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幕还未降临,傅羡好回到瑶阁。
还未走近,就见锦书踱步于瑶阁门前,仰头张望着,忽而瞧见她时,目光一亮,倏地布满了笑,看着都觉得欢喜。
锦书一路小跑上前,“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少女的语气带了些许娇嗔,又似乎是不明白傅羡好今日为何不带上自己出门。
傅羡好静静地凝了她半瞬,随口问:“是家中来信了?”
“奴婢也没有想到这次回信如此之快。”锦书雀跃地颔首,跟着自家主子往里走,“刘掌?命人前来唤奴婢去取时,奴婢还以为她们是寻我开心。”
傅羡好漫不经心地‘哦’了声,不再言语。
锦书见状,面上的笑淡了几分。
她稍显不安地多看了几眼,问:“姑娘不开心吗?”
“今日跑了几个宫院,累得慌。”傅羡好摇头,抬手捶了下肩膀,才踏入阁中余光就瞥见桌案上的书信。
她走上前,端详了几眼信封,撕开。
道道潇洒自如的字迹映入眼帘,是她爹爹的字迹。
傅羡好一目十行地看完第一张宣纸的内容,皆是在言说于宫中如何平稳度日,莫要惹得皇后不喜,直到看到第二张信纸,紧绷的嘴角才渐渐松懈下来。
第二张信纸是她的娘亲何氏亲笔,断断续续地写着家中的琐碎小事,可就算如此,她也看得尤为欢喜,最后的最后,也提到了不日后将进京入宫参宴一事,到时他们会带着弟妹等人前来。
看完最后一个字,傅羡好微微掀起眼眸,逐字逐句地再看一遍,直到入夜的锣鼓声敲响,她才回过神来。
傅羡好沿着折横叠好书信,打开书案左侧的锦盒。
锦盒中装满了来自傅家的信件,这几年送入宫中的信件算不上多,三四个月一封,近六年的时间下来,也不过二十来封。
她给锦盒上了锁,起身前往耳房洗漱。
入了夜,烛火吹散。
傅羡好侧身躺在床榻上,眸光凝着遥挂天际的明月,太后与皇后的话语交织荡漾于耳畔侧,静如湖泊的心倏然被人掷入颗颗大小不一的石子,引得平静的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太后意图将傅家拉回中立位,相比起她而言,二妹确实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对于傅家而言,势如破竹的太子比起蛰伏不定的三殿下,太子乃是上上选。
可眼下此情此景,若是真的如此冒然行事,着实会叫她陷入困境。
二妹与萧瑾承论亲一事被提上日程的那一刻起,众人的目光定会落在身为长姐的傅羡好身上,到了那时只要皇后再次提起欲要将她许配萧澈一事,她就没了回绝的借口。
眼下最重要的,是萧瑾承的想法。
对于他而言,傅家虽然不是必须的,但要是傅家能够归顺于他,何乐而不为?
要命的是在这件事上,她猜不透萧瑾承的想法。
这门亲事一旦成了,他们就是长姐与妹夫的关系,如此一来彼此之间的合作更为紧密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此时此刻开始,自己与他就要保持距离才行。
思及此,傅羡好心弦微凝。
默了几息,她随手拉起锦被盖到下颌处,翻身背对桌案准备入睡,不愿再去多想。
谁知才阖上眼眸,耳畔就响起很轻很轻的一道哨声。
傅羡好倏地睁开眼眸,不动声色地拉起锦被抵着鼻尖,不叫外头的寒气涌入锦衾中。
约莫过去了两刻钟,哨声再次响起。
听到声音的傅羡好没有急着起身,呼吸平稳地躺了半响,状似无意地转过身,借着月光看向铺着被褥睡在地上的锦书,一手掀开锦衾一手捂着下半张脸,走向窗牖处。
皎白清月穿过层层叠叠树梢,倾洒于萧瑾承清隽有致的侧脸上,衬得倚着树干恣意而立的他愈发清冷,与她隔着窗牖而视的眸子中盛着浅薄的笑意。
他举起手中的酒壶,微微挑眉。
傅羡好笑了下。
扬手示意他在那儿等着自己。
她回身寻来斗篷披上,余光瞥了眼窗扇大开的窗牖,系着斗篷系带的动作慢了几分,思忖须臾,还是走了正门。
推开门后,傅羡好一路向后小跑而去。
细微的声响传来,萧瑾承抬眸望去,女子小跑的身影映入眸底,她宛若广寒宫上奔跑的玉兔,一点一点地朝着自己靠近,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自个跟前。
她手心撑着双膝,微喘着气抬眸望着他。
刹那间,萧瑾承听到了锁链移动引起的刺耳声响。
傅羡好靠近才看清隐于暗处的萧瑾承,漆黑如墨的眸光晦涩难懂,心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从不会为了公事特地来寻自己,静默须臾,道:“殿下是答应太后娘娘了?”
闻言,萧瑾承眸光平静地与眼前人对视,试图在她的神色中探寻到丝缕试探难捱之意。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眼前那道精致小巧的容颜神色不变,似乎对待这件事半分其他的想法也没有,不过也不能说全无想法,只不过是要是自己应下了这道话,顷刻之间,她就会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如今是五步,后面就会是十步,再来是十五步,待事成之后,就会彻底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在她的注视下,萧瑾承薄唇微启,问:“你希望我答应?”
傅羡好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下,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殿下的事情,自是殿下自己做主。”
她不过是个局外人,有何权利要求他答应与否。
少女清冽无垠的嗓音荡漾于皎白月色下,悄然融为一体。
凝着她须臾,萧瑾承淡然一笑,道:“孤拒绝了。”
傅羡好怔怔地仰眸与他对视。
说实话,她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拒绝。
皇后对傅家虎视眈眈,势必要将傅家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这时要是杀出太子这位程咬金来,傅家该如何选择,答案非常的明晰,而他也能够得到另一大助力。
琅琊王氏和姑苏傅家同时坐镇其身后,往后绝无第二种可能性。
傅羡好抿抿唇:“为何?”
闻言,拎着酒壶的萧瑾承尤似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轻笑了声,这个回答姑且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没有回答,傅羡好视线循着他的身影而动,他的影子被皎皎月色拉长,黝黑的影子全然将她笼罩其中,有那么一刹那,她好似看到了丝丝缕缕寂寥,还有少许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恰似被困于笼中的困兽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铁索,即将破笼而出。
傅羡好跟上去,亦步亦趋地踩着他踏过的积雪,没有催促着要得到答案,忽而觉得今晚的夜色着实不错,叫人舒心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