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数日至除夕前夜，此间余事已不足道也。 新年过后，南征大军主力北返。 安南的冬天里尚且能见青，开春后，沿途的山道边已能望见许多新发的绿意。 锦衣卫和西厂番子抢着先行替大军开道，显然在南征的短暂合作之后，两大势力又自发开始了新一轮竞争。 不数日入了镇南关，大军过关而不入。出关后道路渐渐宽阔，不似谅山山道的逼窄。张懋、李四有、汪直三人并马而行，有个锦衣卫自前方快马赶来禀报。 李四有听完对张、汪二人笑道：“前方有个老朋友来迎接，我过去看看。”说完便放马往前方赶去。 大军所过，尘土飞扬。 道边，刘大夏身着布衣，并一个提食盒的老仆静立等候。 李四有快马而至拉住缰绳，于马上居高临下，正望见刘大夏坦然的目光。 “南征大胜，为大明贺！”刘大夏朗声道，随即摆手，身后老仆端上托盘，盘内一个小酒壶，一个小酒杯。 刘大夏亲手斟满酒杯，端起。 路过的大军脚步匆匆，人人好奇，却无一人敢停下来观看。 李四有翻身下马，接过酒杯，杯中酒液浑浊，不是什么好酒。他一饮而尽。 刘大夏复将酒杯斟满，李四有再饮，如是者三。 刘大夏朝李四有一揖，李四有还礼。 大军自身侧滚滚而过，李四有在军士们好奇的目光中翻身上马。刘大夏主仆后退丈余，至道旁野草间。 李四有驻马道边，与刘大夏目光遥遥交汇。刘大夏默然片刻，拱拱手，带老仆飘然离去。 身后马蹄声响，张、汪二人走马过来。 张懋捻须道：“这书生是何来历？” “此人曾是个京官，叫刘大夏。”李四有淡然道，“现在么，就是本地的县令。” “是他！”汪直双目瞪圆，“当初在兵部给老子南征使坏的那个！” 张懋不解，汪直便把当初刘大夏刻意毁坏兵部档案阻止大军南征之事一一道出，最后道：“老张，若是让他得逞，就轮不到大家来立功了！” 张懋哼一声，眼望刘大夏主仆远去的背影，问李四有：“这人为何独独来迎你？” 李四有还未回答，汪直冷哼道：“想来是看我等大功告成，放软了身段来求情，想再回京去当官。” 二人一起看李四有，李四有道：“想多了，这人没那般下作。” “却是为何？”汪直再问，李四有不答。 三人并马缓行，片刻后，李四有不愿与他们二人起隙，便道：“这人是个能吏，当初阻止南征，是他一心觉得劳民伤财难以成功，非是出于私心。这回么，大概是服输了吧。” 汪直一愣，大笑道：“书呆子懂什么兵事，他们但凡肯乖乖把嘴闭上，将士们少了掣肘，能减去多少伤亡！” 李四有哑然失笑，张懋却深以为然。 汪直笑完，忽然问道：“你还是没说为何他只找你，不找张帅和我，莫非瞧不起我汪某人？” 这一问，张懋也是竖起耳朵听。李四有仰望天上的流云，答非所问：“我初见此人时，是在闽地。他那时恰好卸任县令，要去京城做官。” 便讲出了当时在小县城门口，望见刘大夏“驻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故事。故事说得有趣，引得张、汪二人哈哈大笑。 李四有道：“他那时，是个机灵的，漂漂亮亮的事都做在明面上给别人看见。” “现在么，我奉命督办大军粮草，他的小县靠近镇南关正当要道，南征以来，锦衣卫把他查得底朝天，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张、汪二人更加好奇，李四有幽幽说道：“他做了许多实事，但县里县外却再无人传扬。” 张懋，汪直默然。 良久后，李四有叹息：“十年后，以此人之能可以入阁为相，却不知道有没有造化了。” 而刘大夏暗中告知他京中来人查他的事，自然是不能跟身旁二人提起的。 大军灭安南的消息早已传扬天下，再加上李四有之前督办粮草时下手的狠辣，自凯旋之师入得广西，沿途百姓自是于道旁欢呼雀跃，而官绅却无不战战兢兢。 这日，将要换船走水路入湖广。 李四有拉张懋汪直密议，问出一个问题：灭国之功比天大，这犒劳将士的银子圣上会出么？ 张懋皱着眉头不语，汪直道：“陛下内库没那么多钱财，自然要国库出。” 内库的情形李四有不太明白，想来汪直的话不会错。而国库的银子么，自己为副帅督粮南下时可是浑身清洁溜溜一两银子都没有的！ 张懋显然也懂的，沉沉说道：“二郎们随我出生入死，我不能负了他们。” 说完拿眼睛看李四有，汪直也看李四有。这些天来，在他们心中，李四有是个能在绝境中找出生路的奇人，既然问出问题来，想必有答案。 “我有个办法。不知二位敢不敢配合？” 李四有直言：“大军在安南收刮了许多钱财。其中异宝自然要献给陛下。其它的，我看不如分给大军做犒赏。” 收刮来的钱财，以及从江湖好汉手里收到的份子钱，将士们已经饱饱捞了一大票，但还有一小半，本来是预备回京后献给陛下的。李四有说的是这笔钱。 “这是陛下的钱！”汪直惊呼。 “钱，献给陛下，再由陛下来犒赏。还有一条路，我们密奏陛下许可，便在军中以陛下的名义将银子直接赏给将士。”李四有道。 张懋汪直急速思索：都是分银子，这两条路有什么不同？ 两人百思不解，李四有道：“我们就在路上分给将士们银子，回京后再让国库出一份。” 张、汪二人对视，忽而大笑。汪直道：“以文官们的德行，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张懋也点头赞许。 李四有道：“他们不同意，从此后便在军中失了大义，再动不了军队了。” 这话出口，张、汪二人目光一亮。 他们却不懂李四有更深的算计。 “皇帝，我是不会让银子落到你手里的。”李四有想着。 前方，大军登船，而湘水正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