毅都尉。
“请秦相允许各府的府兵子弟们,志愿随军。”
西魏以来,府兵制度下,府兵们都是选的地主豪强富农子弟,都是选财多丁多强壮的,而府兵们平时训练,轮番宿卫守边,自备武备,没有军饷,打仗却很有战斗力,就是因为他们本来素质较好,二个家庭条件好所以装备好,还往往都有驮装备的骡马,甚至是代步行军的马匹坐骑。
再一个,就是府兵打仗立功,有机会出仕当官,所以大家积极性很高,打起来也很猛。甚至经常打仗时,还会有府兵会带上子弟从军,反正也是自备兵器干粮,跟着出征,打了胜仗也一样能计功论赏。
尤其是在边镇上,那些边军子弟和城傍的蕃人,其实是边军不可或缺的重要战斗力。
“能募集多少子弟?”
那位曾跟秦琅一起砍过太子党的果毅拍着胸脯道,“大家只要听说是跟着小秦相公去救援松州秦大帅,必然会争相踊跃前往的,不敢多说,但五千子弟义勇没问题。”
秦琅听到这个数字有些意外,可一想利州本就驻有五个折冲府,子弟多也正常。府兵本就选的丁多财多的富户子弟,他们兄弟多,家里条件好,所以打小也多练过骑射等本事,这些兵本质上来说,其实跟正规府兵比没什么差别,顶多是训练、作战的经验差一点点而已。
“需要多少时间集结,我没时间等。”
“一声号令,千军万马来相见,不用等!”果毅拍着胸膛道。
“好,我在这里停留两天,两天后我要出发。”
秦琅派张超带上十余轻骑马上南下打前哨,“给你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拿着太子的这道监国令向沿途的剑、绵、汉、益、彭、茂诸州,让各州刺史、折冲都尉,征调府兵,调集粮草器械待命,待我一到,便随我北上救援松州。”
“还有一个任务,你传完令直接赶去松州,告诉我阿爷,我带千军万马赶来了。”
“三郎,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区区一些羌人,还奈何不了我阿爷,去!”
老铁枪要随儿子一起去,秦琅却让他留下。
“张叔你本来应当留在长安歇息的,你一把年纪了,上次跑那么急,身体太疲惫了。让文远去!”
“哎,这个武士彟,本以为他是个靠谱的,谁知道这么不靠谱,带着五千人马,居然走北线,这怎么想的。”
秦琅不想过多去批评武士彟。
“应国公毕竟不是带兵打仗的武将,他救援心切,一想出了差错,也不能全怪他。不管怎么说,应国公的这好意我们秦家得领。”
就算武士彟堵在路上没能帮上忙,可人家顶着那么大的风险出兵,这个情无论如何都得牢记着。
“也不知道阿郎在松州如何了,他太倔了,应当暂避羌人锋芒的。”
“我阿爷那个人,遇强更强,况且这次遇到的也只是一些羌人而已,他们吓不到我阿郎。有城寨可依险而守,阿爷兵马虽少,但应当无碍,能坚持到我们过去的。”
张铁枪叹气,“我怕就怕阿郎不甘坐守,说不得又要冒险出击,万一有个意外,那可就麻烦了。尤其是那把利部新降,未必可信啊。”
秦琅心中也急,却也只能安慰自己,秦琼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不至于这阴沟里还翻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