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渊手上都是血,大多是狼大的,也有自己的,而且手背上破了伤口,还粘连着骨头渣子。
此刻冷静下来,孟渊口干舌燥,无有后怕之心,只觉得紧张刺激。
坐在地上,一边平稳呼吸,一边清理手上伤口。
这一番追逐着实凶险,比跟黑咩白咩大战更甚。而且这次还没人照看,一个不慎当真有可能交待在这里。
略歇息一会儿,孟渊起身,也没多少力气去背狼大尸体,只一手夹着长刀和戒刀,一手抓着狼大的长尾巴往回拖。
此时还不知道聂师如何了,但孟渊估摸着,聂师本就实力胜于大尾尊者,又是外松内紧的性子,想必胜大尾尊者不难。
春雨沙沙,催发万物复苏。孟渊脚踩湿滑地面,一步一脚印的往回走。
没过一会儿,就见那小黄鼠狼浑身湿漉漉的,还在桃树枝上吊着,它身子长,四肢短,此刻像是吊着一把拉紧的弓。
只见那小黄鼠狼晃晃悠悠,嘀咕着救命的话语,待听到孟渊的脚步声后,连忙看了过来。
不看不打紧,一看是个浑身血污的人拽着狼大的尾巴走了过来,小黄鼠狼一声不敢吭,想用爪子捂住嘴,却又被捆着没法动,都急的快哭出来了。
小黄鼠狼干脆闭上了眼,只盼来者看不到自己。可耳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小黄鼠狼睁开一只眼,便见那人直直的站在自己跟前,血污满面的脸上还有一丝笑。
“姑奶奶,你不认识我了?”孟渊上前,伸手弹小黄鼠狼的脑袋。
“你是……”小黄鼠狼茫然之极,它使劲儿动了动鼻子,惊讶道:“呀!你是小骟匠!”
孟渊笑笑,道:“姑奶奶,你在这里练什么仙法呢?”
“我这是被坏蛋吊起来的!”小黄鼠狼没听出孟渊的揶揄,反用清脆声音,一本正经道:“小骟匠,你见识不行呀,以后出去跑江湖,是要吃亏的!”
都这时候了,就别好为人师了!
“那我走了。”孟渊道。
“别别别!”小黄鼠狼赶紧留人,“小骟匠,你救我下来呀!”
“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孟渊并不营救,反而来问话。
“我叫香菱。”小黄鼠狼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是大头山老鳖坑的大巡官!”
“大巡官?”孟渊来了兴趣,问道:“还有小巡官吗?还有谁?”
“没了呀,就我一个!”香菱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十分认真。
老鳖坑就你一个,然后你是大巡官,这很合理!
孟渊笑笑,又问道:“我记得年前,你说去给你干娘贺寿,还要相亲,成了么?”
“唉,孩子没娘,说来话长。”香菱即便被吊着,也还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语气却还分外自豪,“快成了!姑爷家里阔气的很,就想找个机灵聪明的管家务!媒婆一见我,就说我肯定行!果然,媒婆去姑爷家里一说,回来还给我带了五个鸡蛋,说人家很中意我呢!”
怎么越听越不靠谱?没见面就中意上了?
孟渊又问道:“那你怎么到这儿了?”
香菱又是一叹气,道:“媒婆说人家想先看看我的诚意,我和干娘就把积蓄全都拿出来给了媒婆,托它老人家去走动走动,早点定下来亲事。然后……”
“你先等等。”孟渊见香菱还要说,一手就捏住它的嘴,一手揉了揉眉心,问道:“媒婆是什么精怪?你干娘又是什么精怪?”
“媒婆是个青皮老狐狸,和蔼的很呐!对城里的事知道好多,还教过怎么打扮呢!”香菱对那媒婆印象极佳,一说起来就夸,又接着道:“我干娘是个狍子,也可好可好啦!”
好嘛,一个老狐狸,用五个鸡蛋,把一个傻狍子和一个傻黄鼠狼给骗的团团转!且还没被发觉是骗局!
“那你怎么到了这儿?”孟渊又问。
“我和干娘没了积蓄,听说这里听人家唱戏就能领鸡蛋,我俩就来了。”香菱说到这儿,慢慢有了哭腔,“干娘说得挣点家产,去了婆家才有面子。大尾哥刚开始是早上发了鸡蛋再唱戏,我俩领了就走;后来是唱完戏再发,我俩就等到戏唱完了再来。呜呜呜呜……”
好嘛!你们母女俩课是一点不听,好处是一点不落!逮着人家大尾尊者的狼毛薅!怪不得人家癞子头!
还有,人家明明是宣扬佛道的,到你们母女这儿,成唱大戏的了!
“后来呢?”孟渊听的是津津有味。
“呜呜呜后来……”香菱俩圆溜溜的大眼睛噙着泪,随即又哗啦啦的流,“干娘嫌每天来领鸡蛋太麻烦,就跟发鸡蛋的白咩说,干脆一次发一个月的,也省的麻烦。白咩跟我干娘打小认识,它觉得干娘说的在理,就发给我们了。”
孟渊就觉得,这可真是将遇良才!
“呜呜呜,后来狼大知道了这件事,就让黑咩白咩下山偷药,还把我干娘抓起来吃了!”香菱呜呜呜的大哭,“大尾哥说我有佛性,把我吊起来,说要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淋。呜呜呜,我想回家带个衣裳也不让!”
合着黑咩白咩下山的事,还跟你们娘俩有关!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但孟渊还是觉得十分好笑。
“好了,别哭了。我救你下来。”孟渊到底良善,眼见香菱又是被骗婚,又是死了干娘,还被吊了好多天,而且这香菱也没做恶事,便打算顺手救了。
取刀切断绳子,给香菱解开捆绑,这小黄鼠狼抽抽鼻子,“小骟匠,你还怪好嘞。”
“快些走吧,以后别来这里了。”孟渊柔柔道。
“是你杀了狼大吗?大尾哥呢?”香菱使劲儿甩了甩身上雨水,怯生生的看了眼狼大尸首。
“莫要多问,快些离开吧。”孟渊道。
“那我走啦。”香菱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往前跑了几步,又回过头,两腿撑地立起,俩前爪合到一块儿作揖抱拳,而后一溜烟的往西北方向逃了。
孟渊又歇了一会儿,这才继续拖着狼大的尾巴,去寻聂延年。
行了三四百步,便见聂延年立在地上,毫发无损。
而那大尾尊者瘫靠着一株枯萎的桃树,早没了宝相庄严之感,身上缁衣破烂,遍布血迹,四肢似已碎裂,胸口有两处巨大刀伤,犹然能见白骨脏腑。
至于任德彪,却还没影,想必还在追逐那狼二。
聂延年也没搭理孟渊,只是冷笑一声,死死的盯着大尾尊者,质问道:“大尾巴狼,你说出那上师是谁,我留你活命!”
“阿弥陀佛,生与死又有什么两样?不过再入轮回罢了。你就算将我全身骨肉折断,也无济于事。”大尾尊者此时已没了戾气,语气慈悲,竟真有几分高僧之感。
“既然如此,我就把你送到镇妖司,自有高人能挖出你的所见所闻!”聂延年道。
“无妨无妨。”
大尾尊者语声微弱,强撑着抬起已无一分完好骨头的两臂,合十垂眉,“身怀业火,本就该当如此。”
说着话,便见大尾尊者胸腹的伤口中燃起细微火苗,继而迅速壮大,将其全身遮盖。
聂延年皱着眉头,也不施救,一言不发,脸色难看的很。
只见大尾尊者临终圆寂之际,却有偈子留下,言曰:“念佛见佛登觉岸,残躯微命入炉汤。带业往生修正果,净土安身乐未央。”
语声缓缓,并未有烈火焚身之苦,面上反而显露一分慈祥悲悯,又似怨毒愤恨,着实诡异之极。
话落不过数息,大尾尊者已只剩残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