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我坐在院里静静地望着木门的方向,待有人推门,便冲上前去。 “爷,今日可否加点饭食?我会好好干活!”我的声音软糯、姿态卑微,像是被另一个人附了体。 黑痣男勾起手指在我的额头上敲了几下,调笑道:“跪下来求爷,爷会考虑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你一尝。” 我气得满脸通红,正欲回怼,却见黑痣男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他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将头狠狠地砸地。 “你……”我刚要开口,看到阿灵自茅草屋走出,竟失了神。 许是饿的厉害,阿灵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便会扑倒在地。 “不必这样求他,我不会饿死的!”阿灵在水池边落座,“让他滚吧,别脏了我的眼!” 黑痣男的疯狂举止戛然而止。他木然地站起身来,摸了一把受伤的额头:“奇怪,我怎么又睡着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去,一边走一边念叨:“这个鬼地方!” “阿灵,你有太多的秘密。”我坐到阿灵身边,神色凝重地望着她。 阿灵指了指远处,声音苍老幽怨:“谁人没有秘密?这个院墙锁住的只是时光,却锁不住人心,更锁不住过往与将来。” 一缕白发随风垂至面颊,阿灵将其认真地挽入发髻。她虽落魄至此,却还是注重形象的。她总是将稀疏的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将补丁密布的衣衫浣洗得纤尘不染。 我的心里五味陈杂,我不忍再追问究竟,只是突然好奇起来:不知阿灵这样的女子究竟拥有着怎样的一段身世与过往呢? 午后,一股倦意袭来。 我刚一闭眼,便有无数画面在我的脑海中更替闪回: 火光漫天,流箭横飞。身着战袍的人们一波又一波地从黑暗中冲出来,再倒下去…… 血染的恭桶堆积满院,一个女子茫然地盯着手里的恭桶和被染红的水…… 月色下一身白衣的少年淡淡地诉说着什么,那清冷的身影让人陡增心伤…… 我的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想喊却喊不出来。 “阿灵,好多血!”半晌之后,我终于喊了出来。 “你太累了,可以多睡一会儿。”阿灵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适才我是做了场梦?” 可是那些画面又是如此清晰、真实! “那些不过是你曾经历的过往。”阿灵好似自言自语。 “阿灵,我真的看见那恭桶上有血迹!” 画面中那个女子的震惊与茫然真真切切地回荡于自己的情绪中,那分明不是梦啊! “这有何奇?你所见便是所想,所想便是所见罢了。” 我感觉今日的阿灵简直是莫名其妙。我站起身来,一个个去翻看那恭桶,上面哪里有什么血迹! “……” 我的心一下子空空如也。 天色已幕,当最后一批恭桶被拉走之后,我们终于等来了自己的饭食。 “饭!” 送餐的男子刚推开门,我便急不可耐地去接。目光触碰到男子残缺的手指,我一愣神,那餐盒又一次脱落,在地上滚动了好几圈。 我蹙眉望了一眼被泼洒一地的饭食,沉声唤道:“阿灵,咱们怕是要再饿上一顿了。” 阿灵不做声默默地走向洗恭桶的木桶旁。 “阿灵,不可!” 我想伸手制止,却已来不及。阿灵一头扎进木桶里,咕咚咕咚地喝下几大口污水。 “咳咳咳……”一连串咳嗽声后,阿灵沙哑着声音说:“我真的好饿!” 她咧了咧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脸上的水渍一滴滴落在她的衣衫之上。 我却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将头埋在膝盖上无声地抽泣。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更为阿灵的境遇而哭。 过了今日我便无需待在此处清洗恭桶了,而阿灵却不知还要熬上多少个日月。 是夜,我听着阿灵的呼吸声想着心事。 “慕公子,前方是一处废弃的小院,晦气至极,还请绕道而行。” 急切的脚步声,急切的叮嘱。 “哦,”一声悦耳的沉吟,“我们很快便见面了!” “喵呜!”似有一只小猫跃入人的怀中。 虽是极轻的声响,却清晰地砸入我的耳中。 夜色如野兽般吞噬着一切喧嚣与光亮,我阖上沉重的眼皮。 “我终于可以变回你认得的模样了。”阿灵似在梦中呢喃。 翌日清晨,我睁开眼却发现阿灵已不在屋里。 我走出屋子,发现阿灵已坐在满院的恭桶之间。 阿灵将刷子丢在一边,正用心地玩弄地上的泥土,她的面前已摆好了许多捏好的形状。 我仔细看来,发现那些泥土竟是别有洞天:身着盔甲的士兵、奇形怪状的虫子、戴着面具的男子…… 我出神地望着那些泥土。 “把它们从记忆中挖出来并不是一件易事呵!”阿灵突然开口,似倾诉,又似自语,“我吃了这么多年异物,把自己活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我以为由此可以忘却,不成想不但没有忘却,反而将它们活成了痛不欲生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