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食品的第二个重点,就是要榨油。”罗学云道,“凤桥乡的油茶基地今明两年要开始收获,我们须得提前筹备,我对粮油事业部要求是至少开发两款油,植物调和油作为基础,凤桥油茶籽油作为特色。”
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的项目要求,让众人目不暇接,还好袁晓成早就习惯这种模式,罗学云提要求给设想,他在下面又是摇人又是快跑,玩命把事情干好。
何况这件事早有苗头,当初凤桥一边养黑猪,一边种油茶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预示,现在不过是时机到了。
袁晓成刚要点头答应,秦远山好像不乐意似的,替他张目。
“东一榔头西一榔头,青云食品才几年,满打满算五个年头,都建了多少事业部,盖了多少厂房,招了多少员工?”秦远山道,“尖端设备高新技术熟练工人,担子越加越重,就不怕跌一跟头,全摔在地上打碎,到时候烂摊子你收拾得起来吗?”
“收拾得起来。”罗学云斩钉截铁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再大的困难无非就是钱,现在我们没有外债,清兰随时可以增资,即便青食关停,所有职工的安置费用,我想想办法还是不成问题。
老秦,九十年代要面临的是风起云涌崭新未来,若要做事业,现在就是黄金时代,一边逐渐甩脱顾虑,大着胆子搞活经济,一边内部的外面的竞争对手,还没有多到挤死人,一片蓝海等着跑马圈地,谁错过都要遗憾,后悔没能在时代的列车上拿到车票,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不矛盾么,一边要稳扎稳打,限制青云农业干这干那,另一边又要青云食品勇猛激进,开疆拓土?”秦远山哼道。
罗学云有点抓不住思路,摸不清秦远山是真心劝解要稳重,还是给青农抱不平,望向袁晓成,只见他也是微微摇头。
“孔子因材施教的典故,老秦应该听过,遇到事情,对于犹豫不决的弟子,要多加鼓励,对于逞强好胜的弟子,要劝他三思后行。
青食做的是初级加工,产品有更广阔的销路,譬如脱水蔬菜,能远渡重洋,方便面能抵达天南海北,以现在市场缺乏商品供应的情况,只要不是自己犯糊涂瞎搞,活下去不成问题,就像是拿到时代车票,很容易带着往前走,只不过能否比别人走得远,就要看自己的努力。
但青云农业不同,它每一项业务都干系一件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田地,即便是荒山野岭,也都是有主之物。青食做不好,最多赔厂卖设备付工资,青农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是熊熊大火。
因而青农的业务一定得缓得慢得稳,让每个跟青农合作的人,都至少是清晰考虑过利弊得失,才决定加入的,蔬菜还好说,一年种一年收,果树茶苗种在地里三五年开花结果,十多年砍不得,还有养鸡养鸭养鱼,随便一个疫病几年白干,能不积累经验,三思后行?
可食品厂,许多产线都是通用的,只要稍加改造,就能生产其他类目,产销达到一种均衡,节奏比种植养殖顺畅,不然青食怎么赚的更多呢?”
罗学云道:“说起来很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农业生产的东西往往不能直接到消费者手中,除了餐桌上的蔬菜水果,大多数都要进入食品加工业进行初级加工,青农不能跟青食比快。”
“你心里有数就好,别对我说教。”秦远山道。
“老秦,咱们就事论事,别耍小脾气啊。”罗学云笑道,“我让青云榨油,还不是为了您老人家,和千千万万跟您老人家一样的大爷大妈。”
“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说秦远山,其他人也很好奇,纷纷看向罗学云。
“煮饭之前要用筛子抖米,把里面的小石子挑出来,住在村里的各位应该都有体验吧?可是挑得再仔细,把看得见的石子都挑走,吃米饭的时候还是有沙土感。但是!”
罗学云振臂一挥。
“青云自己的米面出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为什么?我们的打米磨面车间用得是先进设备,能有效清理灰尘和石子。
对于油也一样,都什么年代了,还吃杂质成堆的毛油,像那回事么?别人倒不说了,咱们自己做农业的,连口清亮的油都吃不到嘴,说出去不丢人么?
精炼油又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国营粮油厂就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诚然是物资匮乏技术匮乏情有可原,但也不能一直这样,那么我们就得发挥自己的作用,填补市场空白,激发市场活力,这也是地区对青云公司的期望。
备年货送年礼是市场最热烈的时期,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错过,过年走亲访友我也看了,礼品中烟酒糖茶是最多的,然后就是肉条鸡蛋面条这些实惠东西。
我的目标是,对于普通人家,要用我们的田黄禽蛋、食用油、方便面、果汁饮料、张山茶走亲访友,有点条件的,要用我们的黑猪肉、车厘子草莓等稀罕水果、云极道茶,还有药酒补品,这个后面再说。
总而言之,青云无论做高端还是实惠,都要冲着一个目标,那就是群众生活需要什么,我们就生产什么,不是全部都生产,但生产的一定是需要的。
以后去慰问老人看望贫困家庭,拎一壶油背一袋田黄米面提一箱优质鸡蛋,不是比送钱更容易接受,送烟酒更实惠?”
未等秦远山再出幺蛾子,田秀禾便大力鼓掌,一边鼓掌还一边说道:“别说穷亲戚,就是日子过得多舒坦,只要不是嫌贫爱富的,拎这些东西上门都不能怪人。老袁,我建议不只是油,还有玉阑挂面空心贡面都整上,咱们要面子也要里子。”
“你建议得好。”袁晓成微微一笑跟着鼓掌,会议室便响起热烈的掌声。
田秀禾频频给予秦远山眼神示意,叫他注意场合,不要多说话。
“这两件事就是青云食品要主抓的。”罗学云见这一波过去,继续讲正题。“还有一件事要总公司带头,青食青农互相配合。”
袁晓成等人总算领略到什么叫做战略例会,事情又多又难做,真是没一分钱是白拿的。
罗学云继续道:“去年松王山林场找过我,想让青云或者说我,出钱帮他们建工厂,说实话我虽然不是什么三不救,也看得到他们的问题,但确实不想帮忙,因为从头到尾,他们负责人展现出来的就是急功近利眼高手低,使我无法相信他们的人品,更不能确信双方合作能取得成果。
这事后来流到地区,我告他们的状,他们也告我的状,场面属实有点好笑,不过说到底,是松王山林场先招惹我,所以我倒是没挨熊。但是嘛,地区确实想让青云搭把手,能帮助林场职工度过这么一段阵痛期。
事情还没定下来,不过八九不离十,我坚守底线,出人出力出主意,就是不可能出钱,反而还要在他们身上赚钱!”
众人适时笑两声缓解气氛。
“具体方案正儿八经启动后再说,眼下我的想法是在林场养鹿,种一些特色药材,然后跟温正堂合作,出产药酒和补品,温正堂的纪万嵘是我老熟人,我建议他进军制药行业,他就希望跟青云合作。
我想了想,觉得青云可以占一部分股,给他提供药材,但是不干涉他的经营和品牌,青云的调性最好不要往药酒补品上去。他呢,也不是图我们什么,主要是没底想找个伙伴。”
罗学云话音落下,开口评论的居然是张光辉。
“我支持罗总的想法。”他说道,“商业经营很复杂,单枪匹马容易遭针对,既要有密切的合作伙伴,还要有坚实的兄弟企业,外国许多大企业,不但有很多子公司子品牌,还会互相控股,保证在相关市场上的地位。
青云食品虽然没有泾渭分明的高中低品牌,但是青云田黄以及申龙陈清十全香这些有细分的概念,限制某些产品贴上青云的标,有助于品牌纯洁性,而控股相关产品,可以增加护城河,使青云公司在整个大战略上有稳固的立足之地。”
张光辉的发言,让这个会议终于有些商业的味道,罗学云虽然没有鼓掌,但心里却已经给他点赞,做人没有目标就像咸鱼,做公司没有宏图大志也是咸鱼。
青云的极点并不是产品卖到世界各个角落,他不敢有那种奢望,只是小小地期望一下,顾客某天突然惊讶地发现,这么多吃的喝的居然都是青云公司的货,而给它封一个沉默大佬的尊号。
“如果没什么别的疑问,就各自忙活起来。”罗学云宣布散会,却留住秦远山,嬉皮笑脸道:“爸,啥事惹你生气,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噎我呀。”
秦远山本来就没什么火气,只是有些不爽,现在听到一声爸,就更无话可说,除了某些场合,这小子很少叫自己爸,都摆出这个态度,还好意思纠结这些东西么?
“你说话做事喜欢讲个一二三四,那么我也给你道个一三五。”
“您说,我洗耳恭听。”
“我知道你本事大,没什么事能难倒你一样,可现在不同了,你不再是当年潇潇洒洒的小年轻,而是有家有室两个孩子的爸爸,许多事情应该更慎重,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一旦有什么问题,媳妇孩子都要跟着你遭罪。”
“可这只是寻常的企业经营啊,无论是裹足不前,还是锐意进取,都要面临风险,人家江湖飘,哪能事事平稳,一点问题都没有呢,即便是种地也会有收成不好的光景,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但情况不一样,你种地三两年不出一粒米,你爹和我都能接济你家,顾住你家四口,可现在青云公司偌大的产业,一丁点问题波及就是成千上百人,到时候谁能搭你一把,袁晓成田秀禾还是张光辉?”
罗学云渐渐咂摸出味道,问到:“爸的意思是,这些人靠不住?”
秦远山长叹一声,摇头道:“看你在会上意气风发,神采奕奕,我却感觉像是在看一个愣头青,俗话讲,共患难同富贵,只有共患难过,才有同富贵的基础,就跟古代造反一样,想要王侯公孙与国同休,得在打仗时候玩命。
但是青云公司呢,我说难听点,顺风顺水,除了青云菜业闹的那一回,基本上就起势,没有发生哪种濒临崩溃的情况,你能知道谁对青云公司真的有情有义么?不知道,更别说当初支持你的,只有一个罗学杨在今天的会里。
你还真是用人如积薪,后来居上!”
“我那是能者上庸者下,多劳多得。”罗学云道,“我和学盛那些人感情很深,可这改变不了他们许多人并不适应办公室,不适应看文件对付人,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到一些阶段就要换另一批人,这是客观规律。
至于您担心的什么忠诚情义啊,我也没法保证,毕竟人心隔肚皮,但是只要青云能给他们带来好处,成大家吃饭的饭碗,就一定有人愿意出力端稳他,这么多人互相看着,一个厂长经理啥的还能翻天不成?”
“股份都要给人,这公司还能算你的么?”秦远山急道,“那时候使坏,你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要分两头来讲。”罗学云道,“第一个是股份的问题,即便都是股东,都是青云公司的所有者,不同人之间的股权不一样,我的话语权可以保持很久都是独大,说白了,家是大家的,但是我当家。
第二个是使坏的问题,这个就是神仙来都没法保证,只能说是通过良好的制度预防发生,并且减少某一个人对公司造成巨大破坏的风险,现在是讲法律的,老秦,作为公司一员,无论是管理者还是职工,不正当侵害公司利益是要坐牢的。
不管是谁,面对青云好待遇和做坏事严厉惩处之间的考虑,都会很慎重的。”
秦远山慢慢冷静下来,哼了一声道:“心恁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