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手心微紧,不觉抿住了嘴角。
夫妻十载,她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也看得清楚,那深沉的眼底含着的是对她浓浓的失望。
皇后忽然想笑,她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还是瞒不过这位,想来也是,有什么能瞒得过当今皇帝,丽妃那般折腾,却还是把自己折腾到今日地步了,不是吗?不必她推波助澜,丽妃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她今日就是要丽妃看着,要让丽妃知晓,她在皇上心中不过尔尔。她这么做,也只是想给丽妃最后锥心一刀。犹记得当面她以正室入府,丽妃不过为侧妃,却处处得这位纵容,可笑如今还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后宫进来一波又一波的新人。孟静
瑶进宫,已是耗尽了皇上待丽妃的所有耐性,油尽灯枯,不过是或早或晚。
皇上看清了她所为,却仍旧冷眼旁观。
她分明该觉痛快,但为何现在,并无半分欢愉。
皇后张了张唇,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线,她抬起眼眸,望着那位冷淡深沉的帝王,却哑住了声,喉中干涩道:“臣妾知错。”
圣驾在坤宁宫停留到晌午,丽妃病重,去看望的,只有孟静瑶一人。皇上到现在都未去过重元宫,后宫嫔妃也不是蠢的,慢慢察觉到怪异,气氛透出一丝微妙的古怪。
孟静瑶从重元宫回来,眼圈通红,关闭了殿门,翌日直接称病告了假。
杨贵嫔如今是彻底不去理会宫里纷争,生下小公主后,她将所有心思都花费到了女儿身上。小公主长了两日,模样渐渐长开,由刚开始皱巴巴的脸蛋变得通红可人,杨贵嫔愉悦地逗弄两下女儿的小脸,到了吃奶水的时辰,便交给了乳母。
主子心绪佳,伺候的宫人也松了口气。主子诞下公主后,反而较有孕时看开了许多,云秀颇感欣慰,主子总算是想通了,皇上重视皇嗣,主子如今有了小公主,怎愁不得圣心。
宫人送进太医开出的药,一同送进来的,还有杨府的家书。杨贵嫔先看了家书,她倚着引枕,本是舒快的心情因这封家书荡然无存。
父亲在信中提及,皇上自从擢升了虞世行,他明升暗贬,行事便要番不顺受阻,虞世行甚至上折子讽谏,工部结党营私,虚报公支,收受??.......种种罪名罗列下来,若非宋文进一力保全,父亲如今怕是要阖府下狱。信中末尾,父亲得知她诞
下公主极为失望,要她在月后争宠再育,盼能诞下皇子,光耀门楣。
光是这些,前朝的官员有几人是干净的,水至清则无鱼,父亲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谨慎些。旁人羡她家世羡她门第,可如今看来,听得还不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抬举一个人,有的是法子,想要打压一个人,亦然。
杨贵嫔攥紧了信纸,忽然觉得满身疲惫,她胎未做足,早产三月,已是身子大损,父亲往宫中递信,不问她身子如何,不问她女儿可乖巧,却只说那些官场争斗,竟还催促她得承雨露,再有皇嗣。她忽然想笑,忽然觉得,以前作为嫡女的宠
爱,名门的荣光,不过是父亲为用她上位而做的砝码跳板。
可真是好笑啊。
杨贵嫔手背覆过眼眸,泪水从眼尾流了出来,一颗一颗划过了整张脸庞,身子随着泪水轻轻颤抖。
云秀本是调着汤勺,正要提醒主子吃药,却见主子看过那家书,竟是在哭。她心口猛地一跳,吓得立即拿了帕子拭泪,惊慌着急,“主子月子里,万万不能哭的啊。”
“主子身子本就有损,再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杨贵嫔拿开手臂,累得什么都不愿去想,她气息无力道:“你下去吧。”
“主子!”云秀放不下心,主子这般,分明是杨家又出了事,叫她如何放心下主子一个人。
杨贵嫔转过身子,缓缓合上眼,不想再多说,“出去。”
月挂梅梢,有人一直在盯着主殿的动向。
陈宝林坐在宫灯下绣着手里的荷包,她用的是双面绣,绣样是一片竹叶。世人画竹画其神骨,却从未有人画其叶。
翠苏认出主子的绣样,不禁好奇去问,陈宝林描花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底的浅色稍纵即逝,摇头道:“只是觉得竹叶好看罢了。”
鲜少有人去绣竹叶,陈宝林独独挑了这个绣样,并非她觉得竹叶好看,而是入宫的一年,她以此打发深宫孤寂,绣遍了梅兰竹菊,提起针线,竟不知再绣些什么。
银白的针穿过绣帕,陈宝林一时失神,指肚针扎的刺疼了下,一滴鲜红的血珠殷染了洁白的绢面。
翠苏先是反应过来,惊呼一声,立即去拿干净的帕子包裹住陈宝林的伤口,着急拧眉,“主子绣了一个时辰了,快歇歇吧!”
“无事……………”陈宝林牵笑安抚,不等她说完,殿外传话的宫人急匆匆跑进来,“主子,御前的全公公朝咱们知画斋来了!“
不知为何,陈宝林心神一慌,胸口的心脏砰砰骤跳,她压住心头惊惧,起身时,无意打翻了案头凉透了的茶水,瓷盏砰地碎到地上,也惊惧了她的心神。
翠苏尚未看得清明主子神色,听闻是御前大公公全福海过来,正狐疑为何来人不是皇上,又不解为何在这个时辰过来,她七想八想,下意识想成好事,正要给主子报喜说几句吉祥话,回头见主子霎时失了血的脸色,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年宴那
夜,主子离席去御花园中醒酒,久久才回,当夜杨贵嫔便在御花园中险些小产。她眼眸缩紧,心中隐隐有种直觉,莫名不安起来。
殿外,全福海进了知画斋,四下无意扫了一眼,心底咂摸惊讶,陈宝林自打入宫就没侍奉过皇上,他伺候在御前,自然清楚六宫主子们的名册,但皇上政务缠身,若非主子们拔尖儿,是极难入皇上的眼,陈宝林在其中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若
非出了那挡子事,皇上大抵是都不知道后宫里有这么一个人。陈宝林不得宠,伺候的宫人也不尽心,全福海一路过来,除了殿门传话的小太监,再没瞧见别的奴才。
这般的地位,又与杨贵嫔同住一宫,怕是叫人欺负得死死的了。
陈宝林整饰好仪容,由着宫人扶着出了内殿。
见到人出来,全福海立即福了礼,恭敬道:“原是奴才进去见主子,但今儿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得罪宝林主子了。
御前伺候的人八面玲珑,即使是面对获罪之人,全福海态度也是十分的恭敬。
皇上要传什么口谕,陈宝林含不敢深想,她呼吸收紧,面上挂着牵强的笑,点了点头,两手提起裙摆缓缓跪下身。
全福海挺直了脊背,清清嗓子,传道:“宝林陈氏,妄听妄为,德行疏浅,是为陈工教导之过......责于普行山修野,宣示朕旨。加恩赐令缓一岁,赐自尽。”
还是头一回,全福海传了这般长的口谕,以往换作旁的嫔妃妄为生事,或是一道圣旨打入冷宫,或是直接赐酒自尽,陈宝林在后宫默默无闻,能得皇上下这道圣旨,也是她的本事了。倘若不是这回查了陈宝林,也牵扯不出前朝与胡部勾结的党
羽,误打误撞,陈宝林大抵还不知晓自己的父亲已经获罪入狱,是要去合族死罪。
全福海心底唏?,颇有同情陈宝林的境遇,同为六宫嫔妃,宓才人讨喜,父亲又得力,深得圣心,陈宝林却恰恰相反,时也命也。
陈宝林蓦地抬眼,她动动唇角,努力维持着镇定,然袖中发抖的双手终究泄出了一丝惊慌。
“嫔妾不明,皇上何意?嫔妾安安分分住在知画斋,循规蹈矩守着宫规,不敢有半分逾矩!”陈宝林尚有一丝希冀,她做的事那般隐秘,就是贴身侍候的翠苏都不曾发现,皇上怎会查到!
“全公公,我想见见皇上,全公公可否通融一二,让我去见见皇上!”
全福海叹息地摇了摇头,“宝林主子做过什么事,主子心中清楚,皇上口谕,已是开了圣恩。非奴才不给宝林主子传话,只是宝林主子这时候去见皇上,也是火上浇油,奴才劝宝林主子一句,什么都别想别问,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吧。”
“皇后娘娘……………”陈宝林眼珠慌乱,口中喃喃,攥紧了衣袖,这些都是皇后娘娘暗中授意她的,她蓦地抬起头,“全公......我方才绣一方帕子,还未来得及给皇后娘娘,全公公可否……………”
“主子!”后面贴身侍奉的玲儿打断了她的话声,哭着扯住她的衣袖,“主子快些认罪吧,皇后娘娘主持六宫,知晓主子做了这些事,定然痛心疾首!”
陈宝林脊背猛地住,眼睛盯向那宫女,她不得圣宠,知画斋宫人惫懒,除却翠苏,唯有玲儿最是尽心,原来竟是这样,皇后娘娘知晓会有今日,早就备好了退路!玲儿脖颈一缩,眼神不禁怯懦心虚。
全福海全然当做没听见那句话,即便他猜出些什么,皇上都未发话,哪轮的到他插嘴。皇后娘娘姑母可是当今太后,皇后娘娘再如何,都会稳坐六宫之主的位子。
过一道殿门,便是承明宫主殿,御前公公到承明宫,头一回直奔了荒僻的知画斋,外面的动静惹了杨贵嫔注意,御前大公公到承明宫时,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是要宣主子的晋位圣旨,却见全公公竟然去了知画斋,主殿的宫人不免讶然失望,主
子诞下皇嗣,皇上竟还不给主子晋位吗?
杨贵嫔此时没心思理会自己是否要晋位的事儿,父亲前朝的争斗已经扰得她心烦意乱,翌日起来额头就开始隐隐作疼,这回太医开了方子没离开多久,杨贵嫔裹着抹额,白着脸色躺在床榻里,汤药已经凉透了,杨贵嫔烦躁地拂开云秀端来汤药
的手,云秀哭着求了又求,“主子月子里,万万不能再伤了身子啊,奴婢求求主子吃些药养养吧!”
主殿闹的动静也让全福海多看了一眼,正逢遇见刚出来的郭太医,“贵嫔娘娘身子可是有恙?”
郭太医愁眉不展地轻叹一声,“全公公有所不知,贵嫔娘娘生产后已是身子虚弱至极,又忧思在心,我所开出的方子治不了根本,纵使大罗神仙下凡,也难以医治彻底啊!况且女子月中颇多忌讳,长此以往下去,于身子更是不利。”
郭太医没将话说透,全福海察言观色,从郭太医欲言又止中揣摩出几分意思,心病还须心药医,杨贵嫔的心药自然是皇上。他咂摸着,杨贵嫔生产后确实转了性子,连日请太医也不遣人去请皇上。
回了乾坤宫,全福海正要进去通禀陈宝林之事,德喜眼见干爹回来,立马上前拦住,极为隐晦地摆了摆手,两人到廊下没人的一角,德喜才憋不住,吓得跟见了鬼似的大吐苦水。
“干爹不知,方才胡部使臣乌石风求见,干爹以为那乌石风要做甚!”
全福海哪猜的出来,乌石风再嚣张也不过要耍嘴皮子功夫,见德喜吓成这般,难不成还有别的?
德喜没敢卖关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惊恐道:“那胡部使臣要向大魏和亲,求娶宓才人!”
此时回想起来方才殿内皇上的神色他还心有余悸,无比后悔为何今日是他当差,德喜愁眉苦脸,仿佛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按理说宓才人久居后宫,如何见得外男,尤其那外男还是胡部的王上!
全福海听得目瞪口呆,猛地打了个冷颤,甚至怀疑得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没听错,那乌石风要求娶的人是.......宓才人?”
德喜哪敢有那个胆子传这种掉脑袋的话,“我哪敢欺骗干爹,错不了!“
他可还记得,那乌石风清楚的还不怕死地说了一句,“大魏口,美女如云,皇上后宫更是佳丽三千,料想也不缺宓娘子一人,臣帐中无妻无妾,既是皇上的女人,臣自当会好好疼爱。”
当时德喜觑着皇上阴沉如水的脸色,扑通就跪下了身子,哪还敢再听下去,连滚带爬地跑去了殿外候着。
与德喜的震惊害怕不同,全福海则是在想近些日子朝中异党与胡部勾结一事,名册上并无宓才人的母家,虞侍郎风骨刚正,也不像卖国之人,胡部使臣如此胆大妄为求娶宓才人,即便宓才人无辜,也会传得风言风语,不知皇上是何圣意。
全福海不敢妄自揣测,缩着脖子守在殿外等着皇上传召。
内殿,乌石风鹰戾般的双眼微眯,语气桀骜张狂,“只要大魏工应属臣旨,臣回归胡部后,定会劝说我王,与大魏结两姓之好,止兵停戈,互通姻亲,我乌石风在世一日,此盟约便作数一日,我胡部永不侵犯大魏之境!”
李怀修坐在座上,扶壁的五爪龙纹威严自若,袅袅的龙涎香如烟似缕,映出男人眼底阴晴不定的厉色,他缓缓道,“倘若朕不答应呢?”
乌石风摩挲着腰间搭叩的宝石,目仰抬,“本殿不明皇帝之意,本殿听闻今年大魏多灾,百姓怨声载道,两地起兵,谁输谁赢还未成定论,以女人换取两地止戈,有何不应?还是说,大魏皇帝也宠着宓娘子,宁愿血流成河,也不舍割爱。”
李怀修脸色不变,忽而微勾了下唇角,笑容虽温和,眼底却仿若沁了把阴冷的利刃,令人不禁胆寒。
乌石风触之,心头蓦然一悸。
李怀修起身走下台阶,随意将一封信笺扔到乌石风面前。
“乌石王上孤身而来,便是凭几一张口舌与朕做交易么?乌石王上在要和亲之前,不如先回一趟胡部,如今的胡部,可还由你乌石风做主?”
乌石风捡起那张信笺,一目十行,读完,猛地一凛,刹那间,他忽地明白,为何今日自己进宫,却寻不到一个随士,为何他前去暗桩,却迟迟不见来人,为何大魏原本与他通信的朝臣接连都告病府中......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他猛地咬住牙根,双手握紧,怪他自负,掉以轻心,才中了歹人的路子!
乌石风眼目倏抬,心潮翻涌,对这位大国的帝王又恨又畏。他无暇思量,不得不弯折了腰身,俯首称臣,“臣乌石风,求大魏庇佑。”
殿门打开,乌石风离宫后,殿内悄然多了一个人影,面遮黑纱,玄衣束身,令人看不清面容,是帝王豢养的影卫死士。
李怀修站在殿内,睇着汉白玉石阶,脸色沉沉,眼底冷凝如冰,“凡牵涉此事的一干人等,悉数格杀,朕要让他们知道,何为顺朕者昌,逆朕者亡!”
即便是政治嗅觉不敏之人,也察觉出了些许异样,前朝的风向最终吹向了后宫。
“那位素来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张贵人扶着肚子浇花,垂着眼睫,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在前朝虽无倚靠,但进宫多年,自是要为日后打算,故而这些年来也经营了几许人脉,虽无大用,打听些消息,已是足够了。
譬如她便知晓,近日杨贵嫔的母家不得圣心,而宓才人的父亲却是升了官职。树大招风,这究竟是福是祸。
张贵人神色淡淡地放下浇花的长嘴壶,直到抚向微隆的小腹时,眼底才有了些许的柔意。
这是她的孩子啊,她孤寂了这么多年,此时才有了一丝期盼的欢愉。
水琳看清主子眼底真切的喜意,不禁担忧,主子与宓才人交好,宓才人得宠,如今主子有孕,诞下的是公主还好,倘若是个皇子,不知在这后宫里有多招眼,届时宓才人待主子还能如从前一般吗?
皇上口谕很快传遍六宫,陈宝林获罪离宫,听闻与杨贵嫔早产有关,六宫讶然,明裳却是在意料之中,让她惊讶的,是皇上对陈宝林的处置,寺中苦修,一年后赐自尽,一个人知晓了自己的死期,一日一日地熬着,这究竟是不是好事。
月香小声附耳,“还有一事主子不知,奴婢内务府的人议论,陈宝林的父亲获罪入狱,已经判处死刑了。
“什么?”明裳猛地抬眸,心头仿佛有股思绪一闪而过,她有些不解,陈宝林为何会对杨贵嫔出手,不待她多想,殿外守门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主子,皇上过来了,圣驾已经到永和宫了!”
这时过了亥时,月色西斜,明裳以为皇上今夜不会召人侍寝,已经歇下了,听闻圣驾到了永和宫,殿内宫人都提起了心弦,扶主子起身梳理妆发,明裳穿好衣裳,瞧一眼漏刻,再梳妆是来不及了,她拧眉,一把拆了鬓边簪好的发簪,提裙起身
便匆匆往外走,后面宫人惊呼着朝殿外追去。
垂散得青丝拂过眉眼,明裳小步下了台阶,就见男人着一袭明黄滚边常服到了廊下,明裳美眸微亮,小跑下脸蛋酡红,娇喘微微,她朝走来的男人盈盈福礼,十分乖巧。
而那厢,跟随圣驾过来的宫人们却是低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全福海一眼就看到了才人欢喜的神色,若是在以往,皇上面上不显,见了这般打扮的宓才人,心里头定然也是愉悦,但今日不同寻常。
他仍记得乌石使臣出宫后,他进殿欲要禀事,皇上却是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理会陈宝林如何,直接命他去查乌石风与宓才人的牵扯,接着宣了柳絮白柳大人进宫,而后又召见南昭王议事,直至此时,留南昭王在宫里,幸而年宴那日后宫
有宫人意外听见了乌石风与宓才人的交谈,全福海如蒙大赦,也未思量怎会这般巧合,得到些许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通禀了皇上,夜色已深,皇上竟也不等他多加查明,直接叫人备撵,来了宓才人这儿。
全福海觑着皇上骇人的脸色,大抵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此事不止关乎才人一人清誉,也关乎前朝,它才人的父亲是皇上一手提拔,此次拔出胡部内贼也出了大力,结果出了这么档子事,胡部三王上乌石风竟要求娶宓才人,他默默垂下脑袋,
不禁为宓才人捏了把冷汗。
宫灯晕红的亮光映着女子笑盈盈的美目,勾人心尖儿。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来嫔妾这儿了,叫旁人知晓,还以为是嫔妾不懂事......”她扯着男人的衣袖,小脸羞答答地撒着娇,许是夜色太深,让她浑然未觉男人冰冷的脸色。
半晌不见男人回应,明裳才察觉到异样,她狐疑地眨了下眸子,正欲仔细去看,拉扯着龙袍的素手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推了下来。
李怀修目如深潭,沉静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稍许,倒底是给了她几分体面,冷淡开口,“随朕进来。”
明裳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今夜皇上到顺湘苑,并非是想她伴驾侍寝。男人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圣心难测,愈是这般,愈让人胆寒畏惧。
廊下摇曳阑珊的树影拂过女子的面颊,明裳捏紧了帕子,回头,却见御前伺候的宫人鹌鹑似的垂低着脑袋,就连近前的大公公全福海,也未抬过一眼。她心底纳闷,快速思考着自己近日可是做过什么错事惹了男人不喜,骤然间,脑中闪过一道
白光,她回忆到年宴胡部三王上之事,眼底片刻迟疑,紧接着升上一抹烦躁懊恼,早知那劳什子三王上会给她招惹祸事,她何管是否失仪,转身就走便是了,何要去搭理他!
她咬了咬唇,掀帘进了内殿。
朦胧的月光透过琉璃的画屏泄了满室的莹辉。圣驾来得急,明裳从本是要去睡下了,衾被凌乱的堆在床榻里,银钩松松散散地勾着一面的帷幔,另一面半遮半掩,朦朦胧胧,仿似旖旎,正是女子香闺。
男人倚靠着外间窄榻,指腹随意把玩多宝阁的一本古籍,脸上平日的一点笑意也无,眼底积淀的是上位者睥睨众生,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裳自侍寝之后,就最为受宠,纵使是男人冷脸,也从未像今日遭到冷待。她乖乖地捧上热茶,拂袖坐去窄榻,见男人也不掀眼看她,犹豫稍许,小心翼翼地去扯男人衣袖,轻声说出心中猜疑,“皇上深夜乘霜而来,待嫔妾又这番态度,可是嫔
妾何处做错,惹了皇上生气?”
言罢,她立即咬紧了唇珠。
李怀修这才有了反应,他掀起眼,双目黑如点漆。
乌石风一事,不仅与她一人有所牵扯,更事关前朝。他是皇帝,是大魏的君主,纵使信任这女子,也不得不多疑多虑,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后宫,他最宠爱的嫔妃,与胡人勾结。
“你自己说,做了什么错事。”
明裳仰头看着男人,眼神迟疑不定,良久小声试探道:“嫔妾......嫔妾有一事未向皇上明。”
“年宴那夜,嫔妾吃醉了酒水,到殿外透气,回时意外遇见了胡部使臣三王上乌石风………………”
她声音很低,乌亮的瞳仁中紧张又害怕地瞄着眼前的男人。
久未听到男人开口,明裳眼眸挑开,正要继续解释,却听见男人极重的一道冷嗤。
帝王素来多疑。
李怀修沉下眼,盯住了面前的女子,“那日使臣与京外朝臣之众,你竟一眼就记住了那乌石风?”
他怎不知,乌石风有多好的相貌,竟叫她坐在末位也能记住这么久,李怀修脸色霎时有些黑沉。
明裳眼眸瞪圆,以为李怀修是怀疑她与乌石风早有勾结,立即摇头解释,“嫔妾并非有意注意到胡部使臣,而是那胡部嚣张狂妄,不敌大魏兵马,便用些阴险手段,嫔妾唾弃不耻。意外遇见那乌石风,嫔妾也只是一番言语讥讽,怎料那乌石
.......
说到这,明裳埋下头,似是怕李怀修生气,小声咕哝着说完了那日之事,“怎料他张口闭口都是孟浪之语,竟还狂妄要求娶嫔妾,吓得嫔妾一连几日都没睡好觉。”
女子一番烦闷的模样不似作假,李怀修微拧起眉,脸色有所缓和,捏了捏她小巧的耳珠,“既然如此,为何不告诉朕?”
明裳蓦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嫔妾哪敢跟皇上说,嫔妾虽未做什么,但那乌石风所言,传到嫔妾耳朵里,已是让嫔妾失了清誉,于女子而言,轻则青灯古佛,重责没了性命。”她眼圈泛红,十分委屈,“嫔妾害怕……………”
她害怕什么,李怀修没再追问,却明白过来,她怕他也同那些传出流言的人,不信任于她,她怕失了他的宠爱。在这深宫中,没有圣宠,就如同断了日后的生路。
李怀修从没想过这女子失了他的宠爱会如何,至少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曾厌倦了这女子,他对她的喜爱,仍有十分。纵使是怀疑这女子与胡人有所牵扯,他也只是想断了这女子与外面的联系,要她这一生,这一人,永永远远地留在宫里,留在
他身边。
他是皇帝,纵使这女子花言巧语,哄他瞒他,心思不在,他想要宠着一个女子,要这人永远留在宫中,如这般尽心侍奉于他,也并非难事。
只是想到白日乌石风狂妄之语,李怀修便觉憋了股火气,若非留着乌石风有大用,他定要将胡人拖出去枭首,脑袋挂到城楼上,挂上几日。此时他竟也有些分不清,是震怒于这女子与胡人有所牵扯,还是恼火于他宠爱的嫔妃三言两语就遭了外
男的觊觎,幸而她父亲以前不受重用,如若不然,生得这副姿容,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
越想,李怀修脸色越发难看,明裳心底迟疑害怕,又转念一想,她确实没做错事,有何心虚,她乌发浓浓,蓦地扑到了男人怀里,小脸委屈得厉害,一鼓作气道:“嫔妾清清白白,不过是倒霉了些,才撞到那蛮人,皇上口口声声说宠着嫔妾,结
果还来嫔妾这兴师问罪,嫔妾都要冤枉死了!”
“胡说什么!”李怀修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没好气地掐了把女子的脸蛋,“什么死不死的,朕警告你,以后不许说这些忌讳之语。”
“皇上?拿这些规矩训斥嫔妾,嫔妾不听,嫔妾不听!”明裳捂住耳朵,无赖地摇头,“皇上不信任嫔妾,倘若嫔妾今日不解释清楚了,嫔妾才是六月飞雪!”
这女子撒娇卖乖确有一手,在男人怀里蹭来蹭去,李怀修脸色沉得要低出水来,他哑声,一把按住了怀里的女子,“行了,乱动什么!”
明裳这才有所觉,侍寝有近一年,她立即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有些羞,脸蛋埋到男人胸口,似是察觉到现在男人已经没了方才冰冷的怒火,又得寸进尺地哼道:“皇上难道是没有查明吗?嫔妾怎会与胡人有所纠缠。”
本是随意一问,却许久不见男人回应,明裳蓦地瞪圆了眸子,满脸不可思议。
“皇上当真没查清楚就来找嫔妾兴师问罪!”
李怀修轻咳一声,屈指敲了下怀里女子的额头,语气很凶,“你与乌石风巧遇为实,证据确凿,朕如何没查清楚。
明裳偏不依,她扭了扭身子,明眸忽然一动,娇滴滴地环住李怀修的后颈,雪白的脸蛋仰着,美目粲然,“嫔妾知道了,嫔妾与外男说话,皇上是醋了。皇上吃嫔妾的醋,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大半夜就来审问嫔妾。”
怀里的女子面颊绯红,眸光如潋滟秋水,玲珑身段缠着他的腰胯,活像个千娇百媚的小妖精。
李怀修是不喜她与外男有所纠葛,也只是因这女子是他最宠爱的嫔妃,入了后宫的女子怎可与外男牵扯不清。他是大魏君王,待后宫嫔妃可以是极致的宠,绝不可以有男女情爱,帝王之情,是为君者大忌。
他明知如此,也知该如何训斥这女子的胆大妄言,但对上那双笑盈盈的双眸,他竟压住了唇角,良久才不轻不重地轻嗤了一句,“胡言乱语!”
便是这一句,他就转开了眼,眸色却渐渐转淡,一时竟真的分不清,今夜为何要急着来这顺湘苑,究竟是为了前朝政务,还是为了他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出的私心。
他捻了捻扳指,回神时,那女子已经懒洋洋地倚靠到了他胸怀中,因片刻前的折腾散乱了前襟,露出雪白丰盈的肌肤,李怀修眸色微深,偏生那人还未所觉。
“嫔妾有些困了,明日皇上可是还有早朝?“明裳眼睫沁着困倦的泪珠,小脸红扑扑的,仿若一颗熟透的蜜桃,媚色撩人。
李怀修低下眼,呼吸微重,明裳抬眸,对上男人谷欠色浓深的眼,她转瞬清醒,哼了声别过脸蛋,故意娇笑,“嫔妾还生气呢,皇上别想碰嫔妾。”
李怀修倏然也在笑,鼻腔浓重的反问她,“生气?”
他低下脸,掐住了女子的细腰,语气假意威胁,“敢生朕的气,还知不知道朕是皇帝。”
明裳也不发怵,摇着头,只笑说不知道,便大着胆子扭了腰肢,晕红的光映着她的眉眼,如皎皎流光,如华明月。
殿门掩了,明裳面颊通红,娇喘微微,纤细的双腿抬到了极致,男人两只手掌扶着她的杨柳细腰,时而温柔疼护,时而恶劣堪折,直至磋磨得明裳哭红了眼圈。
全福海仍旧不明白,皇上待宓才人究竟是怎个意思,倒底因没因宓才人与胡部使臣私下偶遇而生芥蒂。
回了乾坤宫,上过早朝,还未用上早膳,全福海就得了吩咐,细查年宴之事,他摸不清,皇上是要查宓才人,还是要查后宫是否还有人与胡人私下有所交集。全福海不敢多问,干脆便全都查了。
他退出殿门,见刚下了朝的柳大人一身官服未除,正要进宫面圣,柳大人年纪轻轻却是去岁科举榜首,深得皇上信任,假以时日,未尝不是天子近臣。
全福海做以一礼,“昨夜王爷留宿宫中,眼下正在殿内。”
柳絮白望一眼乾坤宫正殿,面容温和青隽,“多谢公公相告。”
全福海下了九级汉白玉台阶,偌大的殿宇飞檐威仪,飘风霜寂静一片,柳絮白整袖抬眼,朝西宫望去,眼目浮光放轻。他借着前朝与胡部勾结党羽,拿捏住乌石风的把柄,如此一来,大魏有充足的理由不必送人和亲。当今圣善修明,可谓明
君,即便没有此事,必不会由魏人前去胡部和亲,然事关于她,他不敢铤而走险。
做了这么多,只盼,她在后宫能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