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想了想,又道:“我带你去逛逛我们家园子。”
薛槐将钢笔装回盒子握在手中,轻笑道:“那就有劳六小姐了。”
心情大好的攸宁,先前的心虚扭捏一扫而空,又成了那个大方爽朗的霍六小姐,她摆摆手:“薛参谋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与林苍一样,叫我攸宁就好。”
薛槐看着女孩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得勾了下嘴角,点点头道:“嗯,攸宁。”
攸宁早已听惯了自己的名字,但乍然听到“攸宁”二字从薛槐口中唤出来,忽然就怔了下,莫名觉得有点陌生,而且似乎比以往任何人叫出来都好听。
以至于她耳根子忍不住微微一热,只能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道:“我爹喜欢兰花,有个兰花园,我带你去看。”
“嗯,好的。”
攸宁走在前面,因为想与薛槐说话,见他像从前一样,跟在自己后面一米多的距离,忍不住回头对他招招手:“薛参谋,你快点呀!”
薛槐只得走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虽然仍旧隔了快半米的距离,但攸宁已经很满意,毕竟府中时不时有进进出出忙碌的听差佣人,看到她与一个男子并行,就忍不住好奇多看两眼。
让她有种自己小秘密被看穿的心虚。
“哦对了,我表哥在震旦大学读书,给我寄了些物理书,但有几本是英文。我英文不是很好,到时候可以请教你帮忙翻译吗?”
“当然可以。”
攸宁又问:“督军署的军事课,你什么时候复课?”
薛槐道:“大公子让我后天复课。”
“那我到时候拿着书去请教你。”
“嗯。”
攸宁想了想又问:“等课程结束,我还能找你吗?”
薛槐默默看了一眼。
说实话,霍六小姐忽然的客气,让他有点不习惯。因为他发觉,当对方一旦向自己展示出她小女儿般的天真善良,自己就很难再说出拒绝的话。
他默了片刻,还是点头道:“可以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只要我工作不忙。”
攸宁赶紧道:“放心,我肯定不会影响你工作的的。”
薛槐笑了笑,两人走得很慢,抵达花园时,林苍一行正好游完出来。
“薛参谋,我带大家去锦鲤池,你要一起吗?”
薛槐还没开口,攸宁已经先道:“薛参谋还没看兰花呢,我先带他看兰花。”
“哦,行。”林苍神色莫测地看了看两人,又笑着领着人离开。
“走吧,薛参谋。”攸宁先跑进园子里,“哎呀,我两天没来,又开了好多。”
薛槐随她走进去。
满园繁花似锦,蕙兰建兰蝴蝶兰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兰花,红黄蓝紫,应有尽有。
薛槐随口道:“看来督军真的很喜欢兰花。”
“可不是么?我爹将这一园子花当宝贝似的,我之前摘了两朵,他举着拐杖就要打我,幸好我跑得快,没让他追上。”
薛槐轻笑出声,片刻后又道:“霍督军威名赫赫,难得还有莳花弄草的爱好。”
攸宁道:“我爹就不适合当兵,心慈手软的,以前把我打哭了,自己还偷偷抹眼泪,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退下来,让大哥接班。”
薛槐:“大公子年富力强,做事雷厉风行,督军让他掌权,确实是明智之举。”
攸宁撇撇嘴:“我大哥现在忙得成日不着家,儿子都快不认识这个爹了。”
薛槐:“大公子责任重,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哎,幸好我大嫂知书达理。”
薛槐笑了笑:“嗯,家人互相体谅最重要。”
攸宁看他一眼,试探问:“薛参谋,你在通县还有亲人吗?”
薛槐摇头:“我父母辈人丁不兴,只有走动不多的旁亲。”
“所以你打算定居金陵?”
薛槐微微一愣:“嗯,暂时是这样打算。”
攸宁赶紧道:“金陵很好的,十朝古都,附近还有扬州,距离上海也不算太远。冬天不如北方寒冷。我小时候在北京城住过几年,一到冬天寒风呼啸,出门别提多难受。”
薛槐似是随口问:“你还在北京住过?”
攸宁点头:“嗯,我爹虽是金陵人,但以前在前清朝廷做官,我六岁那年,他忽然辞了官带着一家老小回了金陵,后来阴差阳错帮助搞革命,又做了中华民国的官。”
薛槐沉吟片刻,道:“你六岁?那便是新历1906年。”
“差不多吧。”攸宁不甚在意道,“反正金陵挺好的,当然,北京城也不错。”
薛槐轻笑了笑:“是不错。”
“攸宁??”两人正说着,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干嘛呢?”
正与薛槐相谈甚欢的攸宁吓了一跳,循声看去,果然看到一身西装革履的大哥站在院门口,蹙眉看着两人。
薛槐恭恭敬敬对人行了个礼:“大公子。”
薛槐忙道:“哦,爹派林苍带公子们闲逛,我与薛参谋说了点事,让他错过了跟他们一起参观兰花,我就自己带他来逛逛。”
宗西点点头:“嗯,快吃饭了,别到处乱跑。戏班子也到了,吃完饭下午看戏。”
“知道啦。”
宗西正要去继续忙,又想到什么似的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只穿一身单薄大褂,眉头蹙了蹙,轻斥道:“都入冬了,怎么穿这么少?赶紧回去换上厚衣裳。”
攸宁撇撇嘴:“今儿太阳这么好,一点都不冷。”
“让你去换就换。”
“哎呀,知道了。”
薛槐见状,道:“那六小姐去换衣裳,我去找林苍他们了。”
“嗯。”攸宁虽有些不情愿,却也知道在府中,自己拉着个男人孤男寡女不合时宜,便与他挥挥手,雀跃离去。
宗西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摇摇头,又对薛槐淡声道:“薛参谋,你自便。”
说罢,也施施然走了。
犹站在原地的薛槐,默默打量了一番园中兰花,才不紧不慢离开。
宗西回到自己院子,妻子碧云正蹲在地上,给儿子瑞哥儿喂橘子吃。
白皙手指细细将橘瓣的膜剥掉,一口一口喂着,小孩儿坐在凳子上,悬空的双脚甩动着,时不时笑嘻嘻踢一下娘亲。
踢得来劲儿了,忽然一脚踹中他娘胸口。
碧云疼得轻呼一声。
小孩见状却是咯咯大笑。
这一幕恰好落入宗西眼中,他大步走上前,朝儿子冷斥道:“谁让你踢人的!”
瑞哥儿顿时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碧云忙将儿子抱在怀中安抚,对宗西嗔道:“他也不是故意的,两岁多的孩子懂什么?”、
宗西看她一眼,深呼吸一口气,放缓声音:“两岁多正是开始淘的时候,折腾起来能把你累死,院子里这么多佣人,你让他们多带着点,别什么都自己来。”
碧云好容易安抚好儿子,交给女佣带出去玩,随口问宗西:“我看你今天忙进忙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宗西摇头:“没什么,你陪太太她们说说话就行。”
碧云道:“我刚从太太那边过来呢。”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今日那几位叔伯们都带了自家公子上门吧?”
“嗯,约莫是想引荐给父亲,在霍家谋个差事。”
碧云犹疑了下,道:”我听太太说,父亲好像在考虑攸宁的亲事了,今日来的这些公子,偶在他考虑中。。”
宗西闻言几乎是立刻沉下脸,不悦道:“父亲这不是胡闹么?攸宁才多大!”
碧云提醒道:“攸宁翻过年就十九,寻常家的姑娘,是该说亲了。”
宗西蹙起眉头:“霍家又不是寻常家,还怕养不起个姑娘吗?”
“父亲的意思也不是要将攸宁嫁出去,是想找个品貌好的上门女婿。”
宗西已然不耐烦,摆摆手道:“不用说了,攸宁还小,暂时不用考虑嫁人的事。”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再说那几位叔伯家公子,哪有配得上攸宁的。真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我会亲自把关。”
碧云看了看他,到底没再说什么。
宗西则又敷衍地关心她几句,便又出门去忙。
而这厢的攸宁之所以乖乖回到屋里换衣服,其实也是有自己小心思。
她又不知道薛槐会来,早上让翠儿随便给自己找了身穿着舒服的衣裤,灰色大褂和裤子,除了舒适,毫无美感可言。
先前大哥一说,她正好借此机会跑回来。
她在衣柜里挑了又挑,最终挑了一件粉色短袄,湖绿色裙子,又穿上一双小高跟的羊皮鞋,揽镜自照半晌,这才满意出门。
只可惜,之后吃饭也好,看戏也罢,薛槐一直与林苍那帮公子哥在一起,自己也不好凑去男人堆里。
等到最后客人们道别,她连跟对方说话的机会都没寻到,更别好好在对方跟前展示这一身漂亮衣裳。
不过她也没多失落,薛槐没怪她上次在金陵春捣乱,还收下她送的自来水笔,已经足以让她高兴一整日。
而且两日后薛槐就复课,很快就又能见面。
至于她说的物理书,倒并不是为了接近薛槐信口胡诌,而是第一天上课,听到薛槐与她说物理学和半导体后,便当真生出兴趣,回去就给在震旦大学读书的表哥沈玉安写了信,让他帮忙寄几本他们物理系的教材。
她前日刚好收到书,只是其中有两本都是纯英文。她已经学了几年英文,但远远不够读这些专业书,偏偏又第一次对一门知识如此如饥似渴,正好给了她找薛槐的借口。
她自认聪明又美丽,家里人都喜欢她,薛槐定然也会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
霍六小姐就是这么有自信。
晚上九点不到,白日又是会客又是看戏,霍督军已经有些疲累,正喝着参茶,听着留声机的小曲儿休息。
宗西走进来,先是行了个礼,然后问道“父亲,听碧云说,你在考虑攸宁的亲事?”
霍正鸿点点头:“翻过年就十九了,是该考虑了。”
“爹,攸宁还是个孩子心性,谈这个太早了,而且叔伯家那些公子,有哪个能配得上攸宁?”
“指不定嫁人就长大啦。”霍正鸿漫不经心道,“那些儿郎是不大行,最重要是还得攸宁自己喜欢。家世什么的不用在意,只要人品好性格好,真心对攸宁就行。”
“爹……”
“我知你疼攸宁,我也没打算把她嫁出去,招个上门女婿,有你们这么几位哥哥,不用担心她受欺负。”顿了下,又笑着补充一句,“不过她这性子,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哪里有人敢欺负他?”
“我就是觉得这事儿还是让她读完书再说。”
霍正鸿瞧他一眼:“我也没说现在就让攸宁谈婚论嫁,但凡事早点打算总是好的。”说着摆摆手,“反正慢慢看吧,你在署里也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