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阳透云,落在映着石榴枝影的雕花窗纸上,摇摇晃晃,像一出辨不清哀怨嗔痴的皮影戏。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 颜衿在屋内翻看赵玉燕供词。 其上所言,她的幕后之人并无真实名姓,二人仅以暗号联络。 “清风拂草木,兰叶生葳蕤。”她低吟,“会是谁?” 谢霖目光掠过纸张,忽而道:“会不会是最上面那人?” 颜衿垂眸,毅然摇头:“不是她。” “赵玉燕不过是瘦马的其中一员,为了这颗无足轻重的棋子,那人不至于冒上暴露的风险。” “应该还有人周旋其中……” 如今董家已除,但他背后的势力依旧如日中天。 要想替父亲翻案,必须顺手铲除异己。 如果花楹前几日听来的消息无误,如果董文旭所言非虚,他们似乎谋划着一场巨大阴谋。 她一介平民想要插足进去,无异于螳臂当车。 “此人尚在暗处。”谢霖似乎从低垂的影子中看透些什么,皱眉问,“阿衿打算怎么做?” 正在收纸的颜衿动作一顿。 盛京繁华了很多年,以至于国泰民安下的藏污纳垢鲜少有人知晓。 她并不是珍藏在高门大户里不沾染尘埃的珍珠翡翠,什么都不懂。 相反,她见过上位者的心狠手辣,听过寒门士子的忍辱负重,知晓黎民百姓如何在蛀虫底下摸爬滚打地谋求生路。 远离天子脚下的颜氏一族尚且被屠杀殆尽,那无权无势的天下人又当如何? 最终无非是沦为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 少女抬起眼,看向大半边染红的窗纸:“万里疆土,宗亲百官,唯天家掌权,陛下至尊。” 她说这话时,顺手拨弄了一下烛台,眉头淡然,显出几分超越这个年纪的平静。 “若弄权之士于金殿之上不俯首称臣,于金殿之下反而摧眉折腰。” “长此以往,上行下效,乃至四海小官,五湖乡绅,皆谋权势,图私利,远贤臣,亲奸佞。” “则国将不国,家不成家!” “嚯”的一声,火苗亮起。 冷艳的面容淌了一片锦云流光,衬得她如初冬的第一场雪,满眼清白,干净透亮。 大晋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这是父兄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可如今牵连朝堂,单凭她一介蚍蜉,根本无法撼动根深蒂固的大树。 颜衿默了良久。 敛容,语气掷地有声:“纵是千难万险,我也想为已故的父兄,为不公的天下人拼一次。” “可是……”谢霖咋舌,“你不过是一介女子,如何能身入朝堂纷争?” “更何况,他们不是董文旭,也不是周震涛,他们可是大晋手握极权的天家人!” “一旦暴露,你会被逼上绝路,做他们所有人的活靶子,哪怕如此,你还要冒这个险吗?” 谢霖激愤的声音好似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划开她蒙尘的神思,抹去记忆中满眼的猩红。 她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 这一路,她未曾想过回头,也未曾想过退缩。 颜衿在长久的失神中,猝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 “我意已决。” 既然从赵玉燕这边入不了手,那她就另辟蹊径,再造一条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说:“让阿牛哥想办法打听昀亲王的消息,好的坏的都要。” 谢霖还想再劝说几句,许是见对方一脸无动于衷,沉默了好久,终究败下阵来。 他说:“好。” 颜衿起身走至书案前。 拢起袖子取下一方墨,慢慢研开。 要想接近他们,她的身份根本不可能。 正这般绞尽脑汁,脑海蓦然闪过一个身影。 董文旭背后的人,谋划的事,他知道吗? 要是知道了,会站在哪边? 她提笔蘸染,覆于纸上,墨香在笔尖旋旋溢出。 ———大臣挟愚污之人,上与之欺主,下与之收利侵渔,朋党比周,相与一口,惑主败法,以乱士民,使国家危削,主上劳辱,此大罪也……(注) 写完搁笔,待墨迹干透,将信折起:“想办法送到肖辞手中,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谢霖接过信,神情凝重退了出去。 ………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无差别地泼洒每一处瓦片,映出灿烂的流萤。 穿过人来人往的长街,尽头有一处高门大楼,门口趴着一条似乎过了暑气的大黑狗。 它懒洋洋地咬着食物,又吐了几下舌头,最后叼起肉排,往树荫走去。 无论是前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查抄之事,亦或者纳妾之事,似乎都与这座外表看起来一派安静祥和的府邸没有关系。 这里便是国公府。 此时,两个灰蓝色小厮依旧像往日一样,身姿僵直地守在门口两边。 国公府虽然气派,但主子待下人却是十分苛刻。 当值的时候,甚至连短暂的歇息也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