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答应听到这儿,身子已经吓得摇摇欲坠,不幸中的万幸,吃下这糕点的人不是杨贵嫔,也不是景和公主,而是一个无人在意的乳母。在无上的权利面前,人命就是如此可悲,便是身为宫中嫔妃,曾经侍寝多回的徐答应,在帝王眼中,也不过是一
个可有可无的奴才。
她极力稳住身子,不断安抚自己,今日之事本与她无关,有什么心虚的,是有人要借她之手,栽赃嫁祸,皇上重视小公主,怎会查不出背后之人,该心虚的是那人才对。
“皇上,嫔妾冤枉!”徐答应伏低了身子,无辜地哭出泪音,“嫔妾与杨姐姐交好,定是有人嫉妒杨姐姐诞下小公主,深受皇上喜爱,才借嫔妾之手,往这糕点里下毒!”
“那人其心可诛,竟用这一箭双雕之计,还要嫔妾担下这无妄之祸,实在可恶啊!”
看诊的太医默不作声地退开一步,恭敬地垂首,仿若木头柱子似的站在一旁。他在太医院当值多年,深谙为官之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有那个分寸。
杨贵嫔捻了捻帕子,眸色微闪,她轻声道:“皇上,嫔妾也觉出此事蹊跷,徐答应谨慎妥帖,不会犯出宫规,为自己招来大祸,怕是有人嫉恨嫔妾,要借她之手除掉嫔妾。”
终于等到杨贵嫔为自己说话,徐答应悬着的心才敢撂下一半,又忍不住暗暗憋闷,杨贵嫔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并不疑心于她,为何早不为自己说话,偏生要把自己逼得情急,才肯站出来。
她不管杨贵嫔如何做想,眼下赶紧洗清掉自己的嫌疑才是最紧要的,她抹泪哭诉道:“可怜景和公主还那么小,还有人敢动心思,竟然还栽赃嫁祸于嫔妾,景和公主可爱乖巧,嫔妾喜爱得紧,日日看着都看不够,怎有动手加害之心。这糕点是嫔
妾亲自从御膳房取来的,定是御膳房有人趁嫔妾不注意动的手脚,求皇上查明那背后之人,还嫔妾一个公道......“
李怀修负着手,淡淡盯了眼跪着的徐答应,眼底看不出情绪,却叫徐答应心惊地跳了一跳,倏忽噤声,只垂低着脑袋,拿巾帕抹去眼角几近于无的泪水。
却是她忘了,皇上怎会看不清,她日日到承明宫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李怀修移开眼,面无表情地吩咐:“立即去查,但凡经手过栗子糕的人,一个不落地带到承明宫,朕要亲自审问。
虽不见皇上动怒,却是足足让全福海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跟随皇上多年,自然知晓,那些主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正因这些纷争,才惹得后宅不宁,皇上不知因此失去了多少子嗣,这厢皇上也是要借此敲打暗中藏着的那些心思,谁敢把主意
打到皇嗣身上,是不要命了。
全福海不敢耽搁,立即领命带着徐答应身边的人去了御膳房。
承明宫闹得动静大,六宫得信,不知是为了自证清白还是为了见到圣驾,或许二者兼有,纷纷做担忧之状去了承明宫看望杨贵嫔。
皇后午时觉得头晕乏力,身子不适,听闻承明宫出事,太阳穴愈发作疼,她压住额角,眼底透出不耐的恼怒,“这才消停几日,又折腾出了事端!”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地问道:“可有人传话到坤宁宫?”
事发到现在,已过了一个时辰,承明宫的路就是再远,也该有宫人到坤宁宫通禀一声,偏偏承明宫那边没半点动静。
杨贵嫔诞下景和公主之前,就不曾见对娘娘有几分尊敬,诞下景和公主之后,看似安于一隅,实则愈发不将娘娘放在眼里。
文竹如实回道:“景和公主乳母暴毙后,承明宫立即有宫人去了御前,后赶去承明宫的嫔妃也都是听了传闻中的消息。”
自始至终,杨贵嫔都只去寻了皇上主持公道,她是忘了,皇上忙于前朝政务,平日管着六宫内务的,还是皇后娘娘。
皇后脸色冷淡,“又是一个拎不清的。”
她身为六宫之主,并不能计较这些小事,但这番作态,那位就没看在眼里?虽生了皇嗣,也不曾想想这后宫中,可是有的是没有孩子的母亲。
皇后阖眼,忍着头疼道:“你替本宫跑一趟承明宫,说本宫身子不适,不便过去,请皇上恕罪。”
六宫赶去承明宫的嫔妃,也是站了有一会儿,后知后觉,后宫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皇后娘娘竟然不在。有人早就得到消息,并非是皇后娘娘有意不来,而是杨贵嫔压根没遣人去坤宁宫传话。皇后娘娘执掌风印,仍在主持六宫,杨贵嫔是有多不
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居然只请了皇上过来,而不请皇后娘娘。
杨贵嫔尚未察觉外殿嫔妃的窃窃议论,她未通禀皇后,也是习惯了遇事先请皇上做主,并不觉得自己所做有什么不妥,皇后是六宫之主,谁叫皇后无子,待她再有孕诞下皇子,也并非不能与皇后抗衡。杨贵嫔素来骄傲,更不愿屈居人下。
没人知晓杨贵嫔心中所想,文竹进殿待皇后请罪,众人方才傻眼,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怎会偏生赶在这个时候突发头疾?但皇上对此都没说什么,也轮不到她们置喙。
此时永和宫外宫道上,姜嫔颇有看好戏般的意味,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事不关己。
那跑来的小宫女不停地磕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奴婢都按照宓贵人的交代做了,宓贵人说只给徐答应一个教训,奴婢没想到会牵涉到杨贵嫔啊!眼下皇上已经去了承明宫,奴婢活罪难逃,求求宓贵人一定要救救奴婢!”
明裳攥着帕子,冷眼听完这不知打哪跑来的宫女哭诉,“我从未见过你,也从未指使你做过任何事,我倒是想要知道是谁要你跑来说这些话,栽赃给我。’
她语气咬得重,生生将那宫女吓得愣住了神,她瑟缩了下身子,难以置信,“贵人指使奴婢做的事,贵人都忘了吗?贵人寻到奴婢时,分明承诺此事贵人一人揽下,与奴婢无关,贵人怎在这时忽然就将责任都推给奴婢了!倘若如此,奴婢就到
皇上面前陈明实情,皇上处死了奴婢,奴婢也会咬着贵人不放,不让贵人好过,奴婢做鬼也不会放了贵人!”
“大胆!”辛柳反手掌了那宫女一嘴,冷眉斥道,“贵人从不认识你,更遑论指使,凭你是谁,信口雌黄,也敢污蔑贵人!”
那宫人眼底划过一抹阴霾,转瞬即逝,很快换上一副凄苦的惨状,余光望到站着看热闹的姜嫔,哭着爬到姜嫔鞋边,不停叩头,“求姜嫔娘娘救救奴婢吧,都是宓贵人指使奴婢做的,奴婢从未想过要害杨贵嫔和景和公主!”
姜嫔不必询问,在宫里这些年,也猜到些许的经过,她不着痕迹地扫了宓贵人一眼,宓贵人并不会这么蠢笨,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手段,而且这宫女偏生挑在她在场的时候跑出来,也极为可疑。姜嫔与贵人并非交好,宓贵人深受圣宠,追究起
来,后宫里没了宓贵人,于姜嫔也有些好处,只是少了些热闹。
姜嫔并不关心这小宫女的生死,她似蹙了蹙眉,面露担忧,转身对明道:“不论与宓贵人有无干系,承明宫出了事,既然皇上已经过去,你我二人理当过去看看。”她微顿,又补了一句,“也好还了宓贵人清白。”
姜嫔怎会关心宓贵人是否清白,这宫人既然求到她,她也不介意推波助澜,看看究竟到底是谁在故弄玄虚。
这时,全福海带着人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打眼一瞧当下的情景,神色愣了下,没等他说话,徐答应身边跟随的宫女抢先开口,“全公公,正是这个名叫秀儿的宫女给奴婢取的栗子糕!”
全福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没搭理这个聒噪的宫女,先对两位主子做了礼,解释道:“奴才奉皇上之命,查栗子糕一事。”
“全公公,奴婢是冤枉的!”不等全福海将人带走,那宫女猛地后退,爬到明裳身边,死死抓着她的裙裾,“宓贵人救救奴婢啊,奴婢都是听了宓贵人的话,奴婢从未想过要害杨贵嫔!”
这番情形,彻底让全福海看傻了眼,下毒之人,竟是宓贵人?
徐答应身边的宫女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见全福海只呆呆地看着,主动站出身,“原是宓贵人算计答应主子,险些害了杨贵嫔和景和公主,眼下皇上正在承明宫,既然此事与贵人有关,请您贵人一同去承明宫一趟,也好还了答应主子清白!”
明裳睇着死拽她裙裾的秀儿,慢慢抬眼,目光掠过姜嫔和徐答应身边的宫女,最后停到全福海身上,才稍许和缓,她温声,“兹事体大,我不愿让公公为难,既是如此,便由公公押着这宫女,去一趟承明宫。”
听听宓贵人说的话,有多叫人如沐春风,全福海心里顿时舒坦了,天知道他这一路跑去御膳房,耳边听着徐答应身边这跟没眼色的宫女聒噪,烦得险些要让人把她的嘴堵上。
全福海躬低了腰,“奴才便得罪了。”
跪在地上的秀儿哭得涕泗横流,不知是真的害怕,还是装出来的,明裳垂下眼帘,嘴边浮出轻笑,一字一句却震慑着人的心口,“秀儿,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既听了你主子的话,往我身上泼脏水,就想好了后果,不论你是否参与投毒
一事,待事情了结,日后你都别想在这宫里待下去。”
秀儿脖颈抖了抖,抓着明裳裙裾的手渐渐脱力,似是被吓到般,可怕地望着面前的女子,猛地跌坐到地上。
这番话,全福海事不关己地垂着脑袋,全当聋了耳,没听见。先不说他是否相信宓贵人下了毒,便是皇上对贵人的宠爱,他就得上心伺候着,威胁一个将要赐死的奴才,又算的了什么。
姜嫔漫不经心地敛下眼皮,这番好戏,倒是让她对宓贵人刮目相看。
离开时,明裳不着痕迹地回头,朝丽景轩深深看了一眼,眸底沉思,心口莫名涌上一股怪异之感。
待永和宫外清净,柳常在才现身,不屑地望着已经没了人的宫道,轻描淡写地唤来彩芸:“徐答应蠢钝不堪,迟早靠不住,皇上也不会轻易就疑心了宓贵人,未免这盆脏水泼过来,我还要你说几句话。”
“你家中人可都在柳府,知道该怎么说么?”
彩芸心慌不已,她也不知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柳常在这回竞聪明了许多,不全然听了她的话,还要她反咬宓贵人一口。柳常在虽未猜出她与宓贵人私下有过联系,大抵也生了疑心,不会再全然信她。
她犹疑再三,双眼猛地闭上,“是贵人指使的奴婢。”
柳常在满意地抚了抚鬓角,不忘对彩芸安抚几句,“事成之后,我不仅会保你性命,还会给你一百两赏银送你出宫。”
她微微一顿,眉眼骤然转冷,咬牙恨极,“这回,我要宓贵人再不能翻身!”
全福海将秀儿带回了承明宫,站着的嫔妾见姜嫔与贵人一同过来,微微诧异。
“皇上,这宫女已经不打自招,正是她往徐答应取的糕点里下了毒物佛手莲。”
听到这么快就查明了下毒之人,徐答应吊着的心脏终于落了地,她打起精神,愤愤地睨向跪着的秀儿,厉目喝道:“大胆贱婢,究竟是谁指使的你谋害杨贵嫔和景和公主!”
秀儿面无血色,嘴唇抖得厉害,她害怕得砰砰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公主,奴婢从未想过害人啊......”她泪眼模糊地爬起来,抬头四处张望,视线定到明裳身上,伸手过去,哆嗦着指认,“都是宓贵人叫
奴婢这么做的,宓贵人说只是坏身子的药,给杨贵嫔一个教训,奴婢也没想到竟是剧毒之物!”
“皇上饶命,求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早已听过这番说辞的全福海,脸上不见讶异,内殿过来看望杨贵嫔的宫嫔们却都倏然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宓贵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堂而皇之地给后宫嫔妃下毒!
李怀修眯起眸子,睨了眼哆嗦指正的宫女,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只这一人之词?”
全福海脖颈一凉,压根不敢抬头去看皇上的脸色,忐忑不安地回话,“徐主子去的时候,只秀儿一人当差,全不叫人去碰,都是亲自送到徐主子面前。昨日做膳的厨子忽发风寒,病重起不得身,已出宫了,这宫女可疑,奴才才先将她一人押过
来。
他觑着皇上的脸色,轻轻舒了口气,后知后觉意识到,皇上问出这句,并非是要他的解释,而是皇上信任宓贵人,并不相信秀儿的指正。
姜嫔也看出皇上的意思,不论倒底是谁出的手,已经先输了一局。
秀儿没听出话里的意思,以为皇上是不相信自己,她眼神乱飘,忽然定住神,胡乱翻找着衣袖,从里拿出一枚金簪,双手捧过头顶,急声,“皇上,这是宓贵人给奴婢的赏赐,宓贵人说待事一成,少不了奴婢的好处,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冤
枉了贵人主子!”
那枚金簪成色上好,上面还嵌着一颗蓝玉珠石,不过这种首饰寻常可见,锻造处一日不知能打出多少,倘若秀儿说的是实话,贵人也是够聪明,赏赐这种每宫都常见的首饰,谁又能认得出来。
姜嫔微不可查地了眼皇上的脸色,倏忽嗤笑一声,“一支破簪子,放眼六宫,这成色谁宫里没有,也能拿出来当作证据?”
谁也没料想到,姜嫔会为贵人说话。明裳脸上也露出一分惊讶,看姜嫔朝她微微一笑,颇有示好意味,明裳柳眉微扬,摸不清姜嫔又是什么意思。
姜嫔并非是为宓贵人说话,秀儿支支吾吾,一番言论指使宓贵人,却拿不出证据,可见所言不实,皇上态度明显又偏向宓贵人,她此时自然要给皇上留个好印象。
“这金簪自然是宓贵人亲手给奴婢的!”秀儿着急争辩。
明裳抓到秀儿话里的漏洞,适时上前,她敛下眸,屈身福了礼,“皇上,可否容许嫔妾问秀儿几句。”
李怀修点头应允。
殿内人得目光都看向明裳,秀儿咽了咽唾,畏惧地瞟了一眼,她强撑着道:“皆是宓贵人指使奴婢,宓贵人还要问奴婢什么?”
明裳脸色不变,“你口口声声说是受我指使,这支金簪是我亲手赏的你,那你便实言交代。”
“我何时与你有的联系,又何时赏赐你的金簪,见你那日是什么时辰,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耳铛,指甲用什么涂染得丹蔻,身边又带了几个宫人呢?”
连声的发问让秀儿猝不及防,她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底闪过一抹心虚,攥了攥手心,支支吾吾地说道:“主子第一次寻到奴婢,是在......是在三日前,碰巧奴婢当值,主子便恩威并施,给了奴婢一个瓷瓶,要奴婢往糕点中掺杂里面的东
西。奴婢要是不做,主子就要给奴婢叩个莫须有的罪名,押奴婢进慎刑司,奴婢实在害怕。”
“那日......那日贵人穿的是......是藕荷色的衣裳,身边跟着......跟着贵人的大宫女月香,至于贵人的发饰耳铛,奴婢当时心慌不已,实在害怕,不敢违背贵人,并不记得了。”
明裳耐心地听完,扬眉又问,“你确定了是三日前见的我?”
“奴婢......”秀儿脊背湿透,女子的那双粲然的眸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机,秀儿慌不择乱,脸色乍青乍白,心一横,笃定道:“奴婢记得清楚,是在三日前,贵人身边的香到御膳房亲自要了栗子糕,趁机把奴婢带去见了贵人。”
秀儿记得清楚,彩芸与她说,那日有人曾在御膳房见到宓贵人,她没记错,宓贵人既去了御膳房,就必然脱不开干系!
辛柳微逼喝道:“大胆奴才,在圣前竟也不如实交代!”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那日宓贵人确实去了御膳房!”
明裳展颜一笑,也不理会秀儿,红唇瘪着,委屈巴巴地看向男人,“那日嫔妾是去了御膳房不假,可皇上也知道,是皇上亲自赏的嫔妾桃花糕,全公公与嫔妾一块儿去的,全公公得皇上旨意,又亲自送的嫔妾回了顺湘苑,嫔妾哪有什么空闲去见
御膳房的杂事宫女。
全福海极有眼色,忙去添话,“奴才那日确实亲自送贵人回的顺湘苑,期间并没看见这个名唤秀儿的姑娘。”
众人敏锐地抓住宓贵人话中的字眼儿,皇上亲自赏的宓贵人桃花糕?这时节,哪来的桃花?
姜嫔知道的自是比旁人多,只是她也没想到,皇上竟会赏了宓贵人内务府千辛万苦育出的凛冬桃花,她似有艳羡,“嫔妾听闻内务府花棚今岁只养活了一株桃树,皇上竟也舍得给妹妹填了肚子,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明裳含羞带怯地向上位望去,瞧着那女子装模作样,李怀修就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也没给好脸色,睨着地上无半句实话的宫女,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朕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再有虚言,拖下去,杖毙。”
秀儿脊背陡然僵直,惊恐万状,她瞳孔紧缩,浑身抖成了筛子,“皇上饶命!确实不是宓贵人指使的奴婢,指使奴婢之人是......是......”
她猛一咬牙,“是柳常在身边的彩芸!”
柳常在进殿的时候,由彩芸扶着半个身子,面色苍白,时而猛咳两声,看似极为虚弱。
她挣扎着地福了礼,嗓音干涩嘶哑,“嫔妾听闻景和公主险些出事,早该来承明宫看望,因昨夜染了风寒,有心无力,请皇上恕罪。”
柳常在的病看起来极其严重,并不像做伪。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又是怎么回事。秀儿却不管柳常在病得多重,哭爬到柳常在面前,“常在主子救救奴婢,奴婢都是听了彩芸姐姐的话,常在主子不能不管奴婢啊!”
柳常在微怔,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哭哭啼啼的小宫女,疑惑不解,“与我何?我为何要救你?”
她侧头看向彩芸,“这是什么回事?”
无人可见,柳常在侧头时,悄无声息地递了彩芸一个眼色。
主子竟让她这么快动手,彩芸浑身一震,她呼吸轻滞,额头猛然叩到地上,“事已败露,主子还是认罪吧!”
柳常在面色大变,没人扶着,身形仿似更加羸弱,她捂着帕子猛咳,看着彩芸的目光难以置信,“什么事情败露?彩芸,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说!”
“正因主子待奴婢不薄,奴婢才能让主子一错再错了!”彩芸苦苦哀求,“主子照实说,自行认了错,皇上或许还能网开一面。”
她流着泪,哭道:“常在主子只是一时蒙住了心神,求皇上念在主子是初犯,网开一面吧,奴婢作证,主子只是想给徐答应一个教训,从未想过要害杨贵嫔和景和公主啊!”
柳常在眼眸瞪大,拖着病体直起身子,反手甩了彩芸一巴掌,彩芸脸上火辣一疼,身子地栽歪,被打得愣住了神,“主……………主子……………”
“我从未苛待过你,你......咳咳.....”柳常在捂着胸口瘫坐到地上,“你为何......”
柳常在病弱得难以说完整一句话。
这时,不知谁忽然发现了怪异,“彩芸衣袖里掉出的帕子怎有几分眼熟?”
彩芸似有心虚,忙把帕子收入怀中,眼神乱飘,“是奴婢姐姐绣的帕子。’
那嫔妃喃声,“嫔妾倒是觉得绣样与贵人的帕子有几分相似。”
闻言,无人可见,柳常在眼眸低下来,咳嗽之时,眸色闪过一抹得色。
不先指使彩芸嫁祸自己,怎能让人察觉宓贵人的恶毒。
而在那嫔妃狐疑地说完那句话后,彩芸眼光极快地扫向明裳那处,毫不遮掩地被人看出眼下心虚。
今日这出戏,可都是把栽赃嫁祸玩弄得娴熟,真相扑朔迷离,众人一时当真分不清,倒底是谁往徐答应的栗子糕里下了佛手莲。
明裳微抿起唇,眼底的神色倏忽冷了下来,她还是看低了柳常在。不过,柳常在自己犯下的事,也休想轻易扣到她头上。
她没有辩解,静静地等着,柳常在还有什么对付她的手段,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仅凭下毒险些害了景和公主,今日她就别想翻身。任何人都不能把心思打到皇嗣身上
彩芸神色惊慌,众目睽睽之下,显然心虚至极,不敢再去看宓贵人。她亦是害怕到了极点,心头渐渐涌上一股恐慌,倘若今日扳倒了宓贵人,主子真的还会留着她吗?
殿内气氛凝滞,姜嫔看看病得弱柳扶风的柳常在,又看看惊惶不定的彩芸,噗嗤笑出声,打破殿内的平静,“皇上,嫔妾斗胆猜猜,这张与贵人相似的帕子掉出来,那彩芸接下来莫不是又哭着让宓贵人坦白从宽了。”
“嫔妾想,这些奴才怕是将宫规都忘了,才一个一个地敢冤枉主子,往主子身上泼脏水。今儿结束了这事,不论这彩芸和秀儿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该重重责罚,最好打发去了慎刑司,拔了舌头,也给六宫一个警示,看看栽赃嫁祸,胡言乱语陷害
主子都是什么下场!”
跪在地上的秀儿和彩芸竟觉嘴中一空,心头浮上浓浓的恐惧,柳常在也不禁烦躁地扫了姜嫔一眼,姜嫔这是要做什么,她什么时候也偏帮于宓贵人了!
眼见彩芸那蠢货慌不择乱,柳常在担心她不慎供出自己,掐紧了手心,直看向明裳,字字悲泣,“嫔妾与宓贵人是有些不快,宓贵人也不至于用这种恶毒的手段陷害我。宓贵人算计我就罢了,竟也不顾杨贵嫔和景和公主吗?”
她带着哭腔道:“皇上,嫔妾不知,宓贵人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杨贵嫔有孕的时候,嫔妾就曾偶然听见宓贵人咒骂杨贵嫔,嫔妾当时害怕极了,从未想过,贵人竟真的会害杨贵嫔。”
柳常在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过杨贵嫔与贵人同受圣宠,六宫也确实听说了不少两人争宠的风声。
明裳以为柳常在还有什么手段,也不过如此。她淡淡低眸,走到彩芸身侧,轻伏身,彩芸不防备,那张娟帕被明裳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手里。
帕子意外掉下来被半遮半掩地揭过去,柳常在不揪着这一茬不放,可见就是为了引起猜疑而用,毕竟彩芸口中,可从未承认过这是她的帕子,全靠多舌人的揣测。
明裳拿走帕子时,彩芸脸上显而易见地紧张,明裳微微一笑,待检查过那张帕子,眼眸眯了眯,抬面柔声,“皇上,这张帕子并非嫔妾之物。”
“皇上知晓,嫔妾不精于女红,贴身用的帕子都是辛柳绣给的嫔妾,嫔妾惯用春桃,这张帕子虽也绣的是春桃,但做工走线极为粗糙,显然是临时为了嫁祸嫔妾,连夜赶制出的成品。”
全福海会意,捧着帕子呈到皇上面前,李怀修沉着脸,骤然将帕子扔到柳常在面前,“拖下去,押入慎刑司,严刑审问!”
柳常在大惊,她没想到,皇上竟会这么不相信她,她眼眸惊恐,“与嫔妾无关,都是宓贵人做的啊,皇上为何不相信嫔妾!”
她不知,皇上为何都不愿意再多审问一句,她甚至以防万一,还准备了佛手莲。
1#......
柳常在抹掉脸上的泪水,“佛手莲剧毒之物,非宫中常有,皇上不如搜查六宫,也好还了嫔妾清白。”
这时,明裳余光瞥见匆匆进来的月香,没再给柳常在说下去的机会,她冷冷一笑,“柳常在大抵也准备好了,早已吩咐人将佛手放去了顺湘苑,可惜,百密固有一疏。”
月香进殿福了礼,辛小五押着一个面生得宫女随后入了殿,“皇上,奴婢在顺湘苑东厢外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往墙角埋这个陶罐。”
太医上前,拿银针查验过,面色微变,躬身道:“皇上,陶罐中正是一株未长成的佛手莲。”
被押进来的宫女哭着叩地,证据确凿,柳常在见大势已去,再无法抵赖,瘫坐到地上,眼泪不停地从眼眶往下落。
她咬紧唇,泪眼婆娑地抬头,“皇上相信嫔妾,嫔妾只是做错了事,从未想过要害景和公主,“
她哽咽着,继续哭道:“皇上不能处置嫔妾,皇上忘记姐姐当年是怎么出事的吗?姐姐身子重,却还要坚持为皇上出征祈福,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断了性命。姐姐离世前,还惦记着皇上的孩子,姐姐那么好,做的事都是为了皇上啊!”
六宫没有人不知晓柳常在是怎么进的宫,入潜邸早的嫔妃,知悉几分当年之事,但新人听了柳常在的一番哭诉,不禁诧异,柳常在入宫能得皇上宠幸的缘由竟这般令人唏?。
李怀修面色越来越淡,望着地上口口声声拿自己嫡亲姐姐做靶子的女子,眼底终于生出厌烦。
“柳侧妃娴静柔善,你怎堪与她相比,亦不配做她姊妹。”
柳常在脑中轰的一声,如遭雷劈般住了身子,本还抱有一丝期望,想让皇上念及姐姐的情分宽恕自己,可她却是错了,上位者最厌恶的就是受人威胁。
柳常在终于意识到恐慌,她嘴唇翕动,涕泗横流地哭求,“皇上,嫔妾知错,皇上饶过嫔妾这一回吧,皇上......”
李怀修眼底冷如冰凌,没有一丝动容之色,“带下去。”
殿内跪着的人悉数被押出了承明宫,柳常在何其不甘,轻易输给了那个贱人,女子鬓边的珠掉到地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叫人不禁回忆起,柳常在得意之时,珠环翠绕,华绸着身,是何等风光。
众人都有些唏嘘,杨贵嫔在殿内哄着怀中的景和,听闻事情查明,眼眸暗了暗,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她将熟睡的景和交给乳母,从殿内出来,跪下身,迟疑开口,“皇上,嫔妾觉得,今日之事尚有怪异之处。”
李怀修看着她,浓长的黑睫遮住眼底,里面的神色已经淡了下去,杨贵嫔却并无察觉。
她不禁继续道:“嫔妾听闻前不久贵人身子不适,曾夜去坤宁宫请皇上过去看看,又听说那事与柳常在有关。嫔妾怀疑,此事是否另有隐情,却叫柳常在背了罪状。”
李怀修掀起眼,指腹拨着拇指的白玉扳指,神色平静,“你想说什么?”
“嫔妾……………”杨贵嫔抬眸,对上男人眼底冷淡,心头蓦地一紧,“皇上也知,宓贵人与嫔妾素不相和。”
皇上为何就不怀疑是宓贵人要加害于她?
话落,殿内外场的嫔妃都倏然噤声,眼眸又朝宓贵人瞄去。
李怀修眼目沉下来,不愿理会后宫的争斗,不代表他从未放在心上,究竟是那女子与她素不相和,还是她将那女子视为威胁,几番针对,他心中清楚。
殿中寂寂,杨贵嫔见皇上不语,心中正生出些许希冀,便是在这时,耳边听到女子一声惊呼。
明裳柳眉似蹙非蹙,指尖儿扶着额头,整个人都无力十分,幸而得宫女相扶,才没摔坐地上,失了仪态。李怀修面容微变,未管旁人如何做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手臂下意识扶住那人,声音比刚才还要沉得厉害,“怎么回事,身子哪处不舒
坦,朕让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宫女有眼色地退后一步,明裳伏在男人怀中,小脸贴着男人胸口,轻轻摇了摇头,“嫔妾只是方才站得累了,并不妨事。”
她望着男人,眸中潮湿,眼眶泛出红意,一口委屈的软语听得让人心疼可怜,“皇上也看到了,柳常在用尽手段,还想把这种恶事栽赃给嫔妾,几番与嫔妾过不去。”
“杨贵嫔也亲口承认与嫔妾不和,嫔妃分明没做过,她还意有所指,想让嫔妾背下这个罪名,嫔妾实在委屈。”
明裳咬了咬唇珠,泪水滴落到男人手背,“嫔妾不想让皇上为难,不如嫔妾自请到寺中做了姑子,日日诵经为皇上祈福,也好还了这后宫清净!”
“胡说!”李怀修寒着脸,心口倏地一疼,不能想象这女子入了寺中会是怎样情形,也亏她能说的出口!他握住女子发冷的手,掌心收了收,顾不得其他,垂眸安抚,“朕何时说不给你做主了,你无错,朕绝不会容忍旁人胡乱污蔑于你!”
后宫中,还从未有过人能得皇上这般怜爱,在场的嫔妃震惊过后,也忘了方才被拖出去的柳常在,眼睁睁看着被皇上拥在怀中安抚的女子,不禁捏紧了帕子,心口泛出浓浓酸涩,实在是嫉妒极了宓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