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宏朗昂首挺胸,坦然面对来自周遭清流不善的眼神—— 以及明泽帝怀中那个小团子的瞪视。 心底苦涩的眼泪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没了…… 他好不容易攒到的那一丁点来自小公主的好感,因为他方才的这一句话,就又化作了一盘细纱,随着画舫上穿堂而过的料峭微风轻轻一扫,就四无法散到了宽阔的湖面之上,再也无法拼接起来。 不过! 毕宏朗狠狠咽了一下口水。 他身为为大瑞殚精竭虑的能臣重臣,自是有义务在这样的时刻提出政见,以供明泽帝能兼听则明! 想到这里,毕宏朗又挺直了腰板。 这个诤臣,他当定了! “陛下,我大瑞自与邻国互通商贸以来,一直就有各国商贾行经至此,若是以此手段贸然出兵,恐对我大瑞的经济有所不利!” 户部尚书焦宏邈脸上愤慨的表情一滞。 他本已经准备好了,无论这个烦人的御史中丞说些什么,他都要有理有据地反驳回去,但对方要是说到这个…… 焦宏邈广袖下的手指尴尬地摩挲了两下。 这他还真的不好解释啊…… 毕竟,他们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对方,他们已经从小家伙的心声之中确认了,平许国的人就是抱着那样的想法潜藏大瑞的,虽然他们的手段也确实……嗯……阴损了一点,但这也只是下下策不是?! 而且而且…… 上百万两黄金,他是真的很想要啊…… 同僚都说他是铁公鸡,可谁又不想安安静静地当个仗义疏财的美男子呢? 还不是他担心以明泽帝这个四处征战的速度,国库难以供给,这才需要平日里就小心谨慎地计算好每一锭银两的用处嘛…… 江宴川将舫中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忽而轻声一笑:“早在三月以前,孤就曾收到陆卿关于此事的奏折,上书言明有形迹可疑之人常年居于风锦一带——” 说到此处,他似是不愿再费心编造下去,只眼神轻轻一斜,瞥了陆遥一眼:“是吧?” 场上之人的目光也跟着挪到了陆遥的身上。 陆遥:“……” 陆遥突然很想抹一把脸。 行吧。 可以是。 陆遥表情深沉地点了点头:“没错。” 他顺着明泽帝的话往下胡编乱造,谎话张口就来。 “陆某早已派人在此处观察他们良久,发现这群人并不像寻常商贾一般,整日里游走于摊贩商铺之间,反而时常出没在各机密要塞周围……” 毕宏朗越听,表情便越是凝重,直至最后,连呼吸都几乎要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为何要拖到今日才说?!” 陆遥:“……”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因为之前他也不知道。 近几年来,明泽帝四处征战,所得疆土甚广,他们境内也不可避免地扩进了一批“牛鬼蛇神”。 之前在各国境内还算有些名望地位的,都要派人去严密监视起来,这种情况多了,他们的人手也就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好多地方,他们便难免会有所松懈。 风锦郡知府前些年来一直表现良好,他也就没往别的地方去想,如今出了这样的问题…… 其实他也是在强装镇定。 陆遥沉吟片刻,表情高深,嘴上…… 胡说八道:“我们的人也利用这一批细作,传递了许多错误的情报回去。” “啊——” 毕宏朗一脸恍然:“那我们先前为何不利用此计,引得对方以为大瑞国库空虚,难以为继,继而趁乱攻打我国?” 陆遥:“……” 你烦不烦啊! 当好你的文臣,武将的事情少管! 陆遥求助的目光四处乱瞥,却只收获了一道道闪躲的视线。 眼尾的余光扫到被明泽帝抱在怀中的小团子时,忽而心生一计。 “此计当然我们早就已经付诸了行动,只是近几月来,大瑞得一神秘高人帮助,常将重要讯息记在纸条上送入宫中,以作示警。” 陆遥不疾不徐的声音在画舫之上悠悠响起,甩锅的动作十分熟练:“原本对面已经就要有所行动了,却又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重新偃旗息鼓了。” 这样说完,就像是对受害者进行补偿一般,陆遥张口就吐出了一连串的彩虹屁。 “陆某以为,这递信的高人定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她对天下局势了如指掌,并有一颗怜悯众生的慈悲心肠,因深知我大瑞乃天命所归,便倾力相助,以求让这乱世在兵不血刃之中天下归一,真乃菩提转世,心存大善!” 江宴川:“……” 在场清流:“……” 道理他们都懂,可这是不是也太夸张了点?! 即便小家伙只是个才四岁的小团子,她也不会相信这么浮夸的说—— 【夸、夸澄澄?】 【嗨呀~也没有陆伯伯说的那么夸张啦~~】 【澄澄也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而已啦~】 江宴川:“…………” 在场清流:“…………” 无话可说。 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 接下来,小家伙像是染上了被夸奖后遗症一般,不自觉地想要找出更多的消息回报给夸赞她的人。 她倒豆子似的找出了好多资料,包括但不限于—— 平许国都有哪些地方易守难攻,又有哪些地方常年布防,从何处进攻消耗最少,以及…… 他们境内最值钱的东西都位于何方。 【都记上都记上,这些通通都记上!】 【等澄澄回去就准备小纸条,给阚爷爷他们送过去!】 陆遥唇角的笑意再度僵滞,脸上的表情若是非要形容,那便勉强可以浓缩为四个字——“天都塌了”。 费尽心机想夸赞之词的明明是他! 凭什么叫阚老将军坐收渔翁之利?!! …… 一场游湖之旅鸡飞蛋打,虽过程略有慌乱,总归是走到了一个令所有人都还算满意的结局。 但这个“所有人”,不包括丁芮涵和应斯南。 听了一路朝廷秘辛的两人神情恍惚,直至一道软糯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丁芮涵才勉强回过了神。 “姨姨,”稚童的声音里还有未脱的纯真,“澄澄的父皇问你话呢~” “咕咚——” 丁芮涵紧张地咽了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