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的傍晚,微风轻拂,摇动着无极院中的古树,沙沙作响,落日染出一片灿烂晚霞,金色的余晖洒满大地。
叫了一天知了的蝉也终于渐渐停歇,田间的白鹭、野鸭也开始飞回鸟巢。
罗三扛着锄头从桥上走来,
“你稻田的水我都帮你放好了,田埂上螃蟹洞黄鳝洞也堵好了,这田水可以管好些天,我回头交待兰香姐弟三个,抓紧把田里的草再耘一遍,把那些稗草给拔了······”
无极院里廊下,
罗三的裤脚还高高卷着,身上点点泥巴。
“明天我就走了,麻烦你帮我照看他们姐弟三个,你就让他们自己做饭吃,娃都懂事了······”
“三叔,你跟我那么客气做啥,田里的事你也不用挂心,我想好了,明个去雇个人来临时帮忙打理稻田,至于塬上二十亩桑田,冯家堡的冯六郎家说愿包了今年的桑叶,他家不仅养春蚕秋蚕也养夏蚕,缺桑叶。”
二十亩桑叶,今年还能采半年,说好秋收后给二匹绢、十二两绵。
反正李逸一个人也养不了蚕,这桑叶也闲着。
“雇人又得不少粮呢。”罗三道,雇个青壮的长工,乡里惯例是一年十二石粮,麦粟各半,还得管春冬两季衣,还要管吃,其实不便宜。
“郭二郎说到长安城外灾民里雇一个,五六斗粮一个月都有人愿意抢着做。我寻思着,先雇一个看看。”
罗三也知道李逸不会种地,“其实用不着雇长工,雇个长工相当于十亩地白种了。你可以就在咱村或隔壁的郭庄、冯家堡雇人临时帮工,现在不是农忙的时候,田里活也轻松,放放水除除草这些,捎带着做就行,一个月一二斗粮就行了。”
“等秋收的时候,忙不过来,可以请人做日工,按天计。”
李逸没放太大心思在田里,他现在都很少去看自己的庄稼。
“三叔,我给你做点干粮吧,”
“不用,明个到了县里后,会管饭的。”
李逸坚持要给罗三做些干粮带上,罗三说明天就要出门了,现在再做麦饭也来不及了。
此时一般干粮就是麦饭。
把脱壳的小麦先蒸熟,然后再晒干,吃的时候水泡一下就能吃了。简单点的,不需要多复杂,先蒸后晒,晒个一两天干了就行。
而豪华点的会在里面加上坚果或是蜜汁,还会加盐等。
更有能储藏更久更便携的麦饭,取小麦一石,蒸熟晒干,然后再蒸再晒,如此反复十次,最后得到二斗干麦饭,食用时每次取一合,就能果腹。
这种十蒸十晒的能够保存很长时间不坏。
大唐府兵出征,就要求自备麦饭九斗。
一般百姓去服丁役或出远门,也会提前备好些麦饭做干粮,罗三没备,是家里现在缺粮,先前已经断粮了,还是李逸借了他一石小米,他打算饿着肚子去长安,粮食都留给三个孩子。
李逸打算给罗三做点干粮,甚至给这次村里四丁四中都做点路上吃。
锅盔、光饼、棋子、麦饭、炒粉、炒米等记忆里的行军粮,他最后觉得还是炒米比较方便,时间上也来的及。
不过炒米最好是用硬糜子,糜子分软硬两种,做炒米用硬糜子,也叫黄米。而做糕点、酿酒则用软糜子,也称黍米,大黄米,软黄米。
糜子跟粟一样耐旱,但产量更低,价格也便宜。
李逸先到隔壁郭庄,找郭二郎买了一石硬糜子。
“你要吃粮,应当买大米、小麦,小米也比这硬糜子好吃,”郭二郎笑着提醒李逸。
“我用黄米做点干粮。”
聊了几句后,李逸便把一石硬糜子挑回家了,这硬糜子确实便宜,比软糜子还便宜点,价格更比不上小米和小麦,跟黄豆一个价。
一石才一千八。
罗三看到李逸挑回来一石黄米做干粮,还挺疑惑,大家一般都是用麦饭做干粮。
硬糜子米跟小米很像,但颗粒比小米大不少,颜色暗黄偏棕。
“这个要怎么弄?”
“挺简单的,”
先淘洗去除杂质,然后浸泡,
李逸喊来兰香帮他烧火,锅里水烧到八分开,把浸泡好的黄米下锅煮。
“大火。”
罗三他们都好奇的看着李逸,兰香下午还见过他把白豆腐油炸成了金黄的豆腐泡,不知道他现在又要做什么。
水烧开后,李逸揭开锅盖,上下翻动均勺,又盖上盖。
“兰香,小火。”
小米焖上六七分钟后,再揭盖上下翻动,这样连续翻动三四次后,便可以出锅了。
此时的黄米米粒鼓胀发圆,带着些透明,却又还没开嘴。炒米中的一个关键,就是煮的时候不能破嘴,水和黄米的比例也得适宜,黄米煮好了水也干了。
“太阳都下山了,这煮好的黄米,也没法晒啊,天这么热,一晚上就都馊了,”罗三担忧的道。
“咱不用太阳晒,用锅炒,咱这干粮就叫炒米。”
炒米不能直接在锅里炒,得跟炒花生一样用砂子炒。
院里就有盖房时剩下的砂子,铲来一些,先过筛。
先往锅里倒进五碗砂子,待砂子烧红,再往里倒入三碗晾干的黄米饭,
看到这幕罗三都忍不住想要制止它,
这往饭里掺砂,还怎么吃啊。
李逸则很认真的开始炒米,大气冒过,米粒啪啦啪啦的爆起来,赶紧把米连砂子一起倒在筛子上,
筛掉砂子,只剩炒米,将砂子重新入锅加热,再加入新的黄米,如此反复,
一锅锅的黄米便在热砂中炒好。
“这就做好了?”
经过煮、炒两道工序,此时的黄米金黄,香味十足,但李逸却笑着说还不能做干粮吃,
“还得用石碓去壳嘞,”
罗三主动请缨,村里就有脚踏的石碓,是村里共用的。
用石碓舂壳,再用簸箕去大糠,细筛过细糠,就成了方便携带和食用的干粮炒米了。
吃的时候用水一泡就行,热水冷水都能泡发食用。
李逸回家,就一人冲泡一碗,一把炒米,加上点盐,再舀点猪油,再撒点葱花,齐活。
“哎呀,真香。”
“尝尝。”
老话说的好,暖穿皮子,饱吃糜子。炒米的含水量极低,干燥耐存储,且方便易携带,吃的时候也方便。
就算没水,干吃也一样能够充饥。
相比起麦饭来,无疑胜上几分,麦饭口感差不说,还得煮,直接干吃是极难下咽的,凉水也泡不开。尤其是那种十蒸十晒的麦饭,得提前用开水泡开,然后再煮,否则跟一粒粒铁一样嚼都嚼不动。
罗三端起来吹着热气,慢慢的尝试,发现清香爽口,十分酥脆。
就是那水,加了盐和油后,也成了美味的汤。
狗剩和石头两小屁孩,更是不怕烫的稀里呼噜的吃着,连连喊真香。兰香就吃的秀气的多,但小丫头也是十分喜欢。
“干嚼也好吃嘞。”
李逸喝完一碗,抓了一把慢慢嚼着,越嚼越香。
罗三也是感叹连连,“想不到这硬糜子还能做成这么好吃的干粮。”
炒米好吃也不算复杂,经过蒸炒碾三道工序就成了,吃的时候泡也行,干嚼也行,都是方便又好吃。
“三叔你们明天,每人带上一斗,我给炒好的炒米里拌上点盐,吃起来方便。”
罗三连忙摇头,这硬黄米虽说便宜,可一斗现在也要一百八十个钱,这又煮又炒又碾还费大半天功夫。
“不行不行,”
李逸好说歹说,他都不肯,李逸虽说是村长,可服役这事跟他也没啥有关系,昨天他还请大家吃了一顿饭了,哪里还能又要他送干粮。
正说着,
三娘来了,
是来喊他去她家吃饭的,她带回去的油豆腐泡着实把家里都惊到了,而听三娘说她跟李逸要合伙在桥头摆难卖豆浆,还要做油豆腐、腐竹等到寺庙去院,
卖了半辈子豆腐的罗二都感觉很惊讶,凭直觉罗二觉得这油豆腐不一般,有搞头。
可又担心会失败,再加上女儿十六岁了,早到了嫁人的年纪,之前因为母亲生病,三娘想多照顾母亲几年,一直拖着没嫁人。
现在跟李逸去合伙做生意,就怕影响三娘名声,罗二心里头倒是希望这两人能凑一对,可上次他主动提出过,人家拒绝了。
三娘叫罗三一家也一起去吃饭,推推拉拉一会,众人一同前往桥南岸稻地渠边的草棚。
三娘一家仍还住在这边草棚,
随着李逸已经搬回北岸,现在罗家堡村民,也都打算重新搬回来,尤其是那些窑洞没塌,或损坏不大的人家。
“豆浆已经磨好了,吃完饭就可以煮浆做腐竹了。”三娘兴奋的道。
“好。”李逸很平淡回答道,相比起来,腐竹其实算的上最没技术含量的豆制品了,比油豆腐泡简单多了。
三娘家的晚饭,其实挺简单的。
一盆豆腐渣野菜糊糊,罗二家常见菜,卖不完的豆腐渣就自己吃。
今天还添了个菜,就是油豆腐,一个大陶锅里煮着油豆腐,放了点葱和野菜,还有一些河里捞的小鱼小虾。
咕嘟咕嘟的煮着,很香。
两个菜,十几个人吃,第一次吃到油豆腐的众人,都是赞不绝口,一人就分到两三个,小口小口的吃,慢慢的咀嚼品味。
油豆腐煮的时间久,已经很软,还浸满了鱼虾汤汁,挺鲜甜。
而油豆腐里的油,煮开在汤里,也为这锅汤增添了味道。
李逸也觉得还不错,虽然油豆腐有更多好吃的做法,但人饿的时候,这已经是美味了。
饭后,
三娘迫不及待的就拉着李逸到耳边做豆腐的草棚去,还马上把门顶上。
罗二他们一家虽然很想看这腐竹是怎么做的,但最后也都没有进来看。
腐竹这东西很简单,就是隔了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说白了就是焖煮,捞皮,晒烤。
一锅豆浆可以反复的焖烧起皮,直到用尽。
一斤干黄豆,纯手工无添加,大概能得半斤腐竹。
制出来的腐竹,也是有等级的,颜色越淡的越好,比较限制腐竹生产的是晒这关,夏天天气好,一到两天就晒好了,要是阴雨,或是春冬季,可能就得用火烘烤了。
两人忙活半天终于全都挑完,
看着挂了一竹竿又一竹竿的浆皮,三娘激动不已,这些腐竹每片长八九寸,“这就成了吗?”
“晚上没太阳,这些得用火烘烤了,火侯得把握好,要不会有烘烤气、焦糊味。做好的上品,得是通体光滑,色泽金黄,质地透亮,耐煮易烂却又烂而不糊,嫩滑松脆而又有弹性。”
“那赶紧烘烤吧,”三娘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成品。
本来李逸说捞几条试一下就行,根本用不着晚上做这么多,等白天时做,直接太阳晒省时省力。
“一斗黄豆能做成多少腐竹?”
李逸想了想,“一斤黄豆大概能出八两左右干腐竹,一斗豆子七斤左右,大概能得三斤半腐竹。”
比起一斤豆子出一斤半油豆腐,一斤干豆子只能出半斤腐竹,产量看着要低许多,但油豆腐一斤得要五两油,腐竹却少了这项大成本。
腐竹最大的成本是豆子,一斤腐竹豆子成本五十二钱。
“这腐竹卖多少一斤合适?”
李逸想了想,如果油豆腐一斤本钱六十七,卖一百五,那腐竹卖一百五肯定利润更多。
“可以先试着跟油豆腐一样价,一百五一斤。”
“这么贵?”
“咱们也没打算卖给一般百姓,这独一份的腐竹,物以稀为贵,专供寺院,以后到长安卖给贵族高官之家,肯定不能卖便宜了。”
“你相信不,卖的贵反而会比卖的便宜好卖!”李逸笑道。
三娘不懂,怎么贵的还更好卖。
“油豆腐、腐竹售卖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好,”李逸挺有信心,他已经锁定了目标客户,肥头大耳的京畿数百寺庙里的万千和尚们,这群人也是如今社会最有钱的一个群体了,既是大地主,也经营诸多工商产业,还借粮放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