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客栈,众人惊讶地发现,院子里的圆桌上竟已摆放好了与韩尚一行人数量相等的茶杯。
而在圆桌正对客栈大门的位置,坐着一位男子,他身着黄色长衫,梳着铜钱鼠尾辫,正捻着胡子,面带微笑地审视着众人。
“是他。”韩尚目光一凝,与那男子对视了一眼。
接着,那男子轻笑两声,开口说道:“啧啧,紫气东来,看来是有贵人到了。几位,刚才人多眼杂,不太方便说话,不知能否聊上两句?”
看着对面端坐的男子,韩尚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毕竟他们刚在戏台见过一面,可当时对方只是用余光瞥了自己一眼。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不仅能猜到韩尚等人也会来这家客栈,还提前回来备好了茶,甚至连他们的人数都算得如此精准。
“一、二……”陈玉楼在一旁低声数着,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目光微微一怔。而罗老歪则全然没有理会茶杯的情况,听到那男子的邀请,他转头对韩尚问道:“大外甥,这人谁啊?怎么上来就跟咱套近乎?”
韩尚闻言,见那男子仍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便对罗老歪说道:“他就是修鱼骨庙的商人。”说罢,他便迈开步子,迎着那男子的目光走了过去。陈玉楼、鹧鸪哨、花灵等人也紧随其后。
罗老歪见状,恍然大悟道:“嗷!原来就是他呀!”众人于是在圆桌边落座,那男子正端坐在主座之上,意图显而易见。虽然他表面上对韩尚一行人十分客气,但暗中也有在宣示着自己先来的意思。
鹧鸪哨和陈玉楼一左一右地挨着男子坐下,韩尚则坐在了陈玉楼的一侧,俨然已经将那男子给两面夹击住,打算套一番话。然而,尽管如此,他倒是仍旧面不改色,似乎早有预料。
这时,先前替他们去嘱咐客栈老板娘的冬子也走了回来。他一脸疑惑的模样,还挠着头喃喃道:“诶?真是奇了怪嘞。咋还有人提前吩咐老板娘安排饭菜嘞?”听到冬子纳闷的声音,韩尚已经不感到意外了。吩咐准备饭菜,自然也是这男子的手笔。
冬子这时也瞧见了众人落座,以及被夹在中间的男子,他惊讶地问道:“金老板?你咋跟他们坐一块?”韩尚闻言,跟陈玉楼与鹧鸪哨对视了一眼,然后对冬子说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先去休息吧。”冬子应了一声,便准备动身离去。
很快,客栈的老板娘也露面了,她亲自端着饭菜摆到桌上,并热情地说道:“几位贵客,我听说了你们帮县里灭了河灾,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呐。小店虽然地方不大,但几位有什么吩咐随时提。”
待到饭菜上齐,见没了其他人打扰,这位金老板终于开口说道:“几位看样子是远道而来。刚才听县里人说,你们在来的路上还杀了一只铁头龙王?”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韩尚。金老板见状,也明白是韩尚所为,便幽幽感叹道:“我见过这种鱼的尸骸,头壳坚硬如铁不说,更是满嘴的利齿。能够在河中将它宰杀,可真是身手不凡呐。”
韩尚闻言,并没有开口说话。而身旁的陈玉楼则想起对方之所以见过铁头龙王的骨骸,是因为他在建鱼骨庙。于是,他顺着话茬问道:“听说金老板也是来古蓝县做生意的。只是我们听到了些传言,有些好奇。怎么金老板这生意做着做着,还跑去帮县民们修庙去了?”
金老板当即轻笑两声,他心里明白陈玉楼想要问的是什么,却还是说道:“几位有所不知,自打我到了这古蓝县,河里就一直不安生。在翻了几次船之后,县民们都不敢出河,我就被困在了这里。后来也不知是谁传的谣,说是因为县里来了外人惹恼了河神。为了不被这里的人排挤,我也是被逼无奈,只好主动提出修庙,掏钱免灾。”
他的这番话虽然听上去还挺有道理,但韩尚却是暗暗摇了摇头。因为今天碰见了冬子,而且船夫也能够为他渡河,显然并不是没有人敢出河。但凡金老板把修庙的钱用来雇个船夫,对方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也会愿意赌上一把。不过他们也不能明说,这时鹧鸪哨也问道:“可听说金老板建庙的地方,是当地视为险地的龙岭迷窟。要是建鱼骨庙,按照风水多半会选在面向河面的高处。金老板为什么非得跑到山里面去,还挑了这么个地方?”
随着韩尚一行人的连番询问,这场面甚至有些舌战群儒的意思。金老板也逐渐有些疲于应对,但眼下挑明会对他十分不利。他也只能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打算继续扯着谎。
然而就在这时,罗老歪终于是坐不住了。他性子本来就急,更是听不得这些弯弯绕。眼看着这一桌人都心知肚明,却还一直旁敲侧击地试探,罗老歪解下腰间配枪,将枪连着皮套一同撂在桌上,朗声道:“行了,别扯那些没有用的。我外甥在船上就把你建庙的动机给猜透了!你就实话实说,是不是来下墓的?!”
随着罗老歪的这一嗓子喊出来,桌上顿时鸦雀无声。而韩尚也无奈的笑了笑,看向金老板的反应。文人怕枪杆,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假。原本金老板还想再敷衍一阵,做到滴水不漏,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今晚原本看似无果,但随着罗老歪那一嗓子,局面瞬间扭转。金老板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没能藏住,再想掩饰已经为时已晚。
“嘿嘿,看来瞒不住了。”他见众人目光齐聚,也不再伪装,轻松地靠着椅背,捻着胡子问道:“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几位也是冲着墓来的吧?都是哪里的人,可有门有派?”
陈玉楼与鹧鸪哨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鹧鸪哨拱手道:“搬山道人,鹧鸪哨。”陈玉楼也展开折扇道:“卸岭魁首,陈玉楼。”
听到这两个名号,金老板竟猛地坐直了身子,原本淡然的表情也变成了惊叹。然而,他们的目光又转向了韩尚,毕竟发丘天官的名号更加响亮。
韩尚见身份已经挑明,并没有直接掏出发丘天官印,而是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项链状的东西,正是先前了尘大师留下的摸金符。看到这一举动,陈玉楼与鹧鸪哨愣了一下,而金老板的表情更加惊讶。
韩尚将摸金符摆在桌上,沉声道:“既然他们都唤你金老板,敢问阁下在外面的绰号,可是金算盘?”
陈玉楼和鹧鸪哨听到韩尚的话,也不禁将目光投向了金老板。而金老板看到桌上的摸金符,双眼瞪得老大,捻胡子的动作也停滞了。
“摸……金符?!”他双目一凝,朝着韩尚询问道:“阁下可否借给我仔细观瞧?”
韩尚点了点头,金老板接过摸金符,仅仅看了两眼,便喃喃自语道:“是真的。”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韩尚一眼,竟也把手掏向衣襟,当着众人的面,将手掌缓缓摊开。那掌心赫然躺着一枚同样式的摸金符!
毫无疑问,这位金老板正是了尘大师的师弟,也是现如今最为通晓阴阳风水秘术的摸金校尉:金算盘!
眼瞧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摸金符,金算盘笑吟吟地说道:“今早日头初升时,我便瞧见天边紫气东来,顿觉心血来潮。于是以算盘推演,竟得出了离巽之卦象。这内卦为离火,外卦为巽风,风因火得生,火借风得势,乃是遇见能够相互帮扶的贵人,为大吉之卦象。”
说着话,他又环视一眼众人,笑道:“只是没想到,今日竟然能见到行踪难觅的搬山道人,以及卸岭一派的年轻魁首。更是不曾想,还能见到另外一枚摸金符……”
紧接着,他将目光锁定在韩尚身上,挂着微笑询问道:“你手里这枚摸金符,可是谁传给你的?若是真有师承,可得唤我一声师叔。”
听到金算盘的这句话,韩尚淡淡一笑。而陈玉楼更是想到韩尚的发丘天官印,笑着说道:“谁说拿着摸金符的就是摸金校尉了?”
金算盘怔了一下,紧接着鹧鸪哨也开口解释道:“其实这枚摸金符,是了尘大师留下的信物……”提到了尘大师,金算盘的眼睛又闪过一丝光亮,接着全神贯注地听鹧鸪哨讲述他们在黑水城的经历。
而这枚摸金符,便是了尘大师在遁世前交托给韩尚的信物。听完他们在黑水城的经历,金算盘愣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位面容冷峻的青年,心中嘀咕道:“能让师兄如此放心的把摸金符交托给他,而且下墓的身手还这么好,通识机关,绝非普通人。”
“可眼下搬山跟卸岭都报出了身份,他若不是跟我同派的摸金校尉……难道??”想到这儿,金算盘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目光惊愕地看着韩尚,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而韩尚看到他这幅表情,也明白对方是猜到了什么。于是他缓缓掏出了那枚发丘天官印,摆在了桌上。“发丘天官!!”金算盘果然惊叹道。尽管他算到了有贵人来,算到了风火大吉之卦,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能见到传说中的发丘天官!
摸金校尉与发丘将军本就同气连枝,只是在传承之中,发丘一派因为要求过于严苛而逐渐销声匿迹。可但凡出现便是本领极高的存在,就连四脉的魁首,要论地位最高的也是发丘天官。金算盘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能在古蓝县碰见!
当他逐渐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将发丘天官印与了尘留下的摸金符一并推回到韩尚面前,环视众人,颇为感慨地说:“搬山卸岭、发丘摸金……真是没想到,咱们这四支竟然能在这古蓝县齐聚一堂。”
陈玉楼与鹧鸪哨闻言,确实如此。这四支分处天南地北,从未有过如此齐聚的场面。更何况,除去遁世的了尘大师,金算盘便是现今摸金校尉中辈分最高的。更不用说,陈玉楼、鹧鸪哨与韩尚,皆是各自派别的领袖。
紧接着,金算盘又开口道:“能结识几位也是缘分,更何况这位发丘天官还带着我师兄的信物。既然我师兄与你们交情深厚,那咱们也算是自家人,不妨坦诚相待。你们此番前来,也是为了李淳风的墓?”
见金算盘如此坦诚,韩尚与鹧鸪哨等人对视一眼,鹧鸪哨随即说道:“正是。搬山一派是为了寻找雮尘珠,听闻李淳风的墓穴内有半块龙骨天书,上面记载着雮尘珠的所在。”
陈玉楼这时也接着说道:“我与小哥、罗帅的意图相同,都是打算助鹧鸪哨兄弟找寻雮尘珠,同时也是为了找寻明器。在这乱世之秋,能够招兵买马,抵御外敌。”
听到两人的讲述,金算盘点了点头,沉声道:“实不相瞒,诸位应该也都猜到了。我在此地建庙,的确是为了下墓方便掩人耳目。可是我一直没有下墓,也是事出有因……”
众人见金算盘讲起了墓穴的事情,都侧耳倾听。毕竟他来得早,还特意将庙建在龙岭迷窟处,应该是依照摸金校尉的阴阳风水秘术,找到了墓穴的大概方位。
然而,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只见他又掏出了一样东西——一副纯金打造的算盘,这也是他“金算盘”这一名号的由来。韩尚扫了一眼,只见上面镌刻着天干地支与八卦符号。
“在你们没来之前,我也曾占了几卦,但每次都是内卦巽风,外卦艮土。算来算去都是风困于土的大凶之卦。再加上当地人忌讳如深的龙岭迷窟,我总觉得自己一旦下墓就会葬身于地窟。直到今天你们来了,我推演的算盘卦象才有了变化。既然卦象生变,不如诸位准备一番,明日一早我便带你们去鱼骨庙瞧瞧。”金算盘的这番话,大有想立即带着众人下墓的意思。而韩尚听到他的这一番叙述,也暗暗点了点头。